致知县

    走之前她给吴虞写了信,不过等信到时她都已经在路上了,便告诉吴虞不必回了。家里也都安置妥当,与熟识的几个人都道了别。

    离开这日是个极晴朗的清晨,她与外祖母到了渡口,舅母和外祖母去瞧着人调船,她站在岸边掀开帽纱透气,却见有个小人儿站在了渡口。

    虽瞧着有些眼熟,不过也看不大清,大抵谁家要带着出门的女娃,便也没有在意。那边舅母冲她招手她便往泊岸这来,可不想快走近时,那女娃突然跑过来抱住她:“先生!你要走了么…”

    她低头一看,竟是昙果儿。

    赶忙往周围瞧瞧,果然缤娘等侍人站在附近,她这才放了心,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却也不想受委屈,便轻缓又认真与昙果儿道:“并是先生不想教你,是九夫人辞了先生。不过先生并不是要昙果儿怨九夫人,此事她也的确是为你好。”

    以昙果儿的年纪与她细说她也是有些难以理解,十八娘不喜欢这样说,可也不得不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等昙果儿长大了就懂了。”

    她也是从几岁长到十几岁,自然知道年纪小是有多身不由己,连自己住哪里吃什么甚至吃几口都要被别人决定的年纪,又如何该被迁怒?

    昙果听了也只能瘪着小嘴抹抹眼泪,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委屈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一枚印章来放到十八娘的手心里道:“先生,这是我过年时刻的,本想过了年你来便送你,可没想到你再也没有来。我问我母亲和缤娘,她们也都不告诉我你几时来,还是我偷看了你回给缤娘的信,才知道你要走了。我求了缤娘一晚,她才说服我母亲带我出来。

    你以后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永远不做昙果儿的先生了?”

    她扯起袖子替昙果儿擦了擦眼泪,摇头道:“不是永远不做昙果儿的先生了,而是我永远是昙果儿的先生。先生只是去外祖家探亲,就像九夫人也会带昙果儿去探亲那般,日后一定还会回来。”

    昙果儿这才点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道:“先生我刻了好些日子,你可千万别丢了。”

    “是,放心。”她笑了笑,帮昙果儿把帽纱放下,“昙果儿快回家罢,久了你母亲要担忧的,等先生回来了,一定告诉你。”

    八娘便站起来对缤娘招了招手,却并没打算说什么,只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拉住。

    她回头,缤娘嗔道,“别怪我了,我不也和这小妮子一样身不由己。不过出去散一散也好,你到外头若有心思便找个小学舍,多收些平民之子,不必太久只教上一年半载,这便同他们做官的放外任都去修桥铺路一样,是为攒本钱。”

    如此她自然也不好再生气了,垂眼点点头应下,缤娘便又笑了笑放开手,道:“去吧,等你回来请你吃酒。”

    恰好那边船也到了,十八娘便转身离开,走到一半时回头挥了挥手,缤娘远远对她笑了笑,便带昙果儿也走了。

    栖霞离洛阳也是极远,要先乘船,再乘车。幸而外祖母体格好,一般的老人怕是难熬。

    由人服侍着上船坐稳,外祖母便十分熟稔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像待自己养大的孙女似的,全没一点儿疏离,热乎乎的手握着她问:“那是程家人?”

    “是。”十八娘乖乖点头,“那是程家九夫人的女儿,我原教她写字的,后那些人诬陷我时九夫人为着女儿名声之故将我辞了,那小女娃听说我走便来送我。旁边的缤娘也是九夫人身边的贴心人,与我也是很好。”

    “怪只怪离得太远。”外祖母看着她叹道,“话竟传来传去才由你小舅舅那知道,不然早些来接你也不至于病得那般都无人管。可叹你那小舅舅也是个无心的,只知道钻钱眼儿里去,靠你赚了钱却不知疼你。

    虽说都是我生的,却个个都不一样。你大舅舅虽读书好却又是个没心眼儿的,偏偏你舅母呢,也是个新鲜萝卜满实的芯儿,外祖母实在放心不下,才离了祖宅跟他们到任上。”

    舅母在旁听着也全不恼,只笑一笑递上了熟水,外祖母先接过一盏吹温了才递给十八娘,自己又去拿另一盏。

    乘了两日船便又下来乘车,这车是外祖母来时停在此处的,算上随行侍人与载行礼的,足有四辆。

    栖霞在青州,只白日行一路走官道倒也没什么险,现下时节虽才初春,路上也冒了才没马蹄的草芽,小雀儿也热闹起来,在树梢间三三两两停停跳跳。路上外祖母怕她没趣儿,便非拉着舅母和带谯儿一起摸纸牌,只是舅母倒真像外祖母说的是个实心眼儿,每回都输。

    玩笑一阵子到了夜里便歇下,外祖母怕她到生地方歇不好,便带着她一道睡。这么悠哉悠哉走了四五日才到了青州的地界。

    一路走着外祖母便与她嘀咕:“青州一共下辖四个正式的县,蓬莱、黄县、牟平、文登,你大舅舅任职的栖霞虽也单独称县,实际上算辅蓬莱而立,是以你大舅舅虽是县尉,上头却没有县令,小县许多都是如此。说来你们王家的祖宗还是在栖霞住过,后来胡人入了中原才迁到南边去。”

    不过那也不知多少辈前的事了,当初胡人是各汉人大族势力的雇佣军,争斗中也都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来,便侵入了中原屠杀占地,后来几经周折楚国立了国,几代君王后却又有一次外戚勾结胡人作乱的事,如今的圣上之祖乃是远房宗室,便是在那一次把皇位夺到了手里。

    可见真正令人畏惧的,最行之有效的,永远是最直接的暴力。

    像那些污蔑她的人,如果好好活着被判了罪,大抵见了她还会污言秽语怨恨诅咒,可死在刀下的时候,想来就只有恐惧而已。

    如他们一般无端作恶的人心底才是最懦弱的,而真正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勇者高士,大抵也不会有心情去欺凌弱者。

    ……

    趴在车边行了半日便到了蓬莱与栖霞之交,这正好有个驿馆,因到了正午日头也高了,外祖母便吩咐人停下休整,进馆内用了些水饭,外祖母搂着她歇了半个时辰,起来时从匣子里取出一对玉笄,替她重新绾了发别在头上,笑道:“这本该给你舅母的,可见了菱角儿便舍不得了,舅母可别吃味。”

    听这话十八娘自不敢收,舅母却只是笑道:“莫听外祖母玩笑,若给舅母早给了,且也没少给,这便是给你的。”

    “与我孙女上个情,倒让舅母给拆台了。”外祖母便故意瞪眼一笑,梳好了头发又道,“外祖母年轻时比菱角儿还俊呢,你母亲未嫁时也是亲族里有名的美人儿,人家一问甘露小娘子都知道。哎,只怪你爹命不好,没得早,让你娘把咱们娘俩都连带怨恨上了。早先外祖母也是因着她,不敢亲近你,但凡她带你多来,怎会留你在王家给那些人磋磨。”

    十八娘便收了笑对着镜子照了照没说话,外祖母便也没再提,只搂着她起身到了出来。

    侍人赶忙到门口给打幛,那边车夫正靠在棚子下与人胡侃喝茶,瞧见也赶忙起来,剩下的人话没停,却听道,“听说了没,咱们州府里新来了位管兵马的七品官身防御使,是个极年轻的,好似姓吴。”

    外祖母慢了一步,那些人又道,“年轻的,什么望族出来的?”

    另一人摇头,“多了不知了。”

    上了车来,外祖母问:“你那小郎君不就是姓吴,可是本家?”

    她摇头,捏了捏手无奈道:“他的姓是自己瞎取的,并没有什么望族本家。”

    他自己说被卖出来的时候又倒来倒去也不记得名了,唱曲子的时候也没取过正经名字,后来被抓去从军了,一直到立了小功,个子体格也长起来了,人家要把他提到做禁军去才问他的名字,可问了两遍他不吱声,再问时他说没有,人家说没有不行,他就说,没有那就姓吴吧。

    后来认了字,拿着书瞎看,觉得这个词很好,又觉得这字笔划多,听起来就不像文盲,才叫了这名字。不过表字一般都是亲长取的,他也没有什么亲长,又觉得不过是个称呼,取一堆怪麻烦的,便没有取表字。

    外祖母听了点点头,笑道,“那这防御使倒与咱们没甚干系了。”

    想也是没关系了,吴虞去哪儿来的七品官,且还在灵州放羊呢。

    再上车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县尉衙署,衙署再往后便是大舅舅家宅。

    各地方的衙署都不兴奢侈,宅子自然也不好太华美,不过地方倒不小。

    一下车便见是一段青砖齐垒的院墙,端庄整肃与江南的神秀洛阳的华美都不大相同。

    侍人远远在巷口等着,见车来了便一路跟着车小跑进来,赶忙招呼人出来迎接,摆了下马凳,“老夫人,娘子,一路可还安好?”

    外祖母先下车,回头笑道:“十八娘,快下来给大舅舅瞧瞧,他上回见你还是你才学会走路时呢。”

    侍人一听赶忙行礼相迎,却是拍手呼道,“可是不巧,官人昨夜出门去了!说是州府外一截墙给贼匪扒塌了,一时没人有空修,便把官人调了去。”

    州府是在蓬莱,建造自有管建造的,城防自有管城防的,便是让县官来统管,也该找蓬莱自己的,为何会调大舅舅?

    听着他这官怎当得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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