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

    “金兄有所不知,我们龙栖县西边地势较高,很少受洪水波及。那受洪涝影响的,乃都是东部地区。而且这些庄园,多是外地商友在此购置的房屋,以供越冬使用。”

    徐昌麟自然地应答,丝毫未觉得他方才的答复有什么不妥。

    沈怀川二人却从中明白了龙栖县人群里,鲜明的分级。

    位置好的地方,如他们方才经过的这些庄园,皆被有钱有权的人占据,拿来牟利。

    普通百姓,只能在东部低洼地区求生,反复遭受灾害与剥削,还要供养西部这些人的富足优渥生活。

    沈怀川的眼神里划过一丝冷意。

    *

    马车在一座府宅门前停下,沈怀川还没有下马车,就听见了一声殷切的呼唤:

    “金公子!”

    掀开车帘,却是直接看见了一张富态的脸。

    此人正是龙栖县首富徐司霖。

    “金公子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呀!”

    徐司霖手心搓过手背,言语之间是难以掩饰的热情和欣喜。

    毕竟金垣趵“美名在外”,若能随便为本县灾情捐出些金银,那他们可不就发了。

    而且,徐司霖正愁今年雨水多,新建的园子难卖,这位爷就送上门了。

    这位爷不仅有钱,若能让这位爷顺利买下他手中的庄园,往后便可对他人说这是京中的贵人都喜欢的园子,又何愁庄园卖不出去。

    是以沈怀川在徐司霖眼中,就是闪着光的金馍馍。

    沈怀川戴上亲切的笑容,下马车后向迎上前来的徐司霖回礼。

    一行人又簇拥着沈怀川进入院中,一排其乐融融。

    这是一处典型的江南风格的宅院,临水而建,粉墙黛瓦,墙头高低起伏犹如水波。

    刚步入院中,便见佳木茏葱,花园锦簇,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蝉声仿佛都被隔绝在了院外,只听琴音和着曲声隐约传来。

    一汪清泉自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夏日的燥热仿佛都被冲走,留下清凉。

    沿着院中用鹅卵石铺就而成的甬路,复行进数步,渐向北边,越过一道圆月门,骤然平坦宽豁。

    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半隐于山坳树杪之间。顿时彰显了整个院落的富丽堂皇,大气华贵。

    抵达设宴的厅堂之中时,院中已侯满了人,皆着锦衣华服。

    看来龙栖县有头有脸的商贾,基本都在场了。

    徐昌霖却径直引着沈怀川先拜见了一人,那人正是龙栖县现任知县罗新癸。

    罗新癸与徐昌霖不是血亲却长得胜似孪生兄弟,都一样地富态圆润。

    身为官员的县令罗新癸出现在这里,反而是最突兀的一人了。

    然而罗新癸与其他人有说有笑,自在融洽,看来是早已多次有此往来了。

    直到沈怀川已至跟前,罗新癸才似刚发现一般,倏然站起,热情地同沈怀川见礼。

    整体表现得恭谨尊敬,与徐司霖一唱一和,几乎就要将沈怀川夸上了天。

    以金垣趵的身份,虽无官职,地位却仍旧比一个地方县令贵重得多。

    所以罗新癸表现得尊敬客气很正常。

    但是沈怀川心里却很清楚,等他走上前了才起身见礼,其实更像是沈怀川在拜见罗新癸,暗自压了沈怀川一头。

    罗新癸虽处理政事的能力一般,却喜好名声得很。

    一顿饭十分“相谈甚欢”地过去了。

    将要结束时,徐司霖大方地表示这座园子给沈怀川一行人居住,下人也早已备齐。

    一番推拉后,沈怀川“却之不恭”地接受了徐司霖的“好意”。

    “金兄,三日后,本县将为受灾百姓举行一场募捐仪式。若得空,欢迎金兄一齐前来。”

    临别前,罗新癸诚切地相邀。

    沈怀川表示,若得空一定前往。

    深夜,沈怀川立在阁楼高处,刚回来的北竑推开门走到沈怀川身后。

    “禀公子,这座楼周围的眼睛已经清干净了。”

    徐司霖送来这座庄园,自然也在其中安插了不少眼线,以便掌握沈怀川一行人的动向。

    “按照公子的吩咐,属下护送赈灾粮抵达粮仓后,留下了人蹲守。果然发现之后又来了人,用陈年糙米换了粮食,我们带来的赈灾粮大部分都被运到了另一座粮仓。”

    北竑呈给沈怀川一张羊皮纸地图,上面已经标记出了被更换后的新粮仓的位置。

    “经过打探,这是徐司霖之子徐昌麟存放素日里,投放到市场上买卖的粮食的粮仓。”

    那处粮仓,正好在河流上游的一处开阔地带,靠近良田与河流。

    再往北便是齐云山脉。

    “好。”

    沈怀川收起地图,递给北竑,目光投向东方。

    月光朗朗,近一些的街巷庄园灯火通明。

    更远一些的地方一片漆黑,仿佛荒无人烟,但龙栖县八成以上的居民,都生活在那里。

    沈怀川收回目光,望向西北,沉声道:

    “听闻齐云寨的山贼也遭了洪涝,希望罗知县能注意防范,莫要让山贼下山惊扰了百姓才好。”

    *

    许清徽没有想到,自己连县衙都没进,就直接被发配到了河道清淤泥。

    郑问渠和王洽自然也在一起,三人刚刚好组成了一个小队。

    六月的暴雨急烈,太阳也炽热,今天就是这么一个大晴天。

    三人正在干的事情俗称“捻河泥”。

    主要工具就是一艘小木船和捻篰。

    捻篰是由一只用竹篾编制的、形似蚌壳的夹篰和两根俗称“捻杆”的竹杆组成。

    小木船左舷头的中舱和中艄舱之间各安了一只树丫做的攀钩。

    郑问渠和王洽一人站在船头、一人站在船尾。

    两人同时将篰插入河底,然后分别将右手杆和左手杆放入攀钩中,撑开杆和篰,按一定方向摇动攀钩带动杆和篰、搅起底部淤积的河泥。

    等船行了一定距离,无论篰中装了多少河泥,都将捻杆合拢到一块,闭合篰口,将其移动到船舷边上提起来。

    当夹篰刚刚露水面约一半时,两人同时用双手迅速将捻杆靠舷借力把夹篰压提出水面,撑开杆、篰,使得河泥能流入中舱。

    如此重复操作,直至舱满了,就回到岸边。

    然后将捞起的河泥铲到岸上,由许清徽负责摊开晾晒至干,然后将干燥了的河泥运到河边储存河泥的仓中,防止再降雨时泥又被冲回河中、白干一场。

    同时河泥中有很多丰富的营养物质,对附近的居民而言是非常有用的养料。

    所以河泥运到仓中储存起来,也可供周边农业劳作的村民取用。

    等到又将一船河泥运到岸边,郑问渠按不住咆哮了一声,丢弃手中的竹竿,跳到岸上就地躺了下来,不顾地面已被太阳考得滚烫、还有满地脏兮兮的河泥。

    他本以为自己满腔抱负和才华,来到龙栖县后定会大展拳脚、好好成就一番作为,比如修建堤坝、保护百姓什么的。

    没想到来这里几天了,他却一直在清淤泥。

    除了清淤泥,还是清淤泥!

    许清徽和王洽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手中的活没有停。

    “我们就不能去找杜县丞,让他给我们换个更重要些的活么?”

    郑问渠烦躁地胡乱柔了把自己的头发。

    为了方便,三人都将已原先的长发剪去,换了个利落的打扮和发型。

    郑问渠口中的杜县丞,名为杜衾年,正是三人现在的顶头上司,也是龙栖县负责此次灾后重建事务的主要官员。

    “清除了此处的淤泥,积水就能早日排出去,就能使百姓少遭受些涝灾。这个活不也是很重要的吗?”

    许清徽埋头将新捞上来的一摊泥扒拉开,背对着郑问渠说道。

    王洽驶着小船在河道中巡游了一圈,朗声道:

    “这段河道的泥清得差不多了,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回去了。”

    听完二人的话郑问渠重重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又继续干活了。

    三人之所以现在会出现再这里,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他们三人随谭友源自风平渡口渡江,抵达龙栖县的盘龙渡口。

    下船后,谭友源带人卸粮,将粮食转运到官府的粮仓。

    而他身边的随侍过来告知三人,自行前去寻县丞杜衾年报到。

    三人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是寻到了杜衾年。

    而当时杜衾年非常忙碌,他们连杜衾年的面都没见到,领了干粮就被派了过来清淤泥。

    好在干了几天,这处河道的淤泥也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夜间,三人赶回了杜衾年的驻地,还是没见到杜县丞。

    听说是明日要放粮,杜衾连夜赶回去、为本处灾民领救济粮了。

    然后三人又被派去清理下一段淤泥了。

    郑问渠表示非常崩溃。

    不过好在今晚算是可以在驻地暂时休整一下了。

    说是驻地,不过是以一处旧庙为中心,然后在周边临时搭了可以遮阳避雨的草房子。

    听其他清淤的人说,最长的已经过来清淤两个多月了。

    只是也没见水怎么消。

    而且随着降水越来越多,水位上升,清淤是越来越难了。

    这些信息使许清徽有些吃惊。

    她本以为是刚开始清淤,没想到已经进行这么久了。

    这么久还没有效果,中间肯定是有环节出了问题的。

    “郑兄,你是不是带了龙栖县的地形图过来?”许清徽问郑问渠道。

    “是啊。”郑问渠从包中翻出了地图,递给许清徽。

    “大家刚才说清理过哪些河段的淤泥,可以再说一遍吗?”

    许清徽将图在地面铺好,借着微弱的火光,根据其他人的描述,在地图上圈圈划划了起来。

    众人感到好奇,不少人都围了过来,想看看她是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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