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审问

    月微被找到,已经是晚间酉时了。

    下午桂婆婆吩咐小厨房采买的人,把整个候府的茶盏碗盏尽数换了新的,听说掌柜接了镇北候府这么大一桩买卖,一下子惊得合不拢嘴。

    彼时云景怡正在琼华阁中,用新的碗盏帮老侯爷服下药,又施了一遍针,侯爷的气息比下午时稍稳了一些,虽然仍有咳喘肺疾、头脑中风的症状,但已经找到了蹊跷所在,整个候府中提心吊胆的氛围缓和了许多。

    常俞掀开帘子,躬身走进来向夫人回禀:“人已经找到了,世子正在后苑讲武堂夜审,老夫人莫要担忧。”

    夫人侧身坐在侯爷榻边,听到常俞的话,端庄柔雅的脸庞起了一丝疑惑:“听说月微这丫头,原本在家中被大伯一家虐待,两年前她的大伯在她的身契上按了指印,将她卖入府为仆。”

    “当时我见她一个孤女,孤苦伶仃得,还叮嘱桂婆婆,既然她入了候府一定要好好善待。府内并未有哪里亏欠于她,为何要做出如此不忠不仁之事?!”

    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棉巾为榻上的人擦净嘴角流涎,言语之间满是微怒。

    “夫人,老奴也应担责,”常俞向老夫人俯身行礼,口中自责道,“是老奴没有查清底细,便贸然与人牙子签了身契。”

    “常总管也是心善,不忍心看那丫头被大伯一家欺凌,”桂婆婆从盆中浣洗了一条干净的棉巾,递到老夫人手边,“可是谁曾想,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竟然也能干出背主丧德之事。”

    “多亏了云医师,只是几日便查到了关窍。”桂婆婆把夫人手中的棉巾放入盆中,看着立在不远处桌子前,正在收拢九针(1)的身影,缓缓道。

    云景怡并不想听到厢房中的对话,这是镇北候府内务之事,她一个小小山医,能解开侯爷病重的蹊跷之处,再将侯爷尽力救回,便已经完成师傅嘱托了。

    可是,方才她为侯爷施针理气,明显察觉到侯爷的症状还需要很长时日,自己下山时曾答允师傅,不出一月便可归来。

    如今推断一下侯爷病症,再算一下路上脚程,怕是要过了中秋之时。

    还答应青鸾,返回途中要去她家为她贺及笄之礼呢,怕是也来不及了。

    正当云景怡脑海中思绪乱飞时,桂婆婆的声音突然飘入耳朵,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拢针袋,一边转过身浅笑应答:“桂婆婆过誉了,这是本医师职责所在。”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青鸾的手:“若不是我的小师妹察觉到细辛,只恐怕本医师,至今仍然困于谜团之中。”

    夫人为侯爷理好胸前衣襟,从榻边站起身,一双端肃的眼睛看向二人:“候府能渡过此番劫难,定要多谢云医师与青鸾姑娘。”

    她的言语恳切,云景怡认真想了想,道:“夫人若定要答谢,本医师倒是有一个请求。”

    “青鸾姑娘有一本手札,名叫《百草珍集》,想要集齐天下珍惜药草。”

    “待侯爷病症大愈后,我们想要逛一逛天都城中药行,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夫人若方便写一封手信……”

    老夫人双目中突然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仿佛有一道光从她眸中一闪而过,片刻后,老夫人神态恢复如初:“自然是方便的,手信我会命桂婆婆亲手交付,届时我可吩咐小儿与姑娘结伴通行。”

    小儿?

    难道是二公子沈星烨?

    “那本医师先回瀚星阁,明日一早再来为侯爷施针。”云景怡向夫人俯了俯身子,拉着林青鸾走出了琼华阁。

    刚踏出瀚星阁门口,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云景怡脚下一滞,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夫人。

    “云医师,是否在饮食上有些许禁忌?”夫人缓步走出,殿内的烛光映在她丹凤眼内,她眼尾微微上翘,此刻充满了肃然。

    沈星煜的眼睛,与她真像啊。

    “夫人为何如此问?”云景怡转过身,与她对视而立。

    她走得很近,妇人端庄柔和的面孔尽在眼前,不知为何,她将声音压得极低:“云医师,是否对蜂蜜过敏?”

    一瞬间,云景怡掌心中冒出一丝寒意,自己对蜂蜜过敏一事整个府中除了青鸾,便只有沈星煜知晓。

    难道是他?

    “并未有对蜂蜜过敏之症,夫人何出此言?”云景怡神情淡淡,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

    “没有他意,请云医师见谅。”夫人的神情恢复如初,她朝桂婆婆招了招手,“送云医师回瀚星阁。”

    “不用劳烦桂婆婆,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打断了桂婆婆走过来的动作,一手拉起林青鸾,再次向夫人告退后,沿着抄手游廊朝瀚星阁的走去。

    夫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二人身影,见她们走远了一些,缓缓开口:“桂婆婆,你有没有察觉到云医师很像一个人。”

    “夫人是又想到当年之事了吧,”桂婆婆抄手立在夫人身侧,视线同样看着那个绝色身影,“可是,云医师的容貌与她完全不同。”

    “自从云医师入府以来,世子便有种种异常举动。”

    桂婆婆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惆怅:“先前怀拥云医师骑马闯行紫华门,明着违抗贵妃娘娘之命,又将守门卫兵发落去了京兆府尹卢尤处,整个天都城都无人不知。”

    “更是将东苑瀚星阁安排给云医师小住,这么多年了,瀚星阁一直保持着当初的模样,连苑中一棵花一棵树都未变动过。”

    “要知道,瀚星阁可是当年世子与宋璟同住的地方啊。”

    夫人微微闭上双眼,眼前似乎浮现当年的情景,那时沈星煜身患肺痨,侯爷远在北域带兵,沈星烨尚且年幼。

    为了防止病气过给沈星烨,当年只有八岁的沈星煜孤身一人住在东苑养病,直到有一日,一个小女孩走进了东苑。

    “你为何不好好吃药?”那个小女孩梳着双丫髻,趴在小桌子上眨着莹莹闪闪的双眼,看向那个一脸苍白的孩子。

    “我叫宋璟,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奶声奶气,稚嫩的脸颊宛如一颗粉嫩的桃子。

    云景怡沿着抄手游廊走得飞快,走到东苑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视线看向后苑的位置。

    沈星煜此时正在讲武堂吧,方才听常总管讲,那名下毒的丫鬟已经被抓到。

    他今日都不在府内,如今夜已深,回师门的事,过几日再告诉他也不迟。

    ……

    深夜,讲武堂,一间暗室。

    靠北墙的位置摆着一张黑木长桌,桌子后是一把黑色交椅,桌面上燃着两盏白色蜡烛,把整间暗室映照得半明半暗。

    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暗室中间的地上,虽然此时只是初秋,入了夜并不算冷,但是那个身影不停地颤抖着,脸色也因恐惧变得异常惨白。

    她渗出了一身冷汗,低垂着头,不敢看此刻站在桌边那人。

    “抬头。”

    一个寒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月微瑟瑟发抖中,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白色的烛光中,那人并没有看向自己,他立在长桌南侧,一身利索玄衣,身型挺拔昕长,骨节分明的手中掂着一片小小的东西,正对着灯盏细细查看着。

    烛光映过来,他侧脸凌厉,双眉微皱,一双眸子中仿佛含有万千利刃。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他并未转过视线,薄唇微微动了动,月微听到他肃杀的声音:

    “你是自己说,还是我命人来教你。”

    月微掌心冰冷,跪在地上的膝盖已经软了下去,她用手撑着身子,声音战栗:“奴……奴婢……不知。”

    沈星煜看着掌心中那片浅灰色的棉布,上面繁琐的图案像是某种徽记,这是今日在何宝财家中找到的,杀他的人为何没有取走,难道不怕露出马脚?

    还是说,那些人根本不怕被发现?

    月微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既然敢做出下毒之事,又在自己回府当晚欲要潜入瀚星阁,想必她已经做好了打算。

    他没有回头,视线依旧看着掌心中,口中不紧不慢:“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月微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手脚发软,今日过了辰时,她向后苑小门房借口外出采买溜了出去,一路避开熟人来到与暗线交接的地点。

    暗线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今日她不用携带贴身物品,只需在此等候自会有人前来接应。

    她的身契在镇北候府,更在京畿府尹处做了入案,与她接头的人曾说上面已经将身契消除,从此以后她便是自由之身。

    月微藏身在接头的僻静之处,一直等到入夜,终于见到那个与她传递消息的人,然而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那人手中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欲要刺入自己腹部!

    只是一瞬间,另一个身影飞身而至,一刀砍断那人匕首,慌乱中,月微仰头一看,竟然是世子身边的五鹰卫之一的宁陆。

    紧接着,她便被带到了这间暗室。

    “奴……奴婢……实在不知。”月微的声音愈发颤抖。

    良久,那个毫无温度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在北域,见过很多女子细作。”

    视线中,那人将手中的东西放在黑木长桌上,调转视线,冷冷地看着自己,声音含刀:“她们的骨头,比你硬得多。”

    月微看着世子立在原地,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便让她头顶发寒,他声音轻缓,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世子所言何事。”

    沈星煜脸上神情波澜不惊,片刻后,他缓步走到月微身前,缓缓蹲了下来,凛冽的眸子看着她。

    猛然间,他伸手撕破了月微袖口,露出一双洁白的小臂,上面布满红色痕迹,似乎是被什么剐蹭过,一条条,一道道,蜿蜒到手肘位置。

    那是红花檵木刮过肌肤的痕迹。

    沈星煜起身,看着跪在身前瑟瑟发抖的人,冷然道:

    “何宝财已经死了。”

    “死不见尸。”

    “现在,是要我命人来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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