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

    讲武堂外,喧闹的人声散去,常俞吩咐小厮为无隐安排了一间客房,紧赶慢赶收拾妥当,此时正躬身请他前去歇息。

    无隐从石阶上站起身,左手使劲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朝云景怡挥了挥手:“四门主,我去歇息片刻!”

    云景怡还未来得及同他说什么,便看到他一手握着玄铁长刀,圆胖的身子跟在常俞后面,朝后苑客房的方向走去。

    常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试探着问:“这位侠士,您的衣衫沾了这么多血污,不如老朽给您找身新的先换下来,也好拿给浣洗婆婆清洗。”

    “那可要给我轻点洗,这上面的花样可是我夫人亲手给我绣的!”

    无隐的身影逐渐隐入夜色中,风里依稀听到他的声音:“可不能看出一点点血渍,万一回去被我夫人发觉又去打打杀杀,老子要被罚不许吃饭的!”

    常俞连连应声,引着他走向客房。

    沈星煜与云景怡并排立在讲武堂门口,灯笼随风摇曳,淡淡疏影映在衣衫上,沈星煜发觉身侧的人静默不语,刚想开口,云景怡便利索地转身走回讲武堂。

    她的背影清秀中带着一丝坚韧,一根簪子将秀发挽起,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

    他愣了片刻,抬腿跟在身后一起走进讲武堂。

    云景怡正在净手,铜盆中清澈的水逐渐变成淡红色,一旁立着一个灰衣小厮,见水污了,利索地端走换了一盆干净的水。

    将手指上的血污尽数洗干净,云景怡一边用棉巾擦手一边朝小厮轻声道:“劳烦准备纸笔。”

    小厮俯身应声,转身朝讲武堂另一间房间走去,那里存放着讲武堂为数不多的笔墨纸砚,这里住着的都是军中习武之人,这些东西并不常用,往往都是由小厮收起来放好。

    擦干净手,云景怡重新回到马哲所躺着的房间,她伸手抚了抚伤者的额-,还好,没有高热。

    他的伤势太重,若晚间起了高热只怕会凶多吉少。

    厢房西侧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桌,桌子后是一把黑色交椅,云景怡走过去,把几个瓶瓶罐罐的成药依次摆开,当她深深皱眉正在思索榻上那人的伤情时,沈星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低沉,更带有一些试探:

    “阿璟,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想问的吗?”

    云景怡掌心中握着一个小药瓶,这是下山前她从师门带来的万用续命丹,倘若马哲真的无力回天,服下续命丹,至少可以让他留下些许遗言,正当她脑海思绪沉沉时便听到身边的人低声问道。

    “想说的?有。”她将续命丹瓶子放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重重的声响,“他的伤势很重,有些地方伤及筋脉,更有伤口浸过水,应当是被人追杀时落到河中。”

    “以他的伤情,想要从那些追杀他之人手中逃脱,犹如天方夜谭。”

    沈星煜立在木桌南侧,他默默垂首,整个厢房中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云景怡停顿了片刻,一手撑着桌面看向他,言语中带着疑问:“本医师也有一些疑惑想问沈将军。”

    “无隐是师傅老友,他同夫人常年隐居于苍梧山中,甚少外出,为何他会轻易下山?”

    “又为何如此之巧,无隐会遇到重伤昏迷的马哲,将他救起带到候府?”

    她的眸子牢牢盯着自己,眼神不再轻柔,甚至还带着一种不容解释的质问语气。

    沈星煜脸色沉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疑问,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阿璟,若我说,我与无隐并不熟知,你可能信我?”

    “我并不知晓他是谁,更不知他为何能救下马哲,又将他带来候府。”

    他并没有说谎,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无隐,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何这个绿胖子会恰巧救下马哲。他一双剑眉紧皱着,手指缓缓撑在桌边,黑白分明额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我知晓,你对我有疑心,好,我同你起誓……”

    他说着,举起右掌贴到耳侧:“若我沈星煜今日有半句谎言,从此生无安枕,死无陵寝。”

    “马革裹尸,埋骨黄沙!”

    他的声音宛如寒夜的冷风,低沉中带着一丝冷肃,他起誓得毫不犹豫,似乎是怕眼前的人下一个瞬间便会消失。

    云景怡的目光迎上他的眼睛,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中此刻异常沉定,视线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穿过厢房中静默的气息,牢牢抓着她的思虑。

    气氛一时凝重,正当二人沉默不语时,厢房门被人推开,小厮手中捧着笔墨纸砚站在门口,他看到房内的情景,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只得在门口低声回禀:“世子,笔墨纸砚已经取来了。”

    “拿进来。”沈星煜神色如常,招手示意他走进来。

    小厮垂着眼睛飞快走进来,将手中的物什一次排开,又转身从外端来一盏水,毕恭毕敬:“世子,此方墨已经许久未曾用过,小人需将墨研开。”

    “不用。”

    云景怡收拢衣衫下摆,从那一堆无什中抽出一张纸,不急不慢地在交椅中坐下,她一边展平纸张,一边用指尖捋顺笔毫。

    寒水秋眸淡淡扫了一眼那个立在桌边的玄衣人,口中轻语:“让他来研。”

    小厮吓了一跳,一脸紧张慌忙摆手,口中不停地重复:“啊?这使不得使不得,还是让小人来……”

    “你下去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小厮眼角看到沈星煜那张宛如冰块的脸,顿时噤声,缓缓退了出去。

    厢房门从外带上,沈星煜垂眸看了一眼淡然坐在交椅中的人,修长手指端起那盏水缓缓倒入方墨中,又拿起一根墨条有条不紊的开始研墨。

    云景怡捋顺了笔毫,轻抬眼睫看了一眼那人,他此时倒是沉静,那张好看的侧脸映在烛光中,略带来一丝柔和。

    笔尖伸过去沾了些墨汁,正在研磨的手便悄然停了下来,云景怡垂首在纸上写着方子,榻上的人尚在昏迷不醒,这副方子最晚明早便要服下去,否则他的生命便会危在旦夕。

    她皱着双眉细细斟酌,手中笔尖悬在半空中,每写一味药材之后便沉思许久。

    沈星煜默不作声,他手中为她缓缓研着墨,目光轻转,看着那一道安静写字的身影。

    曾几何时,她也曾如此坐在桌后,一边用笔在纸上画着图样,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他:“小煜儿,为本姑娘研磨!”

    他听话地立在桌边,瘦弱的小手一边将墨条转着圈,一边看她笔下画出了什么新奇的花样。

    她一手神秘兮兮地捂着,良久,终于画完了,她呼啦一下将纸张放在他面前,俏生生的小脸上满是欣喜:“看!是不是比那些画师画的还好看!”

    他重重咳嗽了几声,拿起那张纸定睛一看,画纸上画着一枚五芒星,边角画得扭扭曲曲,五芒星中间位置是一枚茉莉花,这朵花倒是画得非常像,一定是画它的人当时极其认真。

    “这颗星星就是你,”她趴在桌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眼前小脸苍白的人,“哎呀,画得有些难看,不过这正好彰显你还在病中。”

    “这朵茉莉花嘛……”她眉眼弯弯一笑,“就是我!”

    “茉莉可是我最爱的花啦,它不怕风不怕雨,有阳光就能活下去!”

    “只要你乖乖听话,好好服药,下次我再来候府找你玩的时候,我就从我家花园中挖一棵,送给你!”

    苍白脸色的小人手指间捏着那张纸,眼睛看向她,声音沙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一手托腮,煞有其事地叮嘱道,“不过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把它养死了。”

    “我答应你……”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侧的仆人匆忙将药碗端过来,他屏住呼吸缓缓把汤药喝完。

    ……

    “好了,”云景怡将手中的笔放下,拿起那张纸,细细审视着上面每一味药材,再次确认无误后递给身旁的人,轻声道,“明日遣人按此方抓药。”

    “马哲服下的吊着命气的药丸,最晚明日卯时便会失去药力,一定要在卯时之前为他服下汤药。”

    沈星煜接过药方,他并未查看便叠拢收在袖中,随后将木桌上的一应物什收拾妥当。正当他准备吩咐小厮去唤常俞时,厢房门上响起三声轻轻的敲击。

    “将军。”

    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在门外低语,沈星煜眉宇一紧,这个声音是宁陆,此时他应在看守那个名叫月微的女细作才对,他看向云景怡,云景怡向他点了点头,沈星煜抬步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后反手将门关上。

    “何事?”沈星煜看着宁陆,发觉他神色有些异常。

    宁陆向他俯身请罪:“属下失职,那名女细作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沈星煜声音暗哑,慢慢重复了一遍宁陆的话。

    “是,属下发觉不对时匆忙查看,她已经咬断了舌根,血淤在口鼻处,窒息而死。”

    何宝财一家被灭门死不见尸一案,如今已经惊动了京畿府衙,何月的身契在镇北候府,最晚明日天一亮,京畿府尹便会来府中照例带人回府衙询问。

    然而她却恰恰在死在今晚,死在镇北候府。

    “先把她的尸首处理了。”沈星煜眉宇之间满是狠厉,浑身气息似乎要将空气冰冻。

    “属下这就去。”宁陆领命,飞速退了下去。

    沈星煜再度走回厢房,云景怡正用手撑着脸打着瞌睡,他轻轻将她唤醒,语气异常柔和:“阿璟,我喊其他人在此守夜,你先回瀚星阁。”

    云景怡一脸奇怪,正当她想开口询问时,沈星煜再度轻声道:“阿璟,不管明日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等我向你细说。”

    翌日,天刚微亮,京畿府衙的人尚未露面,一个身穿青色宫衣的人敲开镇北候府大门。

    他一脸居高而下的神情,声音尖细:

    “陛下宣镇北候府沈星煜,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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