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约

    前来宣读口谕的,是当家陛下身边的总管,周祈。

    今日他竟然亲自跑来候府传谕,他一脸毕恭毕敬的神情,眼神却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整个人飘在天上。

    见沈星煜受令起身,周祈微微躬了一下身,一手稳稳托着拂尘,另一手象征性的向他扶了扶,口中语调平淡:“沈将军快快起身,准备更衣入宫觐见陛下。”

    他说完,两手重新抄回袖子中,上身保持着微躬的姿态,尖细声音仿若吞了烧得通红的火炭,令人顿感不适:“老奴已将口谕带到,将军请留步。”

    “公公慢走。”

    沈星煜目送周祈的背景逐渐走远,随后转身朝文心阁的方向走去,常俞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道:“世子,朝服在文心阁,早就浣洗干净熨烫整齐了,老奴服侍您更衣吧。”

    他一时没有应答常总管,步子迈得很大,沿着抄手游廊走得飞快,常俞只得在他身后躬身碎步小跑,一转眼便走进文心阁东厢房。

    常俞从东厢房衣柜中取出一套朝服,朝服通身绛紫色,腰部束着环带,衣襟袖摆上用赤金线绣着松涛云纹,陡然展开,整套朝服上闪着细密的光。

    这是大靖最高武将官职的朝服,整个大靖朝只有两套,一套在东境的虞将军帐中,另一套便在文心阁。

    常俞为沈星煜换下身上玄色衣衫,换上朝服,他的视线看到世子左手腕处,神情变了变,口中却不露痕迹:“世子,可要带随从一同入宫?”

    沈星煜常年在北域军中,平日里多穿军装,即便是回京也是常穿便服,并不经常穿朝服,最近一次穿它还是月初,那时自己刚刚回京述职,为了看起来更符合朝廷规矩才身穿朝服入殿。

    他对着厢房内的等身铜镜整理袖口,听到常俞的提议,捏着袖口的手指停下了动作,顿了顿,他又紧了紧衣领,口中低沉:“不带。”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从一旁桌上拿起一方叠起的纸张,递到常俞身前:“稍后你亲自去按此方抓药,定要在卯时之前将汤药煎好,给马哲服下。”

    常总管接过那方纸张,打开一看,上面用隽秀的小字写着药材配伍,末尾更用小字标明煎煮时间,此前常俞曾见过这个字迹,是东苑云姑娘的手迹,想必这是昨夜云姑娘连夜写下来的方子。

    “老奴明白。”常俞将方子叠拢,使劲塞进袖子最里层。

    “还有,云医师昨夜疲累,此刻应在瀚星阁中补眠,”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沈星煜的声音罕见的温柔,“吩咐府内任何人不得打扰,若有人惊扰到云医师。”

    他走出文心阁,沿着抄手游廊里步履沉稳地走向前苑大门,一边侧着身子朝常俞轻声叮嘱:“一律逐出候府。”

    常俞心中一惊,自从自己跟随老侯爷回府侍奉,还从未听过世子有如此重的罚令,这府中的丫鬟小厮多是身世可怜之人,老夫人与侯爷心善,即便这些下人入府为仆,也从未被苛待过。

    今日世子竟然如此吩咐,这位云医师的待遇还真是头一遭。

    “老奴谨记。”常俞跟在他身后,匆忙应答。

    正当沈星煜走到抄手游廊通往东苑的拐弯处时,他的视线中闯入一个身影,那个身影用簪子挽着乌发,穿着月白色束身长衣,将整个身段衬托的淋漓尽致。

    此时她正站在东苑地圆门处,似乎是在看那些花枝上即将凋落,仅剩的一些茉莉花苞,她应当是听到了抄手游廊中的声响,清澈明亮的双眼看向自己的方位。

    云景怡原本小眠了一会,睡梦中,她遇到一个脸色惨白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暗色衣衫,肌肤苍白得接近透明,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他站在一团黑沉沉的雾气中,用那双坠满繁星的眼眸盯着自己,他朝自己缓缓伸出手,那双手苍白瘦弱,他口中轻语:

    “阿璟,我会一直等你。”

    猛然睁开双眼,剧烈的头痛使自己一时目眩,云景怡使劲按了按头部的穴位,过了良久,这种不适感终于舒缓了一些,她决定从榻上起身去苑中散一下心情。

    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看到眼前这一幕。

    沈星煜一改往日身穿玄色衣衫的习惯,今日居然换上了一身绛紫色朝服,他袖口衣领处用赤金线绣着松涛云纹,整件衣衫似乎掺了金线钩织,在晨曦中闪着粼粼微光。

    换了一种颜色,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再一副难以令人接近的冷淡模样,紫色朝服趁着他那张看起来还可以的脸,此刻居然显得犹如那些芝兰玉树的门阀子弟。

    她的视线中,那人朝常总管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后者便俯身悄然退下了。

    沈星煜踏着游廊台阶走下来,一直走到云景怡身侧,见她掌心中捧着些许凋落的茉莉花朵,轻声道:“陛下口谕,宣我入宫觐见。”

    云景怡神情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难道他在向自己回禀行程?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山医,入宫觐见这种秘事,他完全没有缘由突然告知自己。

    除非……

    除非陛下询问老侯爷病情,韩御医已经多日不曾入府问诊,眼前的人相要一个可以回禀陛下的确切答复。

    “沈将军,若陛下问起侯爷病情,沈将军可答略有好转,切不可轻言中毒之事。”她盯着眼前人,一字一句万分认真。

    沈星煜立在她对面,绛紫色朝服将他整个人显得身型愈发挺拔,他看着云景怡清丽的容颜,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

    “阿璟,中秋月圆之夜,可否赏脸陪在下共游天都城?”

    什么?他居然不是询问侯爷病症轻缓,而是向自己邀约,中秋之夜同游天都城?

    云景怡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距离中秋确已不远,以老侯爷病情恢复的速度来看,中秋前夕确实无法赶回师门,她此时正在发愁青鸾的及笄之礼怎么办,毕竟自己答应了青鸾,返回师门的途中要去青鸾家中吃鱼呢。

    “可是……中秋是青鸾的及笄之日,”她刚想开口回绝,“本医师还要陪她……”

    “在下会安排妥当。”他的语速很快,似乎很怕眼前的人回绝。

    紫色朝服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他一双柔和的眼睛看着自己,此刻的神情从未有过的期盼,云景怡微微蹙眉,察觉眼前的人哪里不对劲:“沈将军入宫,是有什么万分紧要的事吗?”

    “云医师是否答允在下?”他向她的方向走近了一些,几乎快要碰到她的被风吹起的衣摆。

    云景怡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中卖的什么药:“好,本医师答允,只要沈将军好好从宫中回来。”

    沈星煜笑起来,那张凌厉的面容也会如此温柔缱绻:“多谢云医师,放心,我定会好好回来。”

    他说完,转身踏步从东苑外门走了出去,挺拔俊逸的身姿踏上抄手游廊,走向前苑大门的方位。

    云景怡定定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垂花门拐弯处,她才慢慢缓过神来。

    方才自己答应了他什么?

    同游天都城?

    ……

    候府门外,小厮牵着一匹黑马正在等候,见到沈星煜出来,他匆忙向前俯身行礼,将手中缰绳交给他。

    沈星煜反手把缰绳在手背上绕了一圈,利索地翻身上马,口中轻轻“嘁”了一声,胯/下的黑马便听令扬蹄而起,沿着候府门口干净的石板路,朝宫门口而去。

    马蹄穿过东市街道,天色尚早,此时街上并未有其他人,已经接近宫城位置,沈星煜放缓了速度,只是让黑马慢慢步行。

    正当他转过东市最后一个拐弯处时,一个小丫鬟模样的人突然冲了出来,拦在他马前。

    “吁——!”沈星煜一手轻拽缰绳,将马匹控住后,他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后,原本柔和的神色此刻凝上一层寒霜。

    他冷冷看着马前的人,语气异常冷淡:“回去告诉你们家小姐,沈某只是一个驻守边疆的武将,并不值得她倾心。”

    小丫鬟听他如此说道,慌忙在马前跪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封撒着金箔的花笺,高高呈在他眼前:“沈将军,我家小姐并无他意,只求将军收下此信。”

    沈星煜垂眸一看,那封花笺是尚好的纸张,上面撒着精致的金箔,又在封口处用火漆印着一个小小的字——淳。

    眼前的小丫鬟是付淳儿的贴身婢女,冰茶,这封花笺上淳字,自然是出自付淳儿之手沈星煜冷冷看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他轻轻策了一下马头,欲要从冰茶身边走过。

    未曾想,这个小丫鬟居然飞快地跪了过来,再度拦住他:“沈将军,我家小姐曾多次前往候府问老侯爷安好,可是并未得以进府,这封信也仅仅是问老侯爷病情。”

    “今日得知将军入宫面圣,算着将军应当从此街经过,所以选了时辰从偏门穿过在此等候,还请将军念及小姐……”

    “若是真要念及你家小姐,也要想想此举会不会有污付淳儿名声。”

    沈星煜似乎并不想看她,声音毫无温度:“此时长街并无他人,我当今日并未遇到此事,请你回去转告你家小姐,请她另寻良人。”

    他再度策马,从冰茶身侧扬尘而去,冰茶跪在长街中央捏着手中花笺,缓缓起身走向偏门。

    “小姐……你都听到了。”偏门打开一条缝隙,冰茶侧身走了进去将手中花笺交给门内的女子,转身合上偏门。

    付淳儿双眼含泪,她方才藏在偏门后听得清清楚楚,沈星煜从未将她当回事,更要通过婢女向她带话,劝她另寻良人。

    一双白皙柔嫩的双手狠狠掐住洒金花笺,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也是兵部尚书的嫡女,他却对自己如此冷漠!

    那个曾经与他订下婚约的宋璟,早就死了!同样是出身兵部尚书府,为何他就不能多看自己一眼?

    沈星煜一直在北域领兵,这么多年从未亲近过任何女色,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肯等,他总会回头看看自己。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竟然怀拥一位美人,骑马闯过紫华门!

    她一定要去候府看看这位美人,究竟她有什么魔力,能让沈星煜为她如此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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