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嫡女

    周祈的声音极低,几乎是以仅能陛下一人听见的距离,悄声细语,他俯着身子,回禀的时候面无表情,整张脸仿佛是画册中的一张人脸画像,旁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然而尽管如此,沈星煜依旧听到了他尖细的声音所说出来的内容,低垂的眼睫略微抬高了几分,乌黑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

    太后懿旨?

    难道李宗启口中所说抹平此事的法子,竟然是惊动了太后?

    李恭衡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坐在龙椅内,一脸不耐烦:“传他进来!朕要看看他能带来什么旨意!”

    周祈躬身退下朝殿外走去,殿内一众人等纷纷沉默,不敢轻易言语,整个宣政殿中只能听到陛下毫无规则的喘气声。

    时而轻缓、时而沉重,像一个漏风的风箱,不知道何处破了一个洞,正在极力稳住自己的寿命。

    李宗启身穿玄色描金蟒袍,手中的扇子不见了,脸上是难得的沉稳,他走到陛下面前,俯身跪拜:“儿臣见过父皇,今日皇祖母宣儿臣进宫侍奉,命儿臣将一道旨意带给父皇。”

    他身型修长俊逸,即便是此刻跪在地板上行礼,也是一副不屈不挠腰杆停止的身型。

    陛下混浊的眼神瞄了他一眼,一手按着额头穴位轻轻揉捏,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皇祖母如今沉迷于话本戏文,他又怎知这宣政殿一事?”

    下一刻,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还不是你这不孝子泄露!”

    他说完,从桌上抄起另一个茶盏,欲要砸向李宗启跪拜的位置,周祈见状,手中拂尘一摆匆忙伸手拦下陛下的动作,将那茶盏牢牢抱在臂弯中。

    周祈尖着嗓子道:“陛下切勿动怒,奴才想着,陛下圣体刚刚安稳一些,便召诸位大臣和沈将军入宫觐见,这是合宫皆知的,不如陛下先询问三皇子一番,也好消除误解。”

    李恭横感觉有一把千斤重锤在不停地锤击自己头顶,他的神情愈发混乱,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之人,他半闭半合着双眼,口中声音嘶哑:“好,你且回禀你皇祖母究竟有何旨意?”

    “皇祖母托儿臣告知父皇,沈将军是奉皇祖母密旨前往南疆,因事出紧急,所以并未来得及向兵部申领通令。”

    李宗启挺直了上半身,双手行礼:“皇祖母还说,若父皇心存疑虑,可前往慈云宫与皇祖母当面详谈。”

    他刚说完,殿中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气,气氛一时凝结。

    这场棋局进行到此,意外出现一名执棋之人,这人只是简简单单一道旨意,便可以将沈星煜从棋局之中救出,而这个人,竟然是当朝太后。

    李恭衡闭着双眼,正当殿中一片沉寂之时,付元俢的声音兀然响起:

    “按我朝律法,戍边将领若进入其他地域,需有陛下旨意或兵部通令,不知此条款是否曾有过修正,若□□,是否要将条款扩增,以防他日太后被群臣诟病越权?”

    沈星煜心中哑然一笑,付元俢真是好快的反应,陛下原本便刚愎自用如今又神智混沌,最不喜的便是他人借此行越权之事。

    哪怕那人是太后,也会触犯陛下心中死忌!

    陛下并未睁开双眼,他低垂着头,声音干哑:“沈将军,你且告知朕,皇太后此番遣你便服前往南疆,所为何事?”

    沈星煜微微躬身,薄唇轻启淡然道:“回陛下,此事是臣奉太后密旨,陛下既然多番疑虑,臣便斗胆抗旨。”

    “臣,奉太后密旨前往南疆暗查前朝残兵。”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李恭衡瞬间睁开了双眼,原本混沌的视线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沈星煜,整个殿中的人一脸震惊,纷纷转身看向那个身穿紫色朝服之人。

    众人心知肚明,陛下心中最大的大忌便是前朝残兵,当年陛下与镇北候在南疆苍梧山下同迦南过决一死战,二人双双负伤,此时一位身穿布衣的山医走入军帐,将二人救回。

    那人不肯透漏名讳,只向陛下求了一件事——释放南疆普通流民。

    而正是这次释放流民,因一时疏忽,大量前朝残兵假装成普通平民的模样,混在流民群中桃之夭夭,此后陛下多次巡查南疆,皆是为了寻找那些前朝残兵的痕迹,却迟迟找不到丝毫痕迹。

    这么说的话,沈将军便服前往南疆,又是奉太后懿旨,虽然些许地方不和法纪但也师出有名。

    更何况,前几日陛下一直处于昏睡之中,这前朝残兵一事,倒是真的需要一个没有在南疆露过脸的人去查才好。

    “你可查出什么踪迹?”李恭衡看着沈星煜,缓缓问道。

    时机已到,若要将此棋局彻底扭转,便要在此时将陛下最大的死忌还给布棋之人,沈星煜直起身子,一双凌厉眼眸看向同样跪伏在地的孟子岚,一字一字缓缓问道:

    “臣有一事想问孟大人,为何要那么急切地,将那些山贼尸首悬挂于崖壁之上?”

    “难道,那些人身上,有什么必须让孟大人尽快销毁的东西吗?”

    他的声音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丝压迫感,令孟子岚悄然握紧了掌心,他已经料想到今日会有多种状况,却唯独没有料到今日太后会出面保下沈星煜!

    孟子岚脸上波澜不惊,他挺直身子,声音缓缓:“不知沈将军所言何意,那些山贼原本时常流窜作恶,将尸首悬于崖壁之上,也是为了吸引其余山贼前来收尸,以便一网打尽。”

    “沈将军方才口中所指,尽快销毁的东西,微臣实在是不知为何物,若将军得空,可请将军亲自再临南疆,一同查验。”

    “都给朕住嘴!”

    “咳咳咳……你们……都给朕住嘴!”突然间,李恭衡从龙椅上站起身,一脸怒意神色阴沉,他手指将眼前众人挨个指了一遍,似乎是怒极引发了咳嗽,令他此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朕看你们是觉得朕身子不行了,竟然开始处处掣肘,互相推诿。”

    他用手按着额头的穴位,双眼痛苦地禁闭着,轻声吩咐周祈:“去霓裳宫通传,朕稍晚去看贵妃。”

    周祈一手在李恭衡背后轻轻顺着,毫无波动的脸上嘴巴微微开合:“贵妃娘娘方才已经着人来了,怕陛下您圣体刚刚安稳了一些,又操劳国事,身子愈发难安。”

    “你,手无通令私自前往南疆,”李恭衡扶着龙桌,双臂微微颤抖着,抬眼看向沈星煜,“一切调军之令均需上禀兵部,无令不得擅自调军!”

    “孟子岚,罚俸半年。”

    陛下说完,扶着周祈的手臂朝殿外走去,众人均俯身行礼,目送陛下离开。

    众人待陛下走远后,纷纷离开宣政殿,沿着宫道朝外不紧不慢地走着,付元俢看着身侧之人,悄声说道:

    “沈将军不愧是镇北候之子,为了大靖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星煜神情冷淡,听到他方才说的话,脸上没有一丝波动,脚下沉稳地朝前走着,口中却丝毫不留情面:

    “付大人,此处人声寂静,并无他人,本将想托你告知贵府小女,请勿将心意留在本将身上。”

    他说完,未等付元俢应答,又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本将对贵府小女,毫无兴趣,请付淳儿另寻良人。”

    付元俢的脸色极其难看,一双眉毛快要吊起来,他一脸怒意又必须隐忍着的神情落在沈星煜眼角视线里,沈星煜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迈步甩开他朝前走。

    在宫门外从侍卫手中牵回马匹,此时东市街道上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沈星煜原本想骑马而行,思虑了一番,一牵着缰绳朝东市一家糕点铺子走去。

    这家甜点铺子只是一家小小的门脸,外面挂着一面老旧的旗子,上面用好看的字体写着几个明显的大字——余记糕点。

    掌柜是一个勤快爽利之人,这才一大早,便已制好了许多花色各异的糕点,此时正用竹篦子往外摆着,见到有人牵马而来,他慌忙擦手招待:“想要点啥,都是新鲜出锅的!味道保证好!”

    其实沈星煜对吃食并不在意,对这些糕点更是没有什么兴趣,他一直记得这家铺子,是因为从前阿璟喜欢吃他们家的口味。

    掌柜见他的视线在架子上来来回回巡视,依旧下不定决心,便弯下腰向他推荐一些,当他第三次看到眼前人的侧脸时,不由得低低惊呼了一声:“客官……你莫不是……东市那个候府……”

    “嘘。”

    沈星煜朝他示意噤声,手指将所有糕点挨个指了一遍,询问道:“这里面哪些没有蜂蜜?”

    掌柜缓缓合拢惊讶的嘴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答道:“这些都没有蜂蜜。”

    “好,那就每样来一份。”沈星煜从袖中拿出银两扔过去,掌柜利索地接住,用油纸包开始包糕点。

    “不用找零了,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见掌柜从柜台中拿出细碎银两找零,沈星煜朝他低语了几句,一手提着油纸包,一手牵着缰绳,沿着尚未有人的街道走向候府。

    当他逐渐走近镇北候府大门的时候,一个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是冰茶。

    冰茶身侧还有一顶浅粉色软轿,想必那里面就是付淳儿吧。

    守门小厮正在与冰茶说着什么,正当小厮为难之际,看到沈星煜仿佛是看到救兵一般,飞快跑来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压低了声音:“世子,付尚书家的小姐说是要来探望侯爷病情,非要进府。”

    小厮欲要再从他手中接过糕点,被沈星煜拒了。

    当沈星煜刚刚走进,软轿的帘子缓缓掀开,露出一张不谙世事却又心事重重的少女脸颊。

    少女一双眸子定定看着他,视线逐渐落到他左手中提着的东西上面。

    那居然是几包糕点?

    镇北候府中没有女眷,只有一位老侯夫人,整个天都城都知道老侯夫人不喜甜食,沈星煜如今提着这些糕点,难道是为了那个人?

    付淳儿咬紧下唇,她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女子!

    自己究竟哪里不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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