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行风波

    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道身影,狭长阴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似隐匿在暗处的毒蛇发现了猎物,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李宗朔站在千味楼第三层的暗房内,窗子只开了一道缝隙,窗外挂着千味楼精致的幡子,秋风吹过楼宇之间幡子也随风摇曳着,只是这厢房隐匿性极好,街上的行人若不抬头细看是无法发觉有人暗中窥视的。

    那一个月白色的绝色身影沿着长街慢慢走过,深秋晨曦微光映在她脸颊上,街上行人忍不住看过去,一人低声向身边同行人感慨:

    “这是哪家府邸的千金,如此容貌,竟然从未见过。”

    “看衣着样式不像京城人,也不像东境和北域那边来的,想必是南疆人。”

    “南疆当真是出美人,这花魁舒音音曾是南疆人,如今最得圣宠的贵……”

    同行人慌忙捂住他的嘴:“快闭嘴!你不要命啦!”

    窗后的男子手中的折扇停下了摇动,那俩人声音虽小,只是恰巧走到千味楼楼下,所以他听得清清楚楚。

    现如今整个大靖朝都知晓,最得陛下圣宠的便是贵妃娘娘,而贵妃娘娘,恰巧出身南疆。

    更或者说,只是一名的出身南疆的风月舞女。

    手中的折扇停顿了片刻,又缓缓摇了起来,李宗朔的视线依旧跟着那一抹身影,他身型都未动,朝厢房门的位置低声喊了一个名字:

    “廖崇。”

    声音刚刚落下,便有一人推门而入,进来的人一身黑衣,身型高瘦,右手中握着一柄剑。

    廖崇俯身行了一个礼:“殿下有何吩咐。”

    李宗朔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的赤金蛟龙映着晨光,金色忽隐忽现,他修长的手指朝千味楼下站着的二人寥寥一指,狭长的眼尾中泛起一抹阴冷:

    “干净点,不要留痕迹。”

    廖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千味楼前站着两个男子,此时正转过脑袋看向不远处两位女子的背影,还有一人伸出手指比比划划,一脸臆想的模样。

    只是两道背影便有倾城之色,难道殿下有别的心思?

    他只是一个贴身近卫,怎敢揣摩主子的心思,廖崇不敢多问俯身领命而去。

    李宗朔依旧站在窗边缓缓摇着折扇,若他没有猜错的话,沈星煜今日一早便已离府回军,这云医师是镇北侯沈维章的救命恩人,镇北侯府怎敢让她这么肆意出门。

    他的侧脸隐藏在窗后,目光紧锁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整个人半阴半明,尽管穿着一身朱色的衣衫却令人不由得感觉到一股阴冷。

    仿佛他是一条盘在阴暗潮湿洞穴中的蛇,半睁着双眼,盯向它的目标。

    果然,在那两道身影走过后不久,人群中出现两个男子。

    二人穿着灰色土布衣衫,腰中缠着老旧的麻布巾,看起来像是京郊某个村子中常见的村民,两个男子沿街看似在挑买物件,却稳稳地保持着与那两位医师之间的距离。

    沈星煜当真是留了后手,这两个暗卫只是表面上能察觉到的,暗处不知还会有多少。

    “啪嗒”一声,窗子关上了,李宗朔看也不看付淳儿,摇着折扇便要走出厢房。

    付淳儿见他要离开,在他身后急切地高声问道:

    “殿下,请您一定要遵守与淳儿的约定!”

    厢房门口的脚步停下了,李宗朔转过身,一双阴暗不定的眸子看着她,薄唇中吐出几个字:

    “你是在质疑本王?”

    他的眼神仿佛猝过毒,令少女心中一惊慌忙俯身:“淳儿不敢,淳儿同阿爹一样信任殿下!”

    “若没有本王,你父亲恐怕还是兵部一名小小的侍郎,又怎能会有任职兵部尚书,掌管兵部通令的一天。”

    他说着,抬步慢慢走到付淳儿身前,手腕轻抖,折扇便利索地收拢起来。

    扇骨是上好的白玉,此时扇骨顶端正挑起少女小巧圆润的下巴,迫使她看向对面的人:

    “本王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

    少女眼神单纯,仿佛冬日欲要融化的冰雪不染尘埃,她一直心仪沈星煜,可惜呀,她不知道自己将要招惹的是什么人。

    李宗朔收回扇子,轻轻一推门便走了出去,只留给付淳儿一个背影。

    见他已经走远了,付淳儿才扶着桌角缓缓坐了下来,前几日她百般哀求父亲想要见一面四皇子,她知晓自己爹爹与四皇子关系匪浅。

    虽然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曾在一个深夜,亲眼见到过四皇子身边的廖崇前来府中与爹爹暗中交谈着什么。

    当她提出请求一见四皇子时,爹爹还以为女儿想通了,不再将心思放在镇北侯府那个不近人情的世子身上,若是小女能嫁给李宗朔,他日四皇子登基,这滔天的权势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付淳儿也是没有办法,二皇子是一个心智残缺之人,三皇子向来与他们府邸疏远,公主与沈星烨有私闻,五皇子更是年幼。

    她只能借助爹爹与四皇子的关系走这一步,她本不想做的这般绝情,可是中秋那日……

    中秋那日晚间,她曾亲眼见到沈星煜同那位云医师一并去看拜月舞,沈星煜亲手为她剥橘子,他从不涉及这种风月之事,为什么会被那个医师打破原则!

    甚至,沈星煜还与她一同去青龙寺上香祈福!

    若她消失了,若她像八年前的宋璟一样消失了,沈星煜是不是就会看自己一眼?

    付淳儿苦笑着,桌上的糕点已经散碎的不像样子,里面的果仁露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她从中拈起一块尚未完全碎开的点心,缓缓放入口中,极其轻淡的蔗糖味道逐渐占据唇舌,然而连这样的一丝甜味也是转瞬即逝,只留下五谷的气息。

    就像,她心仪了他那么久,那么辛苦,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

    东市长街的南端是药行的方位,这里沿街开着大大小小许多医馆,尚未接近的时候便能从空气中嗅到草药香味。

    一些人手中拿着方子走进医馆,一些人提着用纸张包好的药材走出来,那一包包的药材用绳子串起来随着行人走动摇晃着。

    云景怡拉着林青鸾走近一家名叫“万康堂”的医馆,堂内一个穿着深青色衣衫的伙计赶忙走上前,朝她拱了拱手问:

    “二位姑娘是照方抓药,还是想求诊?若是照方抓药请把方子拿给医师,若是求诊,还请姑娘随我至后堂。”

    正说着,堂内忽然爆发出一声高喊:

    “你们这方子有问题!医死了人还不承认!”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一名身型高大的男子,身上土褐色的布衣打着几个补丁,脸颊上胡子邋遢,虽然已是深秋他的额头上却布满汗水。

    此时他手中正挥舞着一张纸,朝堂中众人大喊:

    “这万康堂开的药方治死了人!我一大早便来讨个说法,现在他们却不承认!”

    竟然治死了人?前来买药的民众们纷纷停下了动作,一脸震惊地看向那名男子,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万康堂是刚刚开诊不久的医馆,难道是时运不济,摊上了人命?”

    “这可不好说,万康堂虽然是前几日刚开诊,那坐诊的田医师可是曾经在宫内任职的御医,怎么可能会出这种差错?”

    “若没有差错,难道是同行……”

    云景怡想起方才走进来时,医馆门口前挂着两面新的幡子,果真如众人所说这万康堂是刚开诊不久,可是一个在曾在宫内任职过的御医,怎么开出治死人的药方呢?

    男子一边挥着手中的方子,一边走到门口朝长街高声大喊:

    “这万康堂治死了人还想抵赖,这可是京城,还有没有人给俺平民当家做主!”

    一时之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整个医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殿内伙计总管见状,急忙跑到后堂喊来几个伙计维持场面,然而那男子依旧在堂内高声叫嚷着,整个医馆中买药的民众纷纷退了出去。

    人越来越多,正当场面愈发混乱之时,伙计总管的声音穿过杂乱的人声响起:“诸位乡亲高邻请稍让一步。”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身影从后堂走了过来,堂内众人见到那人纷纷停下了窃窃私语,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云景怡一手拉着林青鸾朝旁边站了站,她本不想在这里继续围观,这种场面,她跟随师傅下山游医时时常见到,要么是抓药之人未按方抓药,要么便是未遵从医嘱,食用了不能食用的东西,最后丢了性命。

    而这时往往会认为是医师的药方治死了人。

    当然并不排除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恶意诋毁!

    一个医师,若被人诋毁伤了人命,那可是要背负一生的污迹。

    然而从后堂中走出来身影却深深吸引了她,那个身影并不高,有些消瘦,一头银发束在头顶,双目深邃精明,宛如天上的鹰一般锐利。

    他,很像师傅!

    林青鸾在她耳边轻声说:“景怡姐,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地方很像师尊。”

    青鸾这一批学子入谷学医并未直接拜在谷主门下,在他们口中,师傅自然是师尊。

    原来她也察觉到了!

    云景怡默默点了点头,她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像,但是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众人之中闪开一条路,那人走到男子身边,周身沉稳的气息让其他人纷纷安定了下来,他朝男子微微抱了一个拳,沉声问: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将药方拿与老朽一看。”

    男子嘴一撇,翻了一个白眼,并未给他。

    老人察觉到他的顾虑,便朝堂中众人高声说道:“诸位相邻在此见证,若老朽损毁药方,无论哪位相邻皆可前往京畿府衙报官。”

    他说的凛然,那男子将方子从众人眼前过了一遍,递到老人手中:

    “我自然不怕你抵赖,这方子左下角还印着你们万康堂的徽记!”

    云景怡借着光线看过去,虽然距离并不近,但是她看到那张方子左下角确实印着一个红色的徽记,徽记上刻着万康堂三个字。

    徽记下还有一个小小的圆章,上面是几个工整的字体——天都城药行。

    此前,云景怡曾从师傅口中听闻一些轶事,一些民间的行当之间会自发形成行会,行会有自己的徽记,行当之间的店铺愿意入会便可使用徽记。

    这样一是为了行当之间技艺交流,另一方面也可形成地方势力,抵御其他区域同行抢占行市。

    然而随着时日增长,行会之间的同行难免会恶意争夺商户资源,同处一行,自然互相熟知。

    于是便有一些店面心生歹计,暗中托人诋毁同行,用以给自家揽客。

    师傅说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当年确实有人想要拉拢为师入什么行会,可是,为师看不惯他们的行迹,更重要的是,他们医术太差。”

    难道这京城的药行之间,也有如此肮脏的手段?

    她心中正思索着,突然听见人群中另一人惊呼:

    “这方子不对啊,这方子有十八反!”

    十八反?

    身为医师,自开始认知药材时,师傅便要她牢记“十八反、十九畏”,那可是医家大忌!

    若无一定的行医资历是万万不敢开出十八反的方子,难道这位田御医晚年失手,竟然真的伤了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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