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同门

    听到十八反几个字,堂内人群一阵议论,一些人如同云景怡一般满脸不可思议,这田御医毕竟曾在宫中任职,怎得会有如此差错?

    另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依旧疑惑,纷纷互相询问:

    “十八反是什么东西?是什么稀奇药材吗?怎得会吃死人?”

    “哎呀你有所不知,这十八反是药材配伍之间相克的忌讳,若是不慎加了相克的药材,可不是会吃死人!”

    云景怡默默听着身边的人讨论,这些民众如此惊慌倒也是常理之中,医道广阔精深,若没有深入学习过医术只是骤然一听,自然会被这十八反吓到。

    那方子内有一味白蔹,还有一味草乌头,乍一看当真是应了十八反!

    那男子听到有人如此说道,粗大的手掌朝人群一挥:“俺没说错吧!这方子就是有问题!”

    “这万康堂的医师开出了十八反的方子,治死了人,现在还不给俺一个说法,这可是京城,还有没有人能为俺做主!”

    田医师没有任何慌张的迹象,他手中捏着那张方子朝男子道:

    “这方子确实是开自万康堂,配伍之中也确实有十八反,不知亡者与阁下是什么关系?”

    男子听到这里,一手捂着脸颊嚎啕哭出声来:“正是俺娘!五日前,俺用板车拉着娘来你们万康堂看病,还是在你们医馆开的方拿的药!”

    “俺回家按你们说的方法煎药,可是今日凌晨俺娘便突然没了气息!”

    田医师不慌不忙:“不知阁下母亲尸首何在?”

    男子顾不得擦去泪水,大步走到万康堂门口,门边左侧不远处贴墙停着一辆木板车,车上堆着几层薄薄的被子,隐隐约约看出是一个人形。

    他将被子掀开一角,一张青色的老妪面容骤然露了出来!

    围观的人群惊呼起来纷纷向后退了几步,谁也不曾料想到这毫不起眼的木板车上居然躺着一个死人!

    男子扑通一声跪在木板车一侧,脸颊埋在被子中高声哭了起来:

    “娘啊!是儿不孝,竟然让你被这万康堂的药方治死了!”

    这本是东市长街热闹之处其一,长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见到这番场景纷纷驻足围观。

    田医师朝身侧伙计总管附耳低语了几句,伙计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待田医师说完便从人群中悄然离开了。

    人群并未注意到一个小伙计的行踪,无数道目光落在田医师身上,他们的眼神中带着看客的戏谑,仿佛要将这位白发苍苍老人身上的衣衫烧出洞来。

    一个宫中卸职出来的御医,居然伤了人命,啧啧!

    “阁下方才说,你母亲是在本医馆诊断,又在本医馆开方抓药,回家后吃了五日药今日凌晨骤然离世,所言是否完全属实?”

    田医师走到木板车前,见到躺在车板上的老妇人沉思了片刻,朝那名男子问道:“这方子是用来医治风痹之症,你母亲患得可是这种症状?”

    男子哭得伤心欲绝,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是当然!”

    云景怡拉着林青鸾从人群间隙中穿过去,走到靠近木板车的位置,她一眼便看到躺在车板上的老妇青紫的脸色。

    乍一看,还真像中毒之症。

    然而云景怡心中明了,若是窒息而亡,血气上涌淤积在颈部以上,死后经脉停滞血气淤积,也会出现这种脸色。

    田医师挽起松青色衣衫的袖子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他虽然已经年迈,但一举一动风骨仍在。

    他伸出手指刚想撬开老妇人的上颌,手腕便被男子狠狠甩在一边:“你想做什么!俺娘已经被你们治死了,你们还要动俺娘的尸首不成?”

    老者被他甩了一下手,脚下却依旧稳稳站着,他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对男子沉声道:

    “你母亲身亡老朽也十分悲痛,这四方相邻皆在此看着,老朽只是想查验一下亡故时的情景。”

    男子死死护着已经亡去的老妇,口中大声哭喊:“俺不让你查验,谁知道你要动什么手脚!你们万康堂的方子有毒,再让你们自己人查验,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他说得也在情理之中,田医师问:“既然阁下不愿让老朽查验,那就请直言吧,如何才能使阁下消解?”

    男子听罢,粗大的手掌擦去脸上横流的泪水,站起身,朝田医师高声道:

    “既然是你们万康堂的方子有问题,那你们就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是你们医术不精,治死了人!赔俺买药的钱两!”

    “还要给俺娘出安葬费!”

    他话音刚刚落下,周围的人群便一阵唏嘘之声,云景怡心中暗自一笑,他的目的太明显了!

    哪有自己亲生母亲莫名亡故,既不报官,也不让查验尸首,却只让医师承认自己医术不精?

    这场戏着实有些让田医师下不来台,方子上确实有十八反,这是无法抵赖的,若报官,尸首抬进京畿府衙内验尸至少需要一日一夜才能验出死因。

    而对于一个医师来说,一日一夜时间太长了,就算第二日这人不再追究,众人也会认为是田医师与他私下达成了某些约定。

    三人成虎,被泼上的脏水再也难以清除。

    场面一时难堪,正当众人准备看这场戏如何继续时,一个轻柔坚韧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

    “本医师愿为这位亡者验尸!”

    声音刚落下,一个身影走到木板车旁,众人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衫的女子用簪子挽起乌发,一边挽起袖腕一边准备伸手验尸。

    她姣好明艳的侧脸落在众人视线之中,令人一时惊讶,这样容貌的女子,居然是一名医师?

    男子楞了片刻,猛然朝她伸过手:“看你这模样也不像医师!”

    然而下一个片刻便被一个人使劲抓住胳膊,那人借势狠狠将男子扔在地上,拍了拍花里胡哨的衣衫朝云景怡挑了挑眉:

    “仙女姐姐,出府游玩竟然也不叫上本公子!”

    云景怡看着沈星煜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二公子来的还真是时候。

    他一边松泛着手腕一边朝她低声说:“仙女姐姐,无隐大师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京城,他教我的这几招还真厉害哎!”

    云景怡顾不得同他调侃,刚准备上手撬开老妇的上颌,田医师走上前打断了她:

    “姑娘当真是医师?不知姑娘名讳,师承何处?”

    沈星烨走上前亲昵地拍了拍田医师的背,低声密语:“田御医,这位仙女姐姐可是救了我爹的恩人,医术不逊于宫中司药局那些老头,她今日能为你出头你还不感激?”

    说着,又捋了捋田医师一缕掉下来的白发:“天塌下有镇北侯府呢。”

    田医师眼中满是震惊之色,眼前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容貌绝色之人,竟然是传言中将镇北侯从黄泉路上拉回来的那名医师?

    传言之中,沈将军亲自前往南疆请来一名医师,将镇北侯从膏肓之境救回。

    他万万想不到,那位医师便是眼前的女子!

    云景怡谨慎地撬开老妇的牙关,舌根之处并无任何东西卡住咽喉,她凝眉思索片刻,手指并拢伸入老妇口中顶住上颌,另一手压住老妇鼻骨。

    正当围观众人不解之时,只见两股黑红色的血渍,一股从老妇口中另一股从老妇鼻翼中涌出!

    随着鼻翼之中涌出鲜血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圆球。

    云景怡从掌心中黑红色的血中捏起那个小圆球,眉头深深皱起,忍不住一阵发呕!

    这,竟然是一颗用油纸团成的圆球!

    将这种油纸球塞进鼻翼深处便可令人难以喘气,因油纸光滑,一时之间难以拿出,再用其他方法将亡者咽喉堵住便能令人窒息而亡!

    那老妇人患了风痹咯血之症,定是被淤血卡住咽喉,又被这种油纸球塞住口鼻后窒息而死!

    她眼神如刀,不可思议地看向方才哭的撕心裂肺的男子,为何他会对自己亲生母亲下如此狠手?

    难道是他受了别人钱财的引诱,竟然拿亲生母亲的病症诬陷一位医师?

    只是,这样的方式实在是太拙劣了!

    云景怡将掌心中的东西交给田医师,毕竟都是见惯了医道之人,彼此对视一眼便已心知肚明。

    男子见事态骤然急转,恶狠狠地扑向云景怡:

    “你是哪来的医师!你们与万康堂同流合污!”

    沈星烨一手将他拦住:“放肆,镇北侯府在此,岂容你在此空口白牙污蔑他人!”

    争吵之时,只听见长街上传来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

    围观的众人纷纷回头向后看,云景怡也被声音吸引过去,视线中出现两队整齐划一的人马,兵卒们穿着铁甲手中握着长矛,为首的人一身玄色铁甲,骑在马背上,一脸冰冷的神色。

    人马走到万康堂门前,马上的人翻身而下,右手中的马鞭在晨曦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似乎这一切都是在例行公事。

    他的铁甲透着丝丝寒意,穿过人群的时候,锋利的眼神将长街上的众人细细查看一番,整条街因为他的出现顿时沉寂下来。

    那人走到万康堂门口,站定,朝白发老者抱拳行礼:

    “田御医,此处发生何事?”

    田医师也朝他还了一个礼:“关将军,老朽已经卸职,还请将军勿要再如此称呼,医馆出了一些意外之事,惊扰关将军了。”

    他言辞恳切,关尘便不再说什么,视线看向此时伏在木板车上的男子:“为何在京中喧闹?”

    男子被他周身的气势震慑,一时之间支支吾吾:“他们开的方子治死了俺娘!俺要讨个说法!”

    关尘沉默了片刻,走上前,伸出手指探查了一下老妇的鼻息,又按压了一下侧颈的位置,果然已经亡去多时。

    他走到田医师身前,寥寥数语:“田医师尽快解决此事,勿要在京中引起骚动。”

    正说着,不远处走来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显眼的官袍,身侧跟着一队士兵,正火急火燎地朝万康堂的方位走来。

    他走近后,见到关尘不由得一怔,转而便朝他抱拳行礼:

    “关将军竟然也在此。”

    关尘右手中握着马鞭,朝他还礼:“卢大人有礼,本将奉命巡防京畿之地,今日一早点完人马,尚未离营便得报东市城南有骚乱。”

    围观的众人听到二人对话中提到将军、大人的字眼,顿时收起看热闹的神情,有些怕沾惹是非的人悄然散开,长街上围观的人群顿时散了一半。

    卢尤脸色难堪,金羽军原本是奉命巡防京畿和城郊之地安危,平日里,这京城之中的大街小巷的安防是归京畿府衙管辖。

    若无重大事件,是不用劳烦金羽军出手越界的。

    听关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城南骚乱他倒是比自己先得到消息,中秋那日他便是突然出现,今日竟然又是如此,这关尘虽然统领禁军,但是未免也太不把京畿府衙当回事了吧!

    关尘倒是一脸镇定,他见卢尤脸色不好,嘴角处更是还有几个刚刚消下去的火泡,又联想到最近这些时日他手上的案子,未等卢尤回话,几步走过去翻身上了马,扬了一下手中黑色的马鞭:

    “京城之内还是归卢大人掌管,本将就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冰冷的视线从两个人影身上略过,马鞭轻挥,一众兵卒便沿街而去。

    马上的人一脸严肃,他想起方才看到的二人,沈星烨他是认得的,他身边那个女子是谁?

    难道她便是京城门阀之中盛传的那位医师?

    ……

    万康堂前,事件一目了然,卢尤秉公办事将方子收作物证,又派士兵将老妇的遗体抬起,准备带回府衙。

    卢尤朝田医师拱了拱手:“这方子还需上报刑部查验,田医师在结案之日不可擅自离京。”

    田医师连声答应,卢尤便着人将男子携上,一群人沿着长街走远了。

    长街上围观的人群散去,这一闹,时辰已经快接近中午了。

    云景怡刚想问沈星烨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田医师的走到她身前,拱手行了一个礼:

    “这位医师,请受老朽一谢。”

    云景怡慌忙摆手:“田医师不用客气,同是医道中人何谈谢意。”

    田医师却泰然一笑:

    “姑娘年纪轻轻却能有如此医术,可否告知老朽,姑娘师承何处?”

    “我师承南疆云灵谷,原本不应随意出头恐坏了家师名声。”

    云景怡一边用帕子擦着掌心中的血渍,一边挑眉笑道:“只是见田医师被人污蔑,一时心中气愤,便……”

    田医师听到她的话,锐利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云灵谷?”

    “令师可是谷主云苏合?”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血迹粘在手指缝隙之间,云景怡黛眉一紧,他竟然知道师傅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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