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交密信

    莫名地,他突然有些胆怯:“你们……不同我一起进去吗?”

    “师父书房,未得允准不得入内,师父只要你一人进去,你且去就是了。”

    沈星烨握紧了身侧佩刀,走上前,轻轻推开门,穿过隔门,书房内燃着两盏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背影映入他的眼帘。

    老者背对着他,似乎正垂首看着什么,在他身后是一张红色的小案几,案几旁放着一张软垫。

    他走过去,解开佩刀,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跪坐下来:

    “晚辈镇北侯府沈星烨,见过云老谷主。”

    半晌,无人回应。

    正当沈星烨疑惑时,老者的背影动了一下,转过身来,鹰一般的双眼看向自己。

    云苏合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将一个白玉药盒放在案几上,推向沈星烨:

    “你受了内伤,吃了这药便可无碍,从天都城至苍梧山这一路一定有不少人追杀你。”

    老者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沈星烨点了点头,从盒中拿出丸药,利索地吞了下去。

    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毕恭毕敬地递向对面:

    “前辈,这是家父托我转交给您的东西。”

    云苏合接过,他尚未打开竹筒却好似已经知晓里面是何物,手掌止不住地颤抖,向他问道:

    “令尊托你转告老朽的那句话,可是‘所寻之物正在宫中?’”

    沈星烨恍然诧异,云老谷主怎么知晓父亲所言?

    他如实回答:“家父正是此言。”

    云苏合摩挲着老旧的竹筒,沉默着,安静的书房中只能听见灯芯爆开的声响。

    少顷,老谷主朝他缓缓道:

    “老朽已经知晓令尊何意,你且退下吧,景竹自会带你去住处。”

    就这样?

    沈星烨一脸迷惘着从软垫上站起身,应当是起了药效,他发觉身上的伤没有方才那般疼痛。

    走出书房大门,他迎上几道射过来的目光,两道来自蹲在门口的独臂老人,另外两道来自那位清秀的小医师。

    他朝小医师讪讪道:“那个……老谷主方才说,由你带我去住处。”

    云景竹脸色冷然,秀气的面容上隐藏愠怒,他朝独臂老人推脱道:

    “柏伯伯,你带这位二公子去住处。”

    老人的烟斗在台阶上磕了磕,声音闷闷:“老夫不愿同镇北侯府的人打交道。”

    清秀少年咬了咬牙:“你不愿,我也不愿!”

    沈星烨懵在原地,难道侯府在云灵谷是众矢之的?竟惹得两位都不愿同自己过多接触?

    毕竟是老谷主的吩咐,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柏川站起身,唤了一声黑豆,又朝沈星烨示意了一个随我来的眼神:

    “既然你方才说自己是无隐的徒儿,那老夫便带你去见无隐,只不过……”

    沈星烨听到能见师父,慌忙小跑跟了上去,刚走出没几步独臂老人突然止步,他也随机停了下来。

    柏川深深地抽了一口旱烟,吐出烟雾,瞥了沈星烨一眼:

    “只不过无隐的夫人三日前亡故,他这段时日避不出门,你万万不能惹到他,若是无隐不愿见你,那你只好找个山旮沓睡吧。”

    师娘亡故了?!

    他心中一阵惊骇,顾不得思索太多,慌忙跟了上去。

    深夜的山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星烨也不知这独臂老人是如何看路的,他只能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林中幽深,两盏青色的灯火静静燃着,空灵的灯火下有两间小木屋,门扉紧闭,不知有没有人。

    沈星烨跟在柏川身后走到小木屋门前,老人用烟斗敲了敲门,言简意赅:

    “无隐,是我,老柏。”

    无人回应。

    沈星烨瞅了瞅漆黑的四周,难道师父在云灵谷就住在这两间小木屋中?

    柏川又敲了几下,稍稍提高了声音:

    “你在镇北侯府收的徒弟上山来寻你了,谷主吩咐,既是你的徒弟,那便交由你安顿。”

    一旁的人心中一惊,云老谷主什么时候说过这番话,自己怎么不知晓?

    话音刚落,窗子内亮起灯火,不多时,吱呀一声,一个微胖的身影开了门。

    纵然灯影摇曳,暗夜深沉,沈星烨还是一眼便看到师父脸上难掩的哀伤。

    “师父。”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轻声唤了他一句。

    无隐全然没有料到这个半吊子小徒儿当真跑来云灵谷,自他从天都城回来之后,青儿的病情便每况愈下,三日前的傍晚,咽了最后一口气。

    云苏合遣了人操办丧事,毕竟只是在谷中借住,云灵谷又时常有病者求诊,挂白撒纸钱有些不合时宜,无隐便为青儿换了衣衫,最后化为了一捧骨灰。

    自青儿故去那日起,自己便躲在房中闭门不出,小屋中处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青儿已经离他远去。

    黄泉陌路,阴阳两隔。

    他少年师承前朝刀圣门下,师父夸赞他天资卓越,是练刀的好苗子,为了不辜负恩师的期望,无论寒冬酷暑他从不敢懈怠,终得年少成名,练成归尘刀。

    然而命运难测,他习成归尘刀的次年,前朝进入战乱,当今陛下与镇北侯联手揭竿而起,师傅与同门师兄弟也离散在流年战乱中。

    青儿,是师父座下唯一一位小女徒,因先天不足无法习武,只在师门中负责照料师父起居、整理藏书楼。

    那年战火带走了许多同门师兄弟,他也身负重伤,青儿将他从尸山血海里拖到一处山洞中,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从前朝名医石寒水的亲传弟子手中求了药,才救回自己一条命。

    新朝而立,大靖朝威震四野,他同青儿在北域住了一段时日,闲来无事,他还收了一个读不懂书却对刀法十分有天赋的“徒弟”,虽然自己从未承认过那个少年是自己门下。

    那段时日,是无隐迄今为止最清闲美好的岁月。

    再后来,青儿的身子越发虚弱,他得太平堂堂主的手信南下来到云灵谷,那时的云苏合还未有这般衰老,却莫名地比堂主所言的年纪更大一些,只着了一身浅青色衣衫,坐在一棵桫椤树下静静地与自己对弈。

    云苏合看了一眼手信,只说,谷中确实有一味名唤轮回丹的药,救是能救,但是后症极其严重,终身都将瘫在床榻之间。

    那时的自己只想延续青儿的性命,私心答允,于是青儿又活了十年,却也瘫了十年。

    三日了,青儿的魂魄应当已经过了三生路,上了奈何桥,不知她有没有喝下那碗孟婆汤,会不会忌恨自己使她如同一个废人多活了十年。

    无隐会用刀,会杀人,却唯独不会该怎么忘掉一个人。

    门内的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二人,嗓音嘶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的人刚学会发声:

    “沈星烨,这个时节你为何会上山?”

    沈星烨闷声道:“家父托我转交给云老谷主一件东西,徒儿想着……师父正巧也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快说不出声。

    柏川见状,用烟杆指了指沈星烨,朝无隐叮嘱:“既然是你徒弟那便交给你了,看好他,老夫可不愿看到镇北侯府的人满山乱跑。”

    说完,独臂老人抽着烟杆走入浓重的夜色,黑豆呜呜叫了两声,飞快地跟了上去。

    “进来。”

    无隐留了一扇门,沈星烨随着师父走进屋内,借着明亮的烛光他方看清,师父瘦了许多,原本圆滚滚的肚皮不见了,脸颊也显出了线条。

    他将屋内环顾一圈,陈设质朴却不失温馨,窗楞下还悬着一个干草藤编成的花环,想必师娘一定是一位温柔娴雅的女子。

    正当他出神时,师父的声音低低响起:

    “镇北侯为何托你转交东西,你既来了苍梧山,四门主同青鸾可有一并回来?”

    沈星烨撩开破烂的衣摆坐在小木凳上,摇了摇头:

    “我兄长中了毒箭,云医师同青鸾去镇北军大营救我兄长,此次上山,只有我一人。”

    无隐坐在另一张小木凳上,趁着灯火他才发觉,沈星烨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有几处他一眼便认出是刀刃所割,想必这一路一定有不少人追杀他。

    追杀镇北侯府的嫡二公子,以镇北侯府如今的威势,追杀沈星烨之人一定与宫内脱不了干系。

    连他这个常年隐居的前朝刀客都隐约看清,镇北侯府要出事了。

    只是,沈将军中了什么毒,竟然使得四门主前往镇北军?

    无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他朝沈星烨低声问:

    “你可知你兄长中了哪种毒?”

    “是一种源自北戎的毒,名叫血婆娑。”

    无隐瞬间从凳子上站起身,整个人绷紧身体:

    “血婆娑?!”

    沈星烨一脸茫然地看着惊愕的师父,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

    “的确是……血……血婆娑,还是青鸾姑娘从兄长血渍中分辨出来的,师父为何如此惊讶?”

    “你不知晓,要解血婆娑之毒需有一味密陀僧,而密陀僧在整个大靖朝都已无法获得,唯有北戎的深山中才能得到一二。”

    沈星烨依旧一脸茫然:“宫中司药局中有密陀僧,云医师同三皇子殿下设法取了出来,只是在此之前宫门突然下了钥,三殿下颇费了一番功夫。”

    “你们镇北侯府真是一窝傻子,密陀僧能解血婆娑之毒,老侯爷直接入宫求药便可啊,宫门突然紧闭,意味着宫中已不愿多管沈将军。”

    沈星烨定定地坐在小凳子上,屋内没有寒风,他却周身冰冷。

    “师父是指……从司药局取出的密陀僧,是假药!”

    无隐重新坐回到小凳子上,看着窗楞边随风摇晃的干草花环,映着檐的灯笼,闪着细细的光。

    一侧的徒弟犹自惊慌,无隐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不要慌,若密陀僧当真为假,想必你兄长此时已经步入黄泉,朝中还未向各州府发讣告,沈星煜目前应当安稳。”

    他说着,暗中的手悄然握紧了一些,掌心重新找回持刀的弧度,仿佛喃喃自语:

    “看来,为师回北域的契机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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