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永是开着一辆破车来的。
当然，这里指的破不是说它有坑有洼，是说那车旧，一看就知道是辆二手翻的新。
当车稳稳当当停在梁晴远面前时她微微一愣，心想估计是认错人了，正要往旁边去一点，车窗被摇下来，严永的声线响了起来：“上车走了。”
梁晴远疑惑，眯着眼确认了好久人，才上去，严永就问：“开了辆车就不认识人了？”
梁晴远送他一白眼，边系安全带边扫了眼车内，里面比外面新。
问谁的？
严永说：“我的呀！
代步车，老早前三万买的，前阵子拿去年检才拿上，不常开。”
“看出来了。”梁晴远说，“感觉你更热衷于走路。”
严永笑笑摆手，“那不是因为你吗？”
“因为我？！”梁晴远可不想莫名背锅，“首先，我从没说过喜欢走路的话！”
“知道你没说过。”严永耐着性子解释：“是为了方便跟你增进感情。”
他单手打着方向盘，“前阵子我俩那情况，我想着相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开了车哪能这样啊？一上车一下车能不能牵上手还不一定。”
忽然意识到刚才的上车地点是在市广场，问她商场的工作辞了？
梁晴远回没有。
“那今天怎么来市广场这边了？”
梁晴远还没打算跟他说怀孕的事儿，就重避轻扯了句：“来市医院买药。”
“啊？！”
眼见绿灯还有三秒，严永不挣那时间了，拧着眉把车停在白线以内问：“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
梁晴远嗯了声，“经期调理身子，没有大毛病。”
严永的心这才放下来一点。手附到她小肚子上问：“疼不疼？”
梁晴远指着红绿灯答非所问：“绿灯了。”
严永脚踩油门发动车，心想她这样肯定是在疼，扫了眼周围，记得前面小区里面有一家药店，临时换方向开了进去。
梁晴远懵了，问：“火锅店在小区里？”
严永回答不是。
“那是要进去接人？”
“也不是。”
“那咱进去干嘛？”
“买暖贴。”
梁晴远扶额，心想这莫非就是人们口中的：说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
想说不用，但既然到都到了，还是随他算了，还能少一事儿，就坐车里等。
她摇下车窗朝外望，这小区无论是绿化亦或是娱乐做的都挺不错，不远处有不少家长在陪着孩子玩儿。
她遥遥望着他们，竟开始想象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自己和严永会是何模样。
她想，孩子很小的时候他们会一起用摇床哄他/她睡觉；等他/她大点儿，开始走路了，一人牵他/她一只手一家人一起散步，如果半途走累了，就命令严永把他/她抱起来架到脖子上让他/她偷懒；等再大点儿，就可以带他/她旅游了，去更南的南方感受下江南水乡，或是去北方看一场雪、赛一匹马……
蓦地，开门声把她的思绪从广袤无垠的草原拉回了车里。
她接过严永递来的红糖姜茶，小抿一口问：“你有想过换个工作吗？”
严永撕暖贴的动作稍稍一顿，抬头看了看窗外梁晴远看过的风景，轻点了下头，“想过。”
梁晴远嘴角微勾，悬着的心放下来一点，接过他手里的暖贴贴到小腹上叫他开车。
后半段路两人谁也没出声，只有音响里的那首老歌伴着从车窗盛进来的晚风咿呀咿呀哼着。
同为芒城人，刚在电话里听严永说“一般司机找不着”时梁晴远本还觉得是他在故作高深忽悠人，不曾想到地儿了，信了，这家火锅店确实老，远也是真的远。
不过别说，那味儿闻着很正宗，梁晴远觉得这一趟肯定不白来。
隐隐兴奋起来，刚要从车后座拿礼物，严永让她先下车，东西他来提。
梁晴远不跟他抢，正好坐车坐累了，下来刚做完扩胸运动，严永那边车门嘭一声合上。
她回头等他走过来，突然，顺带着耳边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她眼睁睁看见唐姌高喊着：“严永哥哥！”跑到严永面前停下。
她震惊，唤了声：“唐姌？！”
这下换唐姌呆了，食指在他俩间游离着，“你…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严永习惯性地摸摸她头，“她还是你嫂子呢！”
咯噔一下，唐姌如同吸到了氮气胸闷气短起来。
但她的家教不允许她失态，她咽咽喉咙，依旧把笑挂在脸上。
梁晴远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皱着眉让他别胡说。
蓦地，严永也抓住重点，欸了声，“话说你俩怎么认识？”
梁晴远说：“当过一阵子同事。”
意识到唐姌是副队妹妹的话，那副队她不早在上午就见过照片了？！
凭着印象转头找人，看见了，人家正好朝这边走来。
也是在这时候，梁晴远发现，决定唐家肤色的基因无论显性还是隐形怕怕都是白色。
因为，唐晟比在她看来已经白到发光的唐姌还要白。
他白衬衣搭配牛仔裤，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栗子头乖乖躺在额前，羞涩的跟梁晴远点了下头就把唐姌拉了回来，“跟姐姐问好没就往严永哪儿跑。”
唐姌还是相信亲兄妹之间有心灵感应的说法的，怕唐晟看出自己的情绪波动，立马嘿嘿笑着跑到梁晴远旁边喊她：“漂亮姐姐。”
梁晴远无奈一笑，“你就认准这称呼了呗？”
唐姌点点头，“打从见你第一眼起就认准了。”
听到梁晴远被夸，严永比自己被夸了还高兴，挑眉问唐姌：“给你找的嫂子你满意不？”
唐姌强忍心痛重重点头：“如果对方是漂亮姐姐的话，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毕竟早就认识，四人的氛围顺其自然的活跃了起来。
甚至在等锅底开的时候，一本正经的唐晟竟打听起了两人的瓜，问他们何时认识何时确定关系现如今又到了何地步？
这种事儿梁晴远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就让严永来，结果他添油加醋的把有的没有全讲了，可是狠狠满足了唐晟的八卦心。
唐晟听得一脸餍足，就连桌上放着的小虾条都他吃了个精光。
相比之下，垂眸专心转筷子的唐姌倒显得安静。
梁晴远看出不对劲，轻唤了声：“唐姌？”
唐姌抬眸的瞬间梁晴远看到了，薄薄一层水雾。
她心跳一滞，猛然想起唐姌之前说的：“我喜欢我哥一同事，而且想嫁给他。”
她当即觉得自己真该死啊，一早没想起来，还让严永搁这儿讲他俩的爱恨情仇！
小声问她：“能陪我去趟卫生间吗？”
唐姌噘嘴点头，梁晴远率先起身，握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卫生间。
老火锅店的卫生间就是一小隔间，两人站进来将将好。
梁晴抿唇，是真心觉得对不起唐姌，问了句：“我能抱一下你吗？”
话音刚落，唐姌就紧紧抱住了她腰身。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失恋伤心的情绪来的也轰轰烈烈，她抱着她痛哭，还一遍遍说：“姐姐对不起。”
梁晴远听着心都要碎了，喜欢上一个人她何错之有？
反倒是自己，没看出她情绪波动也就算了，还一个劲儿的陪严永往她伤口撒盐。
她轻拍她后背，“是我该说对不起，姌姌原谅姐姐好不好？”
唐姌埋在她胸口点头，哽咽着说：“我…我不知道永哥有女朋友，更没想到对方是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刚才的严永哥哥变成现在的永哥，梁晴远佩服她的坦诚，也佩服她稳而不乱的处事方式。
她温声说她知道，“不知者无罪，而且你也仅仅是喜欢而已，你又没干出实质性行为来掺一脚，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没错，你的喜欢也没错，别哭了哈。”
唐姌茫然抬头，梁晴远温柔地给她擦眼泪，“反倒是我，没注意到这一茬让你伤心了，姐姐跟你道歉，你原谅姐姐好不好？”
唐姌哽咽着点头，眼泪也差不多打住了。
梁晴远让她洗个脸，她乖乖洗脸，还说：“能瞒着我哥吗？”
梁晴远说好，“如果你不想让严永知道，我也不会让他多问。”
“我不想让他知道。”
“行。”梁晴远用袖子给她擦去脸上的水渍，想说点儿什么劝劝她，但知道她规划有主见，想来没必要，就换了个话题：“所以能给我讲讲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吗？”
“放弃大学学汴绣这个？”
梁晴远点了下头，唐姌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现在的大学教育形式化很严重。
我知道它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全方面发展，了解的更多，但不得不承认它的不精。”
她眉头微锁，“我知道我这决定多少有点武断。
其实如实说，我就是害怕这大学我上着上着就从我想学变成了我要学，我把我本该对专业所持的热爱日渐打磨成为了获取学位证、毕业证而必须完成的任务。
在我目前还是个理想主义者的情况下，这是我不想也不愿看到的结果。
所以初高中我好好学，高考考取多数人赞美且羡慕的成绩，仅仅是为了让我跟家里人说出这决定的时候底气更足、声音更大。
现在我做到了，哪怕未来我的理想被社会打磨的没了影儿，我想我也不会后悔。”
梁晴远吸吸鼻子，听完她一席话竟很想哭。
社会对理想主义者有多残酷她是知道的，她也明白现有多少人连说出这个词的勇气都没有。
但唐姌说出来了，她也迈出了踏向理想之路的第一步。
她期待看到被唐姌一手种出来的姹紫嫣红，但更希望的，是她前路平安顺遂、一帆风顺。
回到饭桌，锅底早开了，只是他们为了等她们，把火力调小了。
这会儿见人来，严永低头调火，唐晟看唐姌双眼通红，凑到她耳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唐姌碰了下他胳膊肘，唐晟眉头微锁。
梁晴远见这仗势战战兢兢，生怕唐晟抬头问自己，好在他没有，还很耐心的给她和唐姌都换了杯温水。
人长得帅，工作体面，待人耐心宽厚……就这条件还找不到女朋友？
梁晴远略有疑惑，同时也有些好奇，“方便知道一下唐副队的年纪吗？”
严永率先替他答道：“比你小一岁。”
比自己小一岁，那就是27？
梁晴远瞪大眼睛看了看人，是真的一点也不像。
唐晟感受到那目光，回之以微笑，“看着不像吗？”
梁晴远摇摇头，“不大像，更像是刚毕业不久的。”
“就是刚毕业不久。”严永边给她捞了块儿肥牛边说：“人家是个硕士，人生的前二十四年都泡在学校了。”
“嗷嗷。”
那就不奇怪了，常年待在学校，刚出社会不久，身上有学生气的确挺正常。
“反正他们一大家子都是学霸。”严永说：“唐叔叔是中医学博士，唐阿姨是高等学府的本科，唐晟是研究生，妹妹高考成绩又那么高。”
他咋舌，“要我说啊，但凡叔叔阿姨同意，以后咱要是有了小孩儿就送他们家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没等他说完整句，梁晴远就把刚捞出的牛肉丸往他嘴里塞，“多吃饭，少说话，少搁这儿做白日梦！”
牛肉丸本就熟的慢，得多泡，而且那渗进去的汤水又是滚烫的，这一下严永怀疑自己见到太奶了。
迅速拿起一旁的垃圾篓吐出去，咽下整杯冰扎啤这才感觉好一些。
他嘴皮子火辣辣的疼，一拧眉，“你这是在谋杀亲夫！”
梁晴远懒得理他，捞起一虾滑放唐姌碗里，“虾滑好吃，你尝尝。”
唐姌憋笑憋得好辛苦，“好”字尾音还没落完就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这一笑唐晟也把不住，指着严永说你活该。
严永满脸委屈，控诉：“怎么活该了？”
梁晴远亲自解答：“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病得不轻！”
严永猛男噘嘴，舌头在口腔内打转，发现都烫破皮了。
他哼哼唧唧把头往梁晴远颈项埋，还夹着嗓门说：“疼得都要吃不下饭了。”
“那就别吃！”梁晴远犹如冷面杀手，耸肩让他起开，严永不干，还顺势抱着她右手，“亲亲，一个亲亲就能好。”
梁晴远两眼一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喜欢上他哪儿了？
寻思无解，正想要怎么办，唐姌两手有规律的拍着桌子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梁晴远满脸震惊，能眼睁睁看喜欢的人跟其他人亲嘴，当代年轻人都这么猛了？
这时就连唐晟也过来凑热闹，“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梁晴远无奈，迟迟没有动作，严永一个眼疾手快，她的脸被他捧着，两个人嘴对嘴。
她双眸瞪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兄妹俩一副磕到了的表情，唐姌举起她的汽水，唐晟举起他的扎啤说：“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严永咧嘴傻笑说好，梁晴远看了眼唐姌，她挑眉耸肩，好似从没喜欢过这个人，又像是早已放下。
梁晴远嘴角上扬，骤然明白了唐姌起哄的原因。
她笑着举起温水，“谢谢。”
唐姌：“等真有了小孩儿，我要当干妈！”
唐晟：“我当干爸！”
梁晴远摇头轻笑，真想说：“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么？”
作罢，四个不同容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像钟摆咔哒一下走到十二，聚完餐后的两天，也就是27号唐姌正式踏上了旅途。
那天因为严永和唐晟出任务，是梁晴远来送的唐姌。
在机场，唐医生、唐阿姨见到她还有些震惊，经她说两人当过同事，他们皆张大嘴巴感慨世界之小。
唐医生还当众问她：“感觉怎么样？喝完药没有什么不适吧？”
梁晴远浑身激灵，刚想说没有，唐姌、唐阿姨双双：“什么病啊？”趁唐医生还没说出怀孕两个字，梁晴远抢先道：“经期紊乱而已，其它没什么。”
唐医生明白她这是不想让旁人知道，嗯了声，上头广播喊可以登机，唐阿姨双眼瞬间模糊起来。
梁晴远也舍不得，转头擦泪的同时看到不远处躲在贩卖机后面的周宗恒，一愣怔，示意他过来道个别，周宗恒笑了下走了。
梁晴远只觉得惋惜，一回头，唐姌笑着说：“我看到他了。”
唐医生、唐阿姨问着谁频频转头找人，梁晴远嗷了声，心想：难怪呀，难怪周宗恒走了。
直到第二次导播声响起，众人明白时间到了，哪怕再不舍，也得放人离开了。
一个个拥抱道别，当她俩相拥的时候唐姌说：“等我技术娴熟了，就要给你做件旗袍，当你婚礼的敬酒服。”
梁晴远说好呀，“那我等你的旗袍做好了再成婚。”
唐姌笑得明亮，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了，从唐医生哪儿接过自己的手提包，转身就往登机口去。
一直到上飞机都没再回过头。
大厅里的三个人知道她不回头的原因，也不希望她回头，心说：就这样吧，去追梦，把我们当做后盾，而不是牵住你的绊脚石。
时间走到一点半，飞机准时起飞，伴随一道低低的轰鸣，唐医生一滴泪悄然从眼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