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夏有点不想动。
坐在江承身边，敷着他烫的毛巾，突然就和在阳光下打滚的小猫感同身受了。
但自我反省还是得上交的——本来她就是来认错的。
叶晚夏摘下热毛巾，神奇的眼泪终于止住了。
她翻覆着手里的毛巾，看了眼江承，又默默盯回无辜的毛巾。
“你太好了。”
太多太多的话，都在这四个字里。
叶晚夏只能说到这里，江承却都懂。
“我不好。”
江承伸手握住叶晚夏的手，五指悄悄打开她的掌心，直到十指紧扣。
“叶晚夏。”江承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不了解你，和你交往至今，我完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以至于一个月前想要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竟然什么想法都没有。”
“这不是你的问题。”叶晚夏讷讷地开口，“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图一个活下去，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嗯。”江承也没追问，只是轻轻捏了捏叶晚夏的手，笑着说，“所以我原本的计划，是请我们家的大厨过来，测试你爱吃的口味，然后用我赚来的钱，请你吃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很俗气吧？”
叶晚夏看了过去，然后凑了过去，最后抱住江承，贴在他耳边，认真地回答：“我很喜欢，江承，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你计划的生日惊喜，我也很喜欢。”
从小到大，叶晚夏过的生日屈指可数，她甚至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叶晚秋所谓的家庭作业，或许也是为了给她一个生日惊喜。
“对不起，是我太笨了。”叶晚夏抱着江承，诚恳地道歉。
她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像江承这样的。
她只知道，她不想松手了，她想一辈子牢牢地抓住江承：“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江承看了叶晚夏一眼，完全没办法把现在的她和不久前发誓要把年级第一从他手里夺回来的叶晚夏划上等号。
但，心是软的。
像是发现了别人都没见过的珍宝。
“真烦。”江承失笑的气息喷洒在叶晚夏耳边，“来，把这个问卷做了，我再考虑原谅你。”
江承从茶几底下抽出一本杂志。
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和江承家简约黑白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更别提封面上《12星座感情分析》、《情侣复合的十大法宝》奇奇怪怪的标题。
江承无视叶晚夏的视线，直接翻到第16页：“别看那些没营养的，把这个做了。”
“哦。”叶晚夏想，就是嘛，江承怎么也不像是会看这种书的人，这里面肯定有竞赛题之类的问卷调查吧？
结果一看，嗯，是个人喜好调查表。
比如喜好吃什么，喜好什么颜色，喜好什么星座的人。
叶晚夏又看向江承。
江承毫不避讳，反问道：“我喜欢什么颜色？”
叶晚夏：“黑色。”
“我喜欢吃什么？”
“鱼肉，清蒸的。”
“我不喜欢吃什么？”
“葱花，觉得难看。”
“嗯。”江承奖励似的摸了摸叶晚夏的头，把笔递给她，“写吧。”
“……？”
“叶晚夏，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
“哦，我不是不让你了解，就是……我其实也没太大的感触，就比如我喜欢吃什么水果，我大概只会写苹果，因为我吃的最多的就是苹果，但也许我吃过草莓，我又会喜欢草莓——所以我只是觉得……我写了也不一定准。”叶晚夏诚恳反馈。
“唔，有道理。”江承将杂志和笔收好，起身，“走，带你去逛夜市。”
“诶？！”
“喜欢的，不喜欢的，我们就去试。”江承笑了笑，”“烛光晚餐是泡汤了，但是水果甜点夜宵还是管够的。”
那天晚上，叶晚夏度过了人生第一个特别快乐的生日。
她不仅找到了自己爱吃的水果、自己喜欢的玩偶，也更加确定，自己喜欢的人。
*
Demo看着自家姐姐陷入回忆的那一脸甜蜜，有种被喂了狗粮的感觉。
“所以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即便有可能被齁一脸。
谁知叶晚夏只是转过身来拍了拍Demo的肩膀：“我只是突然想到，高三我生日那天，好像放了你一晚的鸽子，对不起。”
“……”Demo回想起自己攒了大半年钱，给叶晚夏准备生日的那个夜晚。
整整一个晚上，她一个人盯着可口的蛋糕，连口奶油都没舍得吃，结果第二天零点十分才收到叶晚夏“临时准备小考回不来”的消息。
“叶晚夏！所以你那天根本就是和邻居哥哥在浪漫二人时光是不是！”Demo脑子一转，光速踩中重点，扑到叶晚夏身上就是一顿拱，“有异性没人性，罚你给我买十个蛋糕！”
“买买买，好妹妹，你最近是不是又吃胖了？”叶晚夏只觉大腿都要断了。
Demo害羞地咳了两声，解释：“老糊涂专门请了个大厨来我们战队，我算是我们队里胖得最少的了。”
叶晚夏捏捏Demo的小圆脸，手感很好：“真好。”
她有不错的工作，妹妹也有追逐的梦想，她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Demo突然转过头去，看着叶晚夏认真地问：“姐，所以你和隔壁哥哥分手，是因为我吗？”
叶晚夏的手一顿，右手覆上左手的手背摸了摸，转而蹲到茶几前开始清理桌上的物件：“想多了，你还能影响到你姐的恋爱啊。”
Demo凑过来蹲着一块帮忙收拾：“巧合太多了——你以前明明说想考A大的，结果突然去了Z大，高考结束填报志愿那会儿，也正好我……”
叶晚夏撞撞Demo的胳膊，让她把纸巾盒挪开，顺便打断她的分析：“单纯就是毕业季分手季，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Demo看了眼叶晚夏，突然凑过去环住她：“姐，我最爱你了。”
叶晚夏一把推开：“突然这样是要干嘛？我生日还早吧？”
Demo嫌弃地看了眼自家这个浪漫绝缘体姐姐：“我只是想跟你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隔壁哥哥，就努力把他追回来。”
叶晚夏乐呵呵地捏捏Demo的脸：“我会的，你放心。”
*
夜深人静。
叶晚夏抽出晾衣架，越过江承阳台的玻璃门——清脆地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叶晚夏也不气馁，转向推拉门关合的位置，用晾衣架戳了戳——巧了，没锁上。
虽然叶晚夏很惊喜，但在内心依旧对江承的安全意识谴责了一番，并美其名曰：她现在翻墙过去就是为了给江承一个教训——让他以后睡觉记得锁阳台门。
两户人家的阳台间隔很近，也就一个巴掌的距离，叶晚夏几乎不需要做太多的心理建设，眼睛一闭就跨过去了。
然而当她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阳台门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人。
大晚上的，江承卧室也没开灯，他倏地往那一战，在叶晚夏手电的灯照下，堪比恐怖电影突然出现的大反派。
叶晚夏眼睛一瞪，整个人往后一退，腰撞在围栏上就要往外倒去。
江承却快一步抓住叶晚夏的手，把人往屋里一带。
叶晚夏踉跄几步，还没反应过来江承已经撒了手。
心跳急转弯，从一个高度又跳到了另一个高度，她还没张口说声谢谢，江承劈头盖脸的冷水就泼了下来。
“叶晚夏，你疯了？”江承面色不善，周遭低压的气氛以江承为中心不断扩展，“你知道这是几楼吗？”
叶晚夏抚着胸口，能不知道吗？
她抬头看了眼江承，很快又把头低下——像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叛逆都藏着呢。
“我就是想过来和你说清楚，我和袁刺没关系，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我，再来我就报警。”
有些解释不能拖，叶晚夏不想堵江承的心。
这会儿，她又抬头挺胸，骄傲了几分。
江承却是冷笑：“短信不能发？”
“……”叶晚夏默默又把头低下了，她就是想过来当着江承的面解释，不行吗？
“还有……”江承向前一步，脚尖几乎顶着叶晚夏的脚尖，把人逼得抬起头来。
他看着叶晚夏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你明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叶晚夏沉默着看向江承，所有的理直气壮都一瞬溃散。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要怎么哄回江承。
七年前，江承就已经做了一个完美的示范。
只是叶晚夏没办法交出令江承满意的答卷，她总是憋着一口气、一口吞吞咽咽二十多年的气——是她的根骨，也是她不安、不甘、不堪、不够磊落的全部。
她一股脑地闯进江承的世界，却对自己的一切缄口不言——确实没这样哄人的。
江承转头，快步穿过卧室、领着叶晚夏来到玄关，打开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好走不送。”
叶晚夏故意慢半拍的动作停在客厅的廊道，不再前进，她贴着墙，又往后挪了挪。
江承多此一举地关上门，走到叶晚夏面前，左手猛地按在墙上，右手挑起叶晚夏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整个人俯身压来，呼吸擦着叶晚夏的额头一路砸下来。
像是一个来势汹汹的吻，带着吞人的气势，却只是停在水面上一点，未惊起任何波澜。
“叶晚夏。”掐着下巴的手收紧，江承的眸子里透着危险的光芒，“需要我告诉你，大晚上的，你不惜跳楼跑来我家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咬牙切齿，喷洒的燥意都要把人点燃。
叶晚夏像是块被丢进火力炙烤的玉，光不溜丢的，什么心思都暴露得干干净净。
她红着脸，别过脸去，根本不敢看江承。
江承却不绕她，掐着下巴又把视线切回来，一字一句往叶晚夏心窝窝里戳：“你想哄骗我上床，身体力行地补偿我，然后第二天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把所有的一切翻篇，就像七年前一样。”
简直就是她的专属照妖镜。
叶晚夏羞愤难当地咬着唇，却被江承的指撬开了唇——他摩着叶晚夏的齿，狠狠地骂：“不好意思，我不需要炮友。”
一瞬抽离，江承拽着叶晚夏的手腕，直接把人拖到玄关，重新打开门，将人丢了出去。
江承重新关门，叶晚夏快了一步整个人拦在门前，抬头看着江承，眼眶都是红的：“你非要逼我现在说出来吗？”
江承的心快炸了，可面上依旧冷漠，不落一丝痕迹：“你也可以抱着所有的秘密，一直守到棺材里——我躺的棺材里。”
他拉门，叶晚夏后背一抵。
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她张口就来：“好，那我告诉你，七年前我为什么会和你分手——因为我向你妈要了一百万，因为我觉得……我们的爱情比不上一百万。”
骨节泛白，手背凸显经脉，江承扶着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人，突然笑了。
他拉了叶晚夏一把，把她推到门外。
不等任何反应，房门“砰”地闭合——像是平地一声雷，彻底隔绝叶晚夏和江承的世界。
叶晚夏颓力地蹲下身去，把脸埋在膝盖间，沉默地抱着双腿，直到走廊的声控灯陷入黑暗，她又坠入属于自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