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腊月初一,位处边关的遐州温度一降再降,似乎比往年还要更冷上几番。

    因气候愈发酷寒,外加临近年关,街上的行人也渐渐稀薄起来,各自在家中忙着掸尘扫屋,置办年货。

    宋辞的风寒终于有了一些好转。

    虽还做不了什么耗费精力的事,但元气得到恢复,不像前几日那样四肢无力,这对她来讲就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清早洗漱完毕,水泼出去立马便结成了冰。

    她嘶着气从院里跑回寝屋,放下盆子,掩紧衣襟抱着肩膀缩在火炉边。

    “哎呀!”钱婆婆见了心疼的低斥一声:“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放着我去泼就好了嘛!万一冻着病情反复可怎么办呀!”

    宋辞吐了吐舌头,没有客套推脱,亦没有辩驳,只安静地烤着火。

    婆婆见她被火光映照的面庞,花容玉颜,纯澈乖巧,不禁宠爱更盛:“小辞啊!之前好像听说你是腊月里生人,是不是生辰快到了?”

    “嗯?”宋辞偏过脸,短暂怔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应该是吧。”

    之所以含糊其辞,是因为腊月二十是原主的生辰,而非她真正的生辰。

    没穿到古代之前,她一向不过农历生日,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农历几月初几,但总归也是在过年前后,气候最冷的时候。

    钱婆婆笑了:“你这孩子!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啦?怎么还‘应该是’呢?”

    “因为……”她犹豫片刻,解释道:“在宋家这十几载从未庆过生辰,所以记不太清了。”

    宋辞这番话,半真半假。

    假的那部分是她身为后来者的心虚,至于没庆过生辰,则是原主的真实经历。

    身处于这个时代,若非皇亲贵胄达官贵族,其余寻常百姓并不会在意什么所谓的生辰。

    尤其原主在宋家人微言轻,谁又会把她的生辰放在心上,大费周章的为她庆贺呢?

    钱婆婆听得免不了又是一腔苦涩,许久才缓和过心情,走近安慰:“等过几天咱们买点好酒好菜。你若是喜欢人多呢,就把叶家姐妹和隔壁老二给请过来,大家热热闹闹给你庆个生辰!”

    “要是你嫌乱,那就咱们娘儿俩,安安静静地吃顿饭,聊聊心事。”

    “你觉得怎么样?”

    宋辞感激触动之余,亦觉得受之有愧:“不用啦婆婆!生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成往常一样即可。”

    “那怎么行!”婆婆搬了个矮凳,坐在她身边:“这是你来到咱们家的第一年,而且过了这个生辰你就满十七了,是大姑娘了!怎么能跟往常一样?”

    被人珍视在意的感觉,真的很好,宋辞说不开心是假的。

    但放眼周围一圈儿,没有穷人家的姑娘还要过生辰这一先例,所以她难免会有些诚惶诚恐。

    “那天时辰不会多一刻,也不会少一刻,怎么不能和往常一样呢?”她语气颇为无奈:“好啦,我这可不是在跟您假客套!”

    “我算了算这些天的账目,发现自打我去了别苑,外加感染风寒,前前后后耽搁了小两个月没有进项!反倒是东街的摊位费一天天的搭进去!再这样亏损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

    “眼下我的风寒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收收心,琢磨重新开张的事了。”

    钱婆婆起初欲言又止,待反复斟酌几番,终还是面色忧虑的劝说道:“要不,暂时先把东街的生意放一放吧?”

    “你的风寒确实已经大好了,但……绑架一事还没有查出个眉目。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绑你?这些都还没有着落!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卷土重来?”

    “我这样说不是吓你,而是敌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凡事谨慎点总没错!”

    “摊位费倒好说,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可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是出摊的几个银子能买回来的吗?”

    宋辞听了也缓缓垂下眼眸:“是啊,这件事也一直是我哽在胸口的心病。甚至被绑过后,我都有点草木皆兵了!前些天看到有人在门外张望乱转,吓得我后脊梁骨发凉,连着两个晚上没睡一个整觉。”

    “要不,咱们搬走吧?”钱婆婆顿住片刻,终于将这些天深思熟虑的结果说出了口。

    宋辞叹了一声:“如果真的是知县或者章家指使,被他们的权势笼罩着,咱们搬到哪里也逃不脱他们的掌控。”

    她的想法或许有过些悲观,但在没确定真凶的情况之下,知县和章家在她眼里嫌疑最大。如此,她说的便也都是事实。

    正当屋内祖孙二人叹息此起彼伏的时候,外面锣鼓喧嚷声渐行渐至,都不用出去看,光是听便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宋辞与婆婆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走出寝屋。

    “这是……娶亲?”

    钱婆婆否认:“谁家这个时辰娶亲啊?而且也没有鼓乐。”

    “那是什么?难道谁家儿子中了状元?”

    原谅宋辞来古代的时日尚浅,过去看古装剧,有锣鼓声无非也就是这两种情形,实在联想不出其他……

    婆婆嘴毒:“且不说眼下不是放榜的时节,就算是,你放眼看去,咱周围谁家像是那块念书的材料?”

    宋辞哑口无言。

    两人好奇之下,打开家门企图求证。

    不成想闹的锣鼓喧天的竟是一众将士,此刻正提着绸花,气宇轩昂地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邻里街坊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只见为首的正是当日到访的驻军,宋辞不晓得他姓甚名谁,但对英姿勃发的气场,盛气逼人面庞,记忆犹新。

    顾桦诚遥遥望见宋辞,用眼神向她示意问好。

    待四平八稳阔步迈近,他与浩荡荡几十个将士停在她家门前。

    在宋辞的疑惑之中,顾将军清清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在街巷间。

    “因日前缺乏线索,剿匪一事陷入困局,几度搜索皆以无果告终。幸得宋姑娘提供关键讯息,助我等将黑崖寨流寇倾巢剿灭!”

    “朝廷为表彰其有功,特赐牌匾一张,粮食五石,羔羊十只,棉布十匹,以资奖赏。”

    顾将军身后,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抱出牌匾。半人高的牌子上黑底金墨,漆着八个大字:安邦利民,剿匪有功。

    宋辞的眼角不禁尴尬地跳了跳,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害臊的好。

    “宋姑娘?不请我们进去吗?”顾桦诚看着呆住的宋辞,好笑的提醒她。

    钱婆婆赶紧从中帮忙打圆场:“那是自然!这孩子高兴傻了!您莫要见怪,快请进!”

    直到将一众将士迎进院里,宋辞仍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看着士兵们吭哧吭哧将粮食搬下,码放整齐,忽感到一阵惭愧:“这位官兵大哥,我说的区区几句讯息,不管有没有从中起到作用,都是我作为一个百姓应该做的,怎敢接受此等重赏?”

    顾桦诚心中赞她谦逊识趣,但嘴上仍坚定道:“你帮上了忙,理应受赏,这不仅仅是朝廷对你的表彰,更是对其他百姓的鼓舞,让他们以后也能为剿匪出一份力。”

    “你是第一个,只管安安心心情受赏赐就好。这样,才不会成为最后一个。”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宋辞明白这其中的深意,于是点点头,沉默着接受了。

    这时身边有跟进来看热闹的街坊,揣着手,呲牙笑着问道:“哎?官爷?我们要是也想得这粮食和肉,要咋做才能和宋丫头一样呢?”

    顾桦诚心想,不可能一样的……

    今日这些奖赏皆是承钧自掏腰包的授意,天底下独一份儿。别人啊,恐怕钻破了脑袋也休想得到!

    但表面上他还是心平气和的答道:“剿匪有功,顾名思义就是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线索,帮助我们寻到并捣毁山匪流寇的老巢。”

    街坊又问:“可宋丫头又不认识山匪,她能给你们提供啥线索?”

    宋辞还没来得及解释,顾桦诚却抢先一步答道:“宋姑娘在东街做生意,迎来送往,见的人自然广众繁多。尤其她又心细,发现了其中反常。我们根据她所说的时辰地点,跟着可疑之人顺藤摸瓜,便追到了黑崖寨。”

    宋辞与钱婆婆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宋姑娘。”顾桦诚咬紧字眼叫她:“一路奔波而来甚感口渴,不知可否向您讨要一碗茶水喝?”

    她侧过身为他引路:“您跟我来。”

    于是宋辞在前,顾桦诚在后,钱婆婆紧跟着两人,落在末尾。三人共同走进屋子,阻断了街坊的耳目。

    宋辞拿了个干净的杯子为他倒水。

    顾桦诚其实并没有感到口渴,只是找了个引题避开讨嫌的打探,直奔此番到访的真正目的。

    但因着他和宋辞还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冒然关心显得有些突兀,所以只好顺这个借口接过水,喝了一口,装作随意闲聊的说道:“虽说绑架一事,宋姑娘属于无辜受害,且途中没有发生什么岔子,就被安然无恙的救了回来……但人言可畏,姑娘家被山匪劫走,传出去影响总归不好。”

    “今日顾某自作主张,更改了说辞,希望宋姑娘往后也能与顾某统一口径。”

    “再怎么清者自清,也抵不住胡乱的编排,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钱婆婆后知后觉,对顾桦诚万分感激:“您要不说,我们以前还真没想到这一层,真是多亏您了!”

    “哪里。”顾桦诚故作客气,实则暗地里心想,要谢你们还是去谢萧承钧吧,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一层……

    提到“他”,顾桦诚忽然想起主要来意,从怀中掏出一张兑票:“这次朝廷的奖赏,除了外面那些日用杂物,还有一百两赏银,我放在这里了,请宋姑娘务必收好!”

    “常言道财不外露,怕为你们惹来麻烦,我特意避开众人,私下里将银子交予你们手上。说句不见外的提醒,在我走后,二位尽量也不要向旁人提起赏银之事……毕竟一百两不是笔小数目,还是别给自己惹来麻烦才好。”

    语毕,周遭久久没有反响。

    顾桦诚抬起头看过去,发现方才只是羞愧难当的宋辞,此刻震惊到双瞳放大,一对杏眸直直立起,瞪的滚圆。

    是了,那可是一百两!她听到后能有这个反应纯属意料之中。

    顾桦诚怕她拒绝,他坚持,两人再来回的拉锯几番……所以连忙道别离开一气呵成,不给她留半句反驳的机会。

    这萧承钧扔过来的烫手山芋,他还是尽早抛出去的好!

    终于,驻军和围观百姓尽数离去,家中经历梦境般的沸腾过后,再度重归宁静。

    宋辞颤巍巍拿过那薄如蝉翼的兑票,放到阳光下细看:“这,这就是……一百两!?”

    ——

    与此同时,在官兵褪去之际,遐州官道旁的一家驿站,楼上客房传来一道瓷器碎裂的声响。

    底下的人们不以为然,安静了半个吐息,随即马上又被行酒闲谈所充斥。

    “该死!真是该死!”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紧紧咬着牙关,因怕暴露身份而压低声线:“临时雇佣的就是不中用!人没绑来,竟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身旁老嬷嬷担忧道:“夫人!实在不行咱们赶紧回京吧!”

    陆夫人蓦地转头看她:“怎么?难道你还怕那群蠢笨的大头兵查到咱们不成?”

    “不止是当地的官兵。”缄默良久的男子凝着眉,沉重说道:“听说,征北将军也被调来了,带着整个遐逖二州最精良的驻军,负责的刚巧是此次剿匪。”

    陆夫人略感不妙,有些破音:“什么?”

    “北境稀里糊涂的乱了这么多年,按理说不该有如此大的阵仗才对!尤其又是赶在这个关头!”惴惴不安地将手中的丝帕团来扯去,她恨恨道:“一定是那可恶的承王!顾将军是他幼时的玩伴,两人私交甚好,这整个北境能说的通并调的动他的,估计就只有承王了!”

    男子虽情急,但语气尚且平稳:“承王性子清冷淡漠,怎会过问此等小事?再者说,他也没理由针对咱们府啊!”

    “你不知道。”陆夫人凶恶地翻了个白眼:“承王认识那丫头,而且两人关系不清不楚的。这次八成是听说她被绑,被惹恼了,所以想给那丫头报仇出气!”

    “等等。”她猛地攥紧帕子,转过头狠戾地看向男子:“你去与那几个山匪接头时,没暴露身份吧?他们能不能顺势查到我身上?”

    男子胸有成竹:“夫人放心!我自始至终带着斗笠面罩,没叫那人看清我的长相,而且现今黑崖寨已被剿灭,想必不会再有任何人知晓我的身份。”

    陆夫人悬起的心稍微得到一丝平复,正想起身做安排:“快!赶紧收拾好东西,咱们即刻启程,逃离这是非之地!免得留久了夜长梦多。”

    嬷嬷连生应着,忙不迭规整房中杂物。

    正在这时房门掀开一个小缝儿,一个青涩模样的丫鬟从中溜了进来:“夫人夫人!少爷身边伺候的下人传回消息了!”

    屋里原本的三人顿时屏住呼吸,将视线聚集过去。

    “听青柳说,承王之所以大怒,下令剿匪,是因为当晚从劫匪手中救下宋姑娘的正是承王殿下本人!”

    “殿下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死在山匪手中,回府后宣称势必要荡平匪窝,这才召来顾将军,闹起了后面这一遭。”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黑崖寨被剿灭,绝大一部分的山匪都是活捉!所以很有可能留下活口!”

    “青柳转告夫人,立刻离开北境,越早越好!”

    “嘶!”陆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手中帕子失了掌控,飘摇落地。

    这次她是真的怕了!

    是啊,怎能不怕呢?

    过去这几十载年岁,她恶事没少做,人也没少杀……可再怎么摆局,终是些妇人间争抢的手段,跨不过那座宅院。

    现如今面对萧让尘,曾经的摄政王!怕是有十条小命也不够和他斗上一个来回。

    “这天杀的山匪!”她在原地来来回回踱起步:“伤谁不好非要伤到他!这下可完了!”

    事不关己时,萧让尘或许不会多事。

    当仇恨与自身相关,切实的损伤到了他,想必就会毫不留余力。

    若是顺蛛丝马迹一路查到她,不单是对侯府是灭顶之灾,跟着他十几年的陆行川,恐怕也会遭到牵连,所有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

    彼时,亲娘在气急败坏,岌岌自危。

    那边不知情的儿子就显得单纯自在了许多。

    日前陆行川听宋辞说,等她风寒痊愈之后,便会再度到府上拜访查案,于是天天翘首以盼。

    可苦等许久,就是不见她的身影,他心底担忧,按耐不住地跑来探望她。

    听说她得到了嘉奖,陆行川并不知这是萧让尘的意思,只是打心眼儿里替她高兴。明明那匾额上字字句句都没提他,可他端详着端详着,偏是比自己拿了还高兴。

    “不过话说回来。”陆行川渐渐收起笑容,脸上挂起一抹愁色:“指使山匪绑你的幕后真凶还没有查清,我始终放心不下,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别苑吧?总要比住在这里安全许多。”

    宋辞拒绝了他的好意,与钱婆婆交换了一个视线。

    在婆婆的鼓励下,她鼓起勇气,将自己的计划告知给了除祖孙二人以外,第一个外人。

    “不用啦,其实……我想盘下个带后院的门面,开间食肆。到时候多雇些人手,我与婆婆搬到那里住,就当是保障了。”

    她不自信之下,语气有些忐忑:“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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