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初二,在小院迎来送往了第五波前来恭贺的街坊后,陆行川提着礼品登门探访。

    一袭柔和的月白色衣衫,雪狐毛斗篷,将他衬得鬓发乌黑,红唇皓齿,贵公子气十足。

    他的笑明媚灿烂,言谈间,坦荡肆意挥洒,似是能带动起周围所有人的情绪。

    “宋姑娘,哈哈,是的,是我……”他带着两个手提大包小裹的跟班,挤进她的家门:“你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

    “这是一些补气养血的药材,我叫郎中看过,他说适合你用,我便带来了。”

    “不过,你记得一定要等风寒好了再滋养进补,否则可是要适得其反的!”

    他示意小厮将东西放下,随口说道:“倒也不必特意找人去开方子,这些药材性温,平时你熬汤顺手扔下两颗,药食同补就行了。”

    宋辞摸不着头脑的站在原地,看他自己跟自己聊的欢快,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嗯?”陆行川见她愣着,回头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她干巴巴眨了两下眼睛,闻着扑鼻而来熟悉的香料气息,渐渐松缓下紧张,妥协地摆了摆手:“没有,很好,都很好……”

    陆行川哦的轻应了一声,随即不待她礼让,自己找了个位置落座,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

    据他接下来所述,今日他是因为挂念宋辞的身体,并担心她的安危,在家中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过来。

    “上次分别,你说等你身子痊愈了,会再次到访别苑。我左等右等,你也没来……多谢。”他说至一半,接过宋辞递过来的茶水,道了声谢。

    她尽完主人之谊,坐回对面的椅子上,客套了一句:“我不太会品茶,采买的粗陋,和你平时喝的肯定比不了,凑合着润润喉咙吧。”

    “那怎么会呢!你亲手沏的茶,比我平时喝的要香上好几倍不止!我高兴还来不及!”陆行川的夸赞,张扬而热烈。哪怕明知是客套话,也让人觉得十分诚恳,毫无虚情假意的感觉。

    宋辞对他从一开始便不反感,无非是前些天那档子事给闹的,让她再面对他时,多了几分别扭纠结。

    后来陆行川送她回家,路上袒露心扉,宋辞虽被打动,但仍不认为两人还能回到从前。

    可随着慢慢相处,她发现陆行川这个人的身上,就是有着一种奇妙的魔力。

    他俊逸潇洒,明媚热情,仿佛一笑间,世间所有污秽都会无处遁形。跟他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的同处,也会让人心悦神怡。

    尤其经历过绑架一事,宋辞劫后余生,愈发看淡虚无缥缈的矫情思绪,亦不在意了世俗的阻隔。

    她此刻双肘拄在桌上,用手托腮,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好像又回到了黑崖山的那个夜晚。

    陆行川自认为心机,临出门前特意往香炉里猛加几勺料,凑过去前后左右狠狠熏了一番,试图让浑身都沾满天泽香的味道。

    可等到了人家姑娘这里,与她咫尺相对……他脑子里又完全忘了这码事,没有任何以此作为噱头的想法,心机全部白费……

    也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说他单纯到傻气。总之,在没有太深恶意的情况下,不令人讨厌就是了,甚至还能隐约体察出几丝可爱。

    眼前,“可爱又愚蠢”的陆行川没做多想,微微蹙起眉头:“自打前些天闹出绑架一事,我怎么想怎么担心,怎么想怎么不对!连我一个身在局外的大男人都免不得后怕,更何况是你一个身处其中的弱女子?”

    “如今幕后主使仍逍遥法外,没人能保证以后不会故技重施。”

    “宋姑娘你……”他试探地小心问道:“有想过今后的对策吗?”

    陆行川说的这些话,刚巧也是宋辞心中所担心的。

    可听到他如此开门见山,宋辞的注意力不禁放在了另一处关键地方:“我好像从未对外宣称,我遭到了绑架吧?陆公子何以这样笃定?”

    她的容貌姝丽娇俏,音色温软柔和……唯独角度犀利清奇,直指他避无可避的内心。

    “呃。”陆行川的言辞从平地打了个踉跄,然后故作镇静道:“那天你不是说,自己被绑上了山……”

    宋辞一字一顿:“我说的是梦。”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企图抓住每道蛛丝马迹,从而推理出事件某一分支的始末。

    依宋辞所想,被绑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她、钱婆婆、驻军将领、隔壁和后院,以及当晚黑崖山上救她的男子。

    陆行川与她身边的邻居并无往来,而且那天又是他亲自送她回家。短短一个黑夜后,宋辞急迫登门,两人再度于别苑重逢……哪怕她说了点莫名其妙的话,应该也不会让人往偏了联想吧?

    当时她病着,任谁一看都知道是神智不清的状态,她说什么做什么,大家无非会置之一笑,视作发疯。

    尤其周遭尽是太平安稳的日子,似乎“山匪”、“被绑”遥不可及,她又晕乎乎的说是她做了个梦……应该多半的人都不会当真。

    所以,能一上来就跟她郑重其事谈应对计划的,无外乎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跟绑她相关的,要么,便是跟救她相关的。

    陆行川与她的视线对上,不知为何,他开始心虚闪躲。

    明明这个场景,他在无人时设想过无数次。

    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半推半就,最后冒名顶替……

    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他忽然又不想那么做了。

    若她真的因救命之恩对萧让尘有所好感,他为什么非要做别人的影子呢?

    或许中途被拆穿,见她露出失望甚至厌烦的神色,自此两人渐行渐远,不相往来。

    或许不会被拆穿,侥幸的得到她,一直这样下去地老天荒……

    无论如何,她出自本心去爱的,终归不是他。

    而他,也无法坦然夺走萧让尘拿命换来的一丝眷恋。

    最终,他长长舒了口气,拾起笑容,化万千谋算为真诚:“一位熟人知晓你被害的事,我也是听他说的。”

    “哦。”宋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下有了几个猜测。

    按陆行川的意思,宋辞依次排除掉几个选项,最终将目标定在了那位驻军将领的身上,

    他看上去气度不凡,应该是个当官的,恰好陆行川出身京都显贵。这世间的权贵都是互识互通的,两人若真的认识,那也未可知。

    可按照宋辞自己的意思,还是更偏向于他是救自己的人。

    原因无它,只凭那凑巧的香气,与她一腔的偏爱。

    她看着陆行川,用视线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

    半晌,她妥协。

    算了,到底是听说还是亲历又能怎样?只要他不是那个害自己的人,便不会耽搁她跟着自己的意愿,对他心驰神往。

    宋辞褪去针锋相对,多了几分柔缓:“陆公子消息灵通,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再隐瞒了。”

    “关于以后,我确实也想出了几个对策,可惜都不甚妥当,还没有最终决定。”

    陆行川见她态度松缓下来,庆幸之余,更加卖力地将心思放在替她解决问题上面。

    他环视一周,略有些为难的开口:“那个,或许这些话会有点不中听,但我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

    “这院子若是寻常拿来居住怎么都好,可放到危急关头,就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不然……”他顿住半晌,试探地劝说道:“还是搬到别苑去住吧?那里守备森严,固若金汤,定能护佑你安然无恙!”

    上句还没等说完,怕宋辞误会,陆行川大气都没敢喘匀,连忙接出下一句:“你放心,不是以雇佣的由头聘请你过去,而是以朋友的身份,邀你过去小住。”

    “若你愿意,居住期间可以随意进出活动,我会派信得过的下人跟着你,确保你的安全。”

    “而且你不必再操心府里的餐食,反正你又不是去干活的嘛!让他们做给你吃就好啦!你要是实在吃不惯他们的手艺,也可以自己动手改善,只煮你的份就好,不用想着其他人。”

    “哦,对!”他体贴的为她思虑周全:“独留婆婆一人在家,你定是不放心的。那这样,你和婆婆一道搬过去,单设一院,还住在海棠园。府中不会有任何人约束,任你们自由。”

    陆行川想方设法的护她无忧,可以说生活中但凡能发生的一件小事,他都安排的滴水不漏。

    宋辞听着,暗暗垂下眸沉思。

    她并不想回别苑,更不想永远仰仗别人而活。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陆行川说的,恰巧也她所担心的问题。

    身旁的钱婆婆也觉得搬过去不太好,无奈陆行川说的都是事实,她家的小宅院寻常住一切尚可,然一旦遇到危险,半点保障都没有!

    她满腔真心诚意,只为宋辞着想,生怕她再次遭人算计。

    于是,便也动了让她住过去的心思。至于自己,依然会守在这里,尽量不去成为她的拖累和负担。

    “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住在这儿大半辈子了!谁还能拿我怎么样?”她语锋一转:“反倒是小辞,让她住在四下漏风的院子里,受各方虎视眈眈,这安危啊……确实是个问题!”

    婆婆的语调并非陈述,亦非疑问,而是感叹偏多。

    她想着宋辞是姑娘家,若急不可耐的迎合,上赶着要搬到人家府里去住,到底显得失了价钱。

    既然陆行川在意她,几次三番提出让她回别苑,那还不如用话往上引,化主动为被动。等他再度邀请,她们也不继续端着,便顺水推舟……

    婆婆猜的没错,这小子果然上道,一听这样说马上再次强调:“宋姑娘和婆婆还是先到别苑避一避吧!若真觉得不自在,等案子查清了再搬回来,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小辞,你看陆公子都已经这么说了……”婆婆犹豫着,想要替她答应。

    这时,宋辞却抬起眸望向她,两人在半空中交换了一个视线。

    婆婆看得出,在她的担忧之余,还是理性更多。

    她并不愿意搬过去。

    那……她要找些什么理由拒绝?或者说要如何应对以后的危机呢?

    “多谢陆公子的好意,不过,我想我还是不搬过去了。”

    她眼中多了几丝坚毅,似乎有所决定,又似乎心里没底,在寻求旁人的认可。

    婆婆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记忆恍然被拉回昨夜,两人睡不着觉,根据近日发生的所有事,做了个彻头彻尾的汇总。

    聊得很多,直到深夜,可归结下来也很简单。

    其一,劫后余生的后怕。其二,要如何查到幕后主使。其三,这烫手的一百两放在手里,若被人知晓,她们有无能力保全?其四,无法到东街做生意后,日常的来源又要怎么办?

    到最后,婆婆一拍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钱用掉!购置个完善稳固些的宅院,到时候她要是想将母亲和妹妹接过来,也有了底气。

    宋辞顺着这条脉络想下去……如果非要如此,买都买了,还不如盘下个店面!

    哪怕一百两加上她手头之前赚到的银子,无法做大做强。小一点老旧一点不要紧,只要位置不特别偏远,想来以她的名气,老主顾拉动新食客,定比从前那个小摊位赚的多。

    到时候她再雇些人,增加更多新鲜菜式,将从前自己一个人做不到的统统实现……

    足不出户便能做生意,既保障了自身安全,又不至于窝在家里坐吃山空。

    只是……做事不能光想着利端,还要学会设想弊端。

    赚了怎样都好,可万一赔了呢?

    原本一百两,足以支撑好一阵舒坦日子,她还说过要给钱婆婆养老呢!

    所以到底是稳稳捏在手里的保障,还是冒险一博?

    宋辞陷入了两难。

    从回忆中拉回思绪,此刻钱婆婆站在宋辞面前,她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婆婆对她点点头,予她最坚定有力的鼓舞。

    宋辞眼中渐渐闪起星星点点的晶亮,最终,容神焕发,涌起大片光芒。

    她转过脸,鼓起勇气对陆行川道:“其实,我打算盘下个带后院的店面,开间食肆,到时多雇些人手,与我们共同住在那里,权当是保障。”

    “你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吗?”

    陆行川听后,甚至没做丝毫犹豫,立刻开口赞同:“这个主意好!我之前怎么都没想到呢!”

    “若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既然让我知道了,那身为朋友,我总得帮些忙才对!”

    “你放心,选店面的事包在我身上,若遇合适的我马上来寻你。而你呢,看中了只需要点点头即可,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选址问题重中之重,宋辞原还犯愁。

    刚巧他这样说了,她由衷的表示感激:“寻店面的事需要广泛的人脉,我认识的人不多,知道的地界也寥寥无几。陆公子愿意帮我的忙,我也不推辞了,以后的日子多有劳烦,等食肆开起来,我多做些好吃的答谢你。”

    “不过,至于店面价格……”她先把话说在前头,语气没有扭捏羞涩,反倒落落大方:“我比不得你们家底殷实,手里只有日前在东街赚到的一些银子。还望陆公子屈尊降贵,帮我寻便宜一些,毕竟店面去除在外,还有装潢购置等花费,不好一下将银子花光了,你说对吧?”

    陆行川不以为意:“宋姑娘不用在意这些,既然我说了替你寻,难道还能让你花钱不成?”

    “不不不。”她连忙推辞:“请务必让我自己出钱,不然……就不麻烦陆公子了,还是我自己找吧。”

    陆行川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分明他很尽心竭力的替她着想了。

    但即便不明白,他仍愿意退一步:“开店面,位置和内部很重要,尤其是食肆!选个繁华地段,干净宽敞明亮,才能赚到钱!绝不能因银子糊弄了事!实在不行……就当是我借你的嘛!只是不着急还,等你什么时候宽裕了再给我也不迟!”

    宋辞依旧不肯妥协:“生意和日子一样,充实有充实的过法,平淡有平淡的过法。我现在余惊未散,整个人都还在紧绷的状态中,实在不想背着债过日子……”

    “如果陆公子能够理解我,就帮我寻个稍微便宜些的,如若不然,便不劳烦陆公子了。”

    “而且只是相互权衡,稍微便宜些,又没说要找偏远简陋的。到时能赚就赚些,赚不到,只当换了个住所,没什么不好的。”

    陆行川垂首想了许久,拗不过她,只好妥协。

    ——

    一晃十余天过去,在前前后后看了七八间店面后,宋辞终于敲定下一家,交付了银子,拿到地契,着手开始筹备清扫装潢。

    这中间,陆行川与宋辞频频接触,无形之中感情似有若无的升温……

    那是一种两人皆心照不宣,但都没有宣之于口的微妙。

    宋辞站在店面的大门外,看着里面来去匆匆,各司其事的忙碌身影。

    清扫的,放置桌椅摆件儿的,以及那个俊秀如玉的男子……

    他耐心地一一回应前来问询的伙计,并条理清晰地做出指派。

    宋辞抬头,一桩完整的店面映入眼帘。

    这便是她的食肆吗?

    好像……并未像她想象那般奋斗打拼,而是莫名其妙就拥有了。

    但不管怎样,这只是第一步。

    能迈得出不算本事,能走的远,那才叫本事。

    “小辞,想什么呢?”远处的陆行川来到眼前,他拿着簿子,对她说道:“三日后开张,菜式与酬宾都按你的意思安排好了,至于所请宾客……你要不要再过过眼,看还需要填上谁?”

    宋辞摇头:“都听你的安排吧。”

    “那……”他吞吞吐吐:“我那位朋友,萧公子……?”

    宋辞眼神骤然一冷:“他就算了吧。”

    回想起前些天,她心中不禁升起无名怒火。

    “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既然他不想见我,我又何必去自讨苦吃?我的脸皮也不是从地上捡的。”

    看着她赌气走远,陆行川刚想急迫启口:“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见你是有原因的……”

    最后,私心作祟,那句话辗转几番,终还是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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