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宋辞与萧让尘并肩坐在矮台之上。

    月华未侵,霜雪满地,她持醉于夜阑中自得其乐,悬空的双脚来来回回地悠闲摆动。

    可当听到紧随“幕后主使”后面出现的名字,是“恒宁侯夫人”时,她的脚突然停止了摇晃。

    “你说什么?”她的音色在深沉的夜幕中微微颤抖,不可置信的追问:“是谁?陆夫人吗?”

    萧让尘没做声,轻点了下头。

    她转过头,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在膝上纠缠着几根手指。

    良久,她重新其口,唇齿开合中似能听到微弱的碰触声:“他知道吗?”

    话中的“他”指的是谁,想来不言而喻。

    萧让尘知道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甚至能直接影响她与陆行川后续的发展。

    但他没做任何犹豫,率直且干脆的回答:“他不知情。”

    他确实很羡慕陆行川的磊落,敢爱敢恨,以至于能轻松得到宋辞的芳心,彼此愈渐亲近。

    世事的阴差阳错,让陆行川变成了先来者。偏巧人家性子又擅长讨好,而他扭曲别扭……一个不断迈进,一个止步不前,这就注定了他无法后来居上。

    若不在背后用些暗招子,他在她面前永远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可是……

    用阴险来给别人创造误会,从而取胜,终究不是萧让尘想要的。

    他通身傲骨,超脱出尘,应该拥有的一定是独到的青眼,于万千人海中以品行能力体魄等为基准,唯挑中他一人,相知相守,心悦诚服……

    绝非是宋辞退而求其次,之中的那个次。

    况且,陆行川是他多年的伴读兼好友,两人亦有情谊在。让他因儿女情长背刺朋友,他不想,更不屑。

    听完萧让尘的解释,宋辞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心里没底似得反复求证:“真的吗?陆行川真的不知情?”

    “嗯,全然不知。”

    得到双重认可,宋辞舒心多了,只是尚还存着一丝疑惑:“可是陆夫人为何要绑我?你又是怎么查到的呢?”

    萧让尘饶是落座,也比她高上大半头,此刻居高临下看她,见她微仰着头,粉腮羞嫩,绛唇润红,眨着大眼睛满头疑问。

    他无奈中带着几分宠溺:“你怎么这么多好奇?你是好奇变的吗?”

    嬉谑归嬉谑,玩笑完毕,他仍认真的为她做了解答。

    “起初在摸排范围的时候,我只是怀疑过侯府,但并不笃定,甚至说他们在我眼里嫌疑是最小的。”

    “直到后来,黑崖山剿匪落下帷幕,我散布出消息,假称抓到的都是活口,企图让幕后之人心虚,露出马脚。”

    “却不成想没超出两日,便在汇入官道下的设卡,截住了陆夫人一行人。”

    宋辞惊诧感叹道:“她不是跟我同一天离开的别苑吗?小半个月过去,按理说都该走出几百里地了!怎么会才上官道啊?”

    “对啊。”萧让尘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

    “而后桦诚押了她身边的仆从丫鬟,甚至都未经拷问,三两下便全部招认了。”

    在宋辞的若有所思中,他也隐隐陷入回忆。

    其实他方才讲得并不尽然,只是挑着些紧要的,将大致情况说与她听。

    毕竟被绑的是她,要是完全蒙在鼓里不让她知道,那未免有些不公平。

    但中间有些细节太过于激进,一个是怕暴露了他的身份,另一个也是怕权贵间的乌七八糟,侵染了她单纯天真的心性。

    事实上,早在他从黑崖山回府,唤来管家,便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真凶的范畴了。

    顾桦诚负责剿匪,亲卫军负责暗中搜罗蜘丝马迹。

    萧让尘最开始将嫌疑锁定在了几家的身上:章家,知县,镇内做吃食买卖的商户,最后才是侯府。

    依他来看,陆夫人的可能性最小,但不是完全没有。

    再怎么也是公爷府出身,大长公主身旁长大的人精,有关权贵家女眷的心思手段,他不认同并不代表不了解。

    陆夫人本就毒辣狠决,自己老来得子的心头肉,偏要忤逆着去娶边境白身女……这也许便是她的动机。

    只是萧让尘想了又想,琢磨着陆行川在他娘面前表现的心思甚笃,要死要活决意守着宋辞,非卿不娶。若宋辞真有个三长两短,她难道不怕她儿子头脑一热,跟着寻了短见?

    尤其陆行川又跟在他身边,以他的能力,凡西丘壤内发生的事,只要想查,近乎一派光明,不染任何尘垢。她当真不怕查出后,母子断了亲缘吗?

    萧让尘自己是严谨理性的聪明人,便也觉得旁人应该没那么傻。

    于是慢慢的,就把侯府轻轻放下,着重去查其他人了。

    正当他不惜让亲卫一家家打探宋辞同行们的行踪时……设卡突然传来了消息。

    章家没有心虚脱逃,知县也没有相关余党外散,反倒是那陆夫人,携下面一众仆从,完完整整一个不落的被截在了卡点。

    萧让尘自己不好出面,便让亲卫以驻军的名义抓捕问话。

    他巧妙地分别带走四个下人,两个不得脸的粗使丫头和小厮,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随从。

    边缘伺候的多半不会死命效忠,为了少遭罪,知道什么便说什么。可惜的是不近身,自然也就不知什么内情。

    贴身伺候的嘴巴倒严实些,可在亮了刑具,并用“旁人都交代了”来误导,三诈两诈就套出了话。

    一切都很顺利,就在萧让尘准备修书一封,道清陆夫人勾结山匪作乱的原委,让恒宁侯来领人时……陆夫人差心腹到顾桦诚面前义和。

    因他一直借用驻军的名号,所以陆夫人自然找到了顾桦诚。

    中间无非做了些堂皇的转圜,尽是权贵之间共扯一张皮的所谓脸面,以及相互制衡……

    顾桦诚登门劝他罢休,反正山匪剿灭了,陆夫人那边也震慑住了,何苦闹得两家不痛快呢?

    届时两家生分,同气连枝的两派势力关系也会僵直,那可就惹出大麻烦了!

    万一追究起来,陆夫人针对的并不是他萧让尘,只是自家不省心儿子招惹的小姑娘。中间承王莫名搅和进去,不仅受了伤,两家还因此闹掰……

    这讲出去,话好说,事却不好听,连陆行川和他以后都难再坦然相处。

    在顾桦诚的百般哄劝下,萧让尘的果决狠厉,终究还是被世俗的弯弯绕绕所阻拦。

    或者说,此刻的他仍是他,不是她的他,没被冲昏头脑,更没有义务为她讨公道舍身忘己,牺牲良多。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查到的真相告诉她,让她不要蒙在鼓里。

    宋辞挂心许久的一块心病,突然就这么被解开,胸口的郁结是豁达了,只是总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不太真切。

    “可是……我又哪里跟她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呢?”

    “陆行川在她面前说了些赌气的话,她不先去确认儿子的心思,反倒先来除掉我,这是什么逻辑?”

    萧让尘看她娇憨的傻样,勉强控制想拍她小脑袋瓜的念头,低叹一句:“权贵间的心思,谁知道呢?”

    宋辞转念一想,好像也对。

    在现代时不是常听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桥段吗?

    到了风纪俱下,律法尚没那么严明的古代,站在权利顶峰的人只手遮天,像宋辞这样的蝼蚁,第一想法确实不是驱离,而是除掉。

    “诶!”她哀叹一声:“伴权势如伴虎啊!我看我还是好好赚钱吧,不是我的,终归不该我去肖想……”

    宋辞站起身:“好了,真相大白了,所有的一切都该回归正轨。”

    “再有一阵子就到子时了,我抓紧去把蛋糕吃掉,然后许个愿。”

    萧让尘全然不懂现代人过生日的仪式感,更不明白吃蛋糕许愿是什么含义,所以没将她那句话放在心上。

    他坐在原处,默默呢喃了一句:“其实,并非所有权贵人家都那样苛责,比如……”

    后半句没说下去,他修长的双腿一立,很轻松地踏回地面,然后咯吱咯吱踩着积雪,缓步跟在她身后。

    宋辞盘下的这幢津津食肆,总共分为两部分。一面是对外迎客的前堂雅间灶房仓库,另一面则是个小院儿,分正房厢房共六间,两大四小,另设一私厨,用来供宋辞和伙计们日常居住。

    她来到后院的小厨房,拿出提早买好的糕点,没有线蜡便用红粗蜡来代替。

    燃好蜡烛,两人的面庞皆被火光映照上暖橙。

    因古代没有公历,她又记不得自己的农历生日,横竖她生日也是冬季过年前后,索性便同原主一道过了。

    宋辞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鼻尖前,心中默念:宋辞啊宋辞,二十三岁了,活的一天不如一天……原来是追名逐利实现梦想,现在是胆战心惊求生保命。真不容易啊,祝你生日快乐,活到老死。

    她正苦涩着,忽听闻耳边传来一句不确定的疑问:“为何要在大半夜……上供?”

    “你才上供呢!”宋辞立即睁开眼,怒气冲冲地嗔斥他:“今天是我生辰!”

    晦气!真晦气!

    他更加不解:“生辰吃面才对,为何要吃五福饼?还……燃蜡烛?” 怪瘆人的!

    宋辞不耐地啧了一声。

    你看,这就是文化不互通的坏处吧?生日吃蛋糕点蜡烛,到他这反倒觉得像是上供,搞得毛骨悚然的。

    她胡乱搪塞:“这是我家的习俗,生辰要吃糕点。不过不是这种,而是带着绵软奶油的蛋糕。在上面插细线蜡烛,几岁就插几支,点燃后许愿吹蜡烛,若能一口气吹灭,就代表着愿望能够实现。”

    “近日忙着食肆开张,匆匆忙忙的随手买了些糕点。”她叹道:“可恶,那家只有五福饼!”

    萧让尘缓缓点头,一副涨了知识的样子。

    天下如此之大,地广物博,孕育出千奇百怪各不相同的人,所以每个地域有不同的习俗,萧让尘并不感到奇怪。

    他在京城长大,十余岁随父征战,各式各样的民情都见识过。或是喜庆的文明传承,或是闻之哀痛的陋习,比比皆是,宋辞这并不算古怪,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原宋辞醉酒,顺嘴说出这些,后知后觉自己冒失。

    超脱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东西,她都不能毫无来由的突然乍现到人们眼前。万一身份引起怀疑,被关押还是轻的,严重些怕是直接当成妖孽焚了……

    所幸萧让尘的头脑并不封建闭塞,而是包容力甚广,没有对她起疑,反倒问她:“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萧让尘煞有其事:“不说的话,我怎么帮你实现?”

    “愿望要由上天来实现!”宋辞重重咬紧字句,强调道:“又不是向你许的!”

    他幽幽说道:“与其期待上天,还不如对着我许。”

    “那好!”她转向他,起初不好意思,吭哧瘪肚了半天,最后终于憋出一句:“……再帮我搭个烤炉行吗?”

    ——

    生辰一派和乐的过完,宋辞顺利吹灭蜡烛,以要挟萧让尘一定要帮她搭建烤炉。

    随即她将五福饼一分为二,大方地分享给他。两人一边咬着五福饼,一边说着不好吃。

    自然,宋辞是打心眼里觉得难吃,至于萧让尘则是吃着没味道,听她说了,便跟着附和。

    后来夜色渐浓,陆行川和顾桦诚酒醒,三人共同乘车离去。

    有味屋的沈之宜母女,被宋辞留在了后院,几位女眷同住在正屋炕上。

    两个妹妹睡熟后,宋辞和沈之宜钱婆婆之间又聊了许多。

    她同两位长辈说了一遍萧让尘走前,与她共同商讨的计划。

    他再次提到上新火锅一事,恰逢眼下隆冬,最适合吃火锅,劝她尽量赶上最好的时节。

    沈之宜和婆婆听了,虽担不起太大的抉择,但皆认为那位萧公子说的没错。

    宋辞得到鼓舞后,下定决心好好经营食肆,多赚些钱,什么都不如自己手里攥着银子来的实在。

    翌日,她便开始着手筹备。

    只是她并没有盲目地直接推出火锅,而是贴了条幅,雇人宣传造势,声称会在腊月二十三当日,于津津食肆内现场品评,广邀各位食客亲临观看,凡到场者前五十附赠精美小食一份。

    新奇独特的上新方式,以及“火锅”这一时新的名字,外加礼品诱惑……

    短短两日,便在整个镇子掀起一股热潮。

    二十三当天,津津食肆前人满为患,雀喧鸠聚,个个踮脚引颈张望,想看她到底搞什么名堂。

    只见堂内女子束发绑袖,偌大长条木桌上整齐摆放各式菜食配料。

    手腕微动,底料融进锅里滚沸的水中,渐渐的,一股香气飘袅升腾,渐渐在人群中四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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