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在与顾桦诚的闲谈中,宋辞余光瞥见萧让尘的筷子伸向那道福禄寿禧。

    这本是一道宴席上的压轴大菜,由肥瘦肉荸荠玉兰打成泥制作,先炸后卤,最后浇上酱汁。通体金黄,外皮略有焦酥,破开后肉质紧实软嫩,浓油赤酱,不仅好吃,还有着许多美好的寓意。

    宋辞从现代到古代,鲜少做这样正统的菜式,平日以小食居多,此次做的倒是格外“认真”。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用公用箸夹起离他较近的一颗丸子,上面还点缀着一片显眼的芫荽叶。

    圆滚滚的丸子被放入单独的小盘中,她特意端到萧让尘跟前,善解人意道:“做这道很费心神的,光是馅料就剁了好久,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萧让尘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落到香气四溢的丸子上,随后渐渐抬起,注视着她的面庞。

    算上今天,这已经是她邀请他来的第四次餐宴。

    从第一次算起,往后每七日一次,每次四五道菜品,加在一起总共品尝了十余种西丘菜式。

    无论天气如何,也不管她的处境好与不好,她都会准时叫人送去请柬,风雨无阻……

    萧让尘无疑是感激宋辞的,不仅感激,还很感动。

    因为平时那些近在眼前的菜肴,宫宴、烧尾宴、同僚交际,亦或是府中用食。

    朦胧了千次百次的味道,骤然间有了清晰细致的轮廓。

    动容与温情渐渐柔和了他的眉眼,顺从地轻轻答了一声:“好。”

    筷尖划开丸子稍显坚酥的表层,连皮带馅夹下一小块,放进口中。

    细细咀嚼,酱汁的香气率先扑向舌尖,随后慢慢升腾到鼻腔……

    可吃着吃着,丸子本身的味道凸显出来,令他眉头微蹙。

    甜……好像还有点酸,仔细品还有股胡椒粉的奇怪气味,味道也相当的咸。

    萧让尘俊美的下颚线条随咀嚼上下微动,薄唇抿了抿,虽怀疑,但还是皱着眉头将其咽了下去。

    犹记起幼时,味觉没有失灵之际,所谓的福禄寿禧,味道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算不上好吃,但也肯定没有这么的……有冲击力。

    难道是她的手艺出了问题?

    不不!萧让尘很快在内心推翻了这个念头。

    他是十足信任着她的,哪怕怀疑自己的嘴有问题,也坚决不会怀疑到她。

    再或者就是过去这么久,他的记忆产生了偏差,没准这道菜从始至终就是这样的!

    他当年才几岁?记不清是很正常的!

    对,一定是这样!

    抬眼对上宋辞的娇俏明媚,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她追问:“味道如何?”

    他不忍让她失落,只好吞了吞嘴里复杂的味道,昧着良心点头:“好吃。”

    “真的?”宋辞听了眼睛一亮,双手捧起小盘,径直怼到他面前:“那你多吃点!”

    萧让尘喉咙一堵,欲哭无泪,只好沉重地抬起筷子,颤颤巍巍伸向丸子。

    一咬牙,一闭眼。

    不就是道菜吗?他萧让尘会惧怕区区的一道菜?笑话!

    不过……这东西,是真的……真的……

    真的难吃!

    他脸上露出鲜有的崩坏神情,严肃,谨慎,好似要慷慨赴死。

    “噗。”宋辞看到他这副样子,实在抑制不住,直接扑哧笑出了声。

    萧让尘见她捧着盘子,笑得前仰后合,脆落的声音犹如铃动,悦耳俏皮中,透着恶作剧得逞后的狡猾,玩笑这才不经意被揭开。

    他恍然明白过来:“你这丫头,原来竟是在戏弄我。”

    “抱歉抱歉。”宋辞依旧还在笑着,放下盘子,手背抬起掩住嘴巴,语句因笑而断断续续:“次次都那么正统,太无趣了!刚好做菜时看到了调味罐,便偷偷放了些料,想跟你开个玩笑。”

    他故作气恼:“亏我那么相信你。”

    实则话说出的那一刻,眼角眉梢,措辞遣句,无处不彰显着宠溺。

    “你要怎么补偿我?”

    宋辞想了想,指指另三个丸子:“全部都乱做太浪费了,这三个是正常的,你可以吃这个。”

    “仅此而已?”他威严地扬扬眉毛:“不够!”

    宋辞没辙,委屈地扁扁嘴:“那你还要我怎么办嘛?”

    萧让尘双臂环胸,一副很凶的模样:“先欠着,等我以后想到再说。”

    于是接下来,宋辞就像个乖巧的小媳妇一样,尽职尽责在席间照顾萧让尘,为自己捉弄别人而赎罪。

    他则是捏着把柄,故作姿态,刻意要她做东做西。

    放到顾桦诚的眼中,两人有一个算一个,天真幼稚得很,又黏黏腻腻的,说出去称两人没点什么,谁都不信。

    顾桦诚自斟自酌,半醉半醒地握着酒杯,歪斜身子倚靠在桌上,旁观两人。

    她确实清白纯良,所作所为皆出于惭愧自省。

    至于咱们堂堂摄政王殿下嘛……看他那副样子,不像是兴师问罪,细细品味,骨子里反倒像是在与她撒娇。

    噫!冷男撒娇……

    顾将军狠狠打了个寒颤。

    ——

    酒过三巡,顾桦诚懒得继续在这碍眼。

    看萧让尘与宋辞不经意的甜甜蜜蜜,即便没有摆上明面,都是暗伏在冠冕堂皇的正直清白之下。

    但他看得出,萧让尘与她,她与萧让尘,两人间的相处毫无顾忌,无忧无虑,远离了所有世俗之见。

    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权势氏族的相互维系,更不像其他露水男女般,为的是人最原始情愫欲愿。

    他对她或许有喜欢,但那种喜欢不会化作下流的视线,用打量去脱光她的衣衫。

    男女间既然有喜欢,生出某种念头也无可厚非。

    只是顾桦诚明白,那人若是萧让尘,他的爱可以是占有,是征服……同样,也会是自律,是尊重。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好了,吃饱喝足,我也该回去了,你们慢慢讨债还债吧。”

    “哎!顾大人!”宋辞叫住他:“这么快就吃完了?吃好了吗?”

    顾桦诚笑道:“当然,吃的很满足,顺便还看了场好戏。”

    “你不和萧公子一起回去吗?”

    “我回城防所,他回别苑,不顺路。”他留下一个远走的背影,抬起右手摆了摆:“走了,去给我夫人写封家书,趁着天色尚早,还能快马送出去。”

    萧让尘淡淡低嗤了一声:“这点出息……”

    背后的顾桦诚没听到这句话,如果听到了,想必一定会毅然决然反问他:“我没出息,那请问您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

    余后的一个时辰,萧让尘和宋辞也相对痛饮。

    原主这具身子撑不住酒劲,几杯下肚,眼前便映现出重影,头昏昏沉沉的,连心都跟着扑通扑通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

    萧让尘也似醉非醉,语调拉长拉缓:“你不用怕,以后我让阿诚给你派一队驻军,专门到朱雀街巡视,确保你和你食肆的安全。”

    宋辞打了个酒嗝,连忙用手捂住,过一会后连连摆手:“别别,千万别!那是朝廷的驻军,又不是我家的守卫,凭什么劳烦人家专门护着我啊!”

    他说得理正气直:“你是西丘朝的子民,食肆所缴的税金也是清辉镇数一数二的,遇到麻烦,自然有权请求朝廷的庇佑。”

    聊了两圈下来,她早已昏昏沉沉,一条手臂竖着贴在桌面上,头颈侧躺,枕在手臂上。

    她迷糊地望着眼前飘来飘去的人影,听他说什么庇佑。

    “我看不是朝廷庇佑,是你想庇佑我吧?”

    “萧承钧。”她趁着醉意正浓,没头没脑地叫他的名字,趁机发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又不敢说?”

    语罢,整个乐道间内沉默久久。

    就在她即将睡去之际,他装作醉酒,鬼迷心窍。

    “是。”

    “嗯?”她挣扎着从醉意中爬起来。

    见她神色一变,虽然意识已然不清醒,但大有追究的意思。

    他赶紧将话收回来:“怎么样?吓到了吧?”

    “你方才捉弄我了,所以我也得捉弄你一下。”

    宋辞本想嗤他一声,可身子懒懒的,实在没有精神开口,渐渐睡了过去。

    店中伙计见顾桦诚离去,还以为宴请结束,屋中已经没人,端起方盘上来收拾碗筷。

    萧让尘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伙计懂眼色的闭嘴,轻手轻脚收走碗盘杯盏,擦干净桌子,沏了壶热茶送上来。

    门再次被合紧,他全无离去的意思。

    于是在那个午后,她趴在桌上的一侧,他顺着她的方向,轻轻趴在对向的另一侧。

    两人一颠一倒,一反一正,从不同的方向侧枕在桌子上,脸向内相对。

    中间,有乳白色热雾从茶壶上方飘起,像薄纱像丝缎,半阻在他眼前。

    咫尺间熟睡的女孩呼吸均匀绵长,长睫如垂下的鸦羽,不知做了什么梦,偶尔轻轻颤动。

    她肌肤奶白奶白的,细腻滑嫩,标致的五官之下,藏着个遥远神秘,又深刻吸引着他的灵魂。

    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说的匪夷所思之事,什么“穿越”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所描绘的那个时代真实存在着吗?她会不会终有一天,像突然降临一样,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具死寂的躯壳?

    她是否危险?是否对他有害?如果她不离开也纯良无害的话,会像他喜欢她一样,喜欢上自己吗……

    这些,曾令萧然尘无数次辗转反侧。

    可当真的见到她,他却什么都不想追究,也什么都不在乎。

    “宋辞。”

    “告诉你一个秘密。”

    窗外,嫩芽在无数次风的叩门敲打中,渐渐苏醒。

    外界冰雪不复,严寒不复,而是日光充盈,风暖和缓……不知不觉,冬悄然退场。

    人们与植物充满希望,准备迎接春的到来。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若站在几个月以后向今天回想。这是他们仅存的,最后一个无忧无虑快乐相处的时光。

    当然,这些都只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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