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四月里的气候渐渐回暖,饶是北地边关,夜晚也不会再凝霜结冰。

    推开津津食肆后宅的房门,院中被晨雾浸得空蒙湿润,连一呼一吸,都透着清新舒缓。

    抬头望,天色被尽头映现的朝熹点亮,整个天空碧澈如洗,似一颗宝石般明澄透净。

    宋辞仰头伸了个懒腰,筋骨时而发出一两声咯嘣脆响。

    “小辞啊!赶紧回来披件衣裳!你穿着寝衣出去,万一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身后传来钱婆婆悠长的轻唤。

    这边刚操心完大的,只听那边还在抓着小的唠叨:“好好好,马上就穿完了,别急,等着婆婆给你倒水洗脸。”

    宋辞顺声音回过头去……见原本行动缓慢的苍老身影,此刻忙碌且灵便,正照顾着刚刚起床的宋锦。

    昨晚她带宋锦回来的时候,便同婆婆说过,小妹虽然生的瘦弱矮小,但年纪好歹十岁出头,很多事情都已经能够自己完成。

    就算有什么做不好的,也会由她抽出空解决,不用婆婆过多操劳。

    可婆婆偏不依,体贴且无微不至,晚上给盖被子,晨起给穿衣服,拦都拦不住……

    宋锦也软软怯怯地表达推辞,无奈说了几次,婆婆仍我行我素,甚至还能从神情举止中看出几丝兴致。

    很多时候,心甘情愿去做某事,并从中发掘趣味,与假意客套是完全不同的。

    就像宋辞最早投靠过来时婆婆说的那样。她的夫婿离开得早,膝下无一所出,整日守着空屋孤苦伶仃。冷不防有了人气儿并不会觉得吵闹,反而填补了内心的空虚。

    小宋锦稚嫩乖巧,惹人怜爱,尤其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格外让人心疼。

    婆婆年过花甲却从没体会过养育孩子的感受,如今被激起慈爱,对待宋锦自然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宋辞索性不跟她客套。

    她带来的人,该出力的地方还是要竭尽全力,在此之余,婆婆若疼爱小锦,那便促成一段祖孙亲缘,想来也是件好事。

    “水冷不冷?要不要再加点?”

    “洗漱完了咱们吃饭去,小锦好久没吃到长姊做的菜了吧?这回好了,终于又能天天吃到了!”

    “你长姊煮的东西可好吃了!多吃点,看你瘦的。”

    见一老一小相处的十分融洽,宋辞笑笑,终于能安下心来,转过身子,望着露水珠子滴滴答答垂下。

    “这些天真是苦了你了……”思绪还没等飘远,婆婆从身后披过来一件外袍,与她站到一处,低声关切道:“累坏了吧?”

    短短几十天之内,食肆屡屡遇事,家中亲人不仅无法替她分担,还对她的财路虎视眈眈,与她斗智斗勇……

    “诶。”婆婆轻叹一声,没有直接在她面前数落宋家的不是。那毕竟是她的血亲,再过分也不是她一个外人能说嘴的。

    她疼爱宋辞,更要懂得分寸。

    “你家弟弟进学堂的事……要找谁帮忙去办呢?心里已经有着落了吗?”最终,她也只好这样旁敲侧击的询问。

    宋辞摇摇头,小脸儿皱了皱,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记得之前听文先生提起过,他有个同窗现今在郡太守李府开设的学堂讲学。我准备托那位同窗的关系,将宋然塞进去。”

    “不过官宦人家的学堂,多半都是自家族里的公子小姐。即便有零星几个外人,那也是父辈们相熟的世交。像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想进去恐怕很难……”

    婆婆顿住片刻,犹豫地开口问道:“不然,去找找萧公子呢?”

    “算了。”宋辞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个想法:“他确实有这个能力,若我去求他帮忙,他一定也会帮我。”

    “可我不想一有什么事,自己毫不出力,就将所有麻烦都丢给旁人。”

    “朋友再好,也不是拿来这么无脑薅的。除非……实在走投无路了,凭我自己的能力死活都做不到。那我可能会考虑请他帮忙。”

    “在此之前,还是得自己先试一试。”

    钱婆婆带着思忖缓缓点头,心底又一次为她的个性感到赞赏佩服。

    想必那位萧公子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吧?

    在两人的相处之中,凡事有进有退,方得长久。过度依赖与过于客套,都会令感情产生裂痕,渐行渐远。

    此刻,后院中的两人各揣思绪,并肩而立。

    短暂沉默的氛围,忽的被宋辞的声音打破:“如果进学堂的事可行,我想让小锦也跟着一同去念书。”

    “她这个年纪,启蒙虽有些晚,但若能及时补救,尚还不算太迟。”她转头看向婆婆:“读书掌握学识不仅仅是男子的专属,对女子未来的道路亦十分重要,不然为何大户人家的小姐个个宣称自己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呢?”

    “我不求小妹能开山辟壤,以女子之身考取功名,走上官途……只希望书中那些道理能帮助她成为一个开阔豁达,聪慧机敏的女子。”

    “不然她这么小,难道还能指望她在食肆里干活吗?”

    钱婆婆随着她的话,一路向下沉思,最终笑笑:“凡是为你们姐妹好的,就尽管放手去做吧。你知道,婆婆我肯定从始至终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着你!”

    ——

    过午,食肆前堂又展开了一场闹剧。

    一位妇人带着三四个稚嫩孩童,假装成食客,若无其事地点菜用食。

    中途几个孩子莫名地胡闹起来,搅得前堂一团乱。尖锐无理的叫喊声直冲耳孔,让人脑仁儿生疼。

    这本是一桩看似寻常的琐事,如果发生在从前,宋辞非但不会多疑,还会赠些小甜点,用来帮那位妇人哄孩子。

    可这件事不偏不倚出现在近阶段,吵闹哭喊声将堂内食客惹得心烦,稀里糊涂往嘴里送几口食物,然后纷纷起身离去。就连许多想要进门的新食客,也被这混乱的氛围吓住,摇头退避。

    而那妇人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并不过多去约束抚慰……

    这让她想不往阴谋上怀疑都难,摩挲着下巴,暗自琢磨该如何应对。

    正在这时,一道眼熟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皱着眉用小手指掏掏耳朵,随即不耐烦地往桌子上拍了一角银子。

    “吵死了,请你赶紧带着孩子去别家用食吧,餐钱我出了。”

    妇人看了眼那男子,又看了看银子,没考虑多一会儿,便伸出手飞速将银子吞入掌心,带着孩子离去。

    耳边终于重回清净,宋辞叹了口气,对男子道:“有劳安公子破费。”

    “哪里。”安夜自来熟地拉出一张椅子,靠坐在上面,闲情逸致地环顾一圈:“咦?那位和你形影不离的俊朗公子呢?”

    宋辞随口回答:“你说萧公子?”

    “我们约好了今日见面,小厨房连食材和配料都准备好了,不知为何还迟迟未到。”

    安夜“哦”了一声,心想只要能来就好。

    这时,一个别苑的小厮从门口匆匆走进来,停在她面前。

    “宋姑娘,息竹大人让我来给您传个话。我们公子昨天不慎中了剧毒,现今仍昏死未醒,今儿个恐怕不能来赴约,请您不必细致筹备了。”

    看见别苑的熟面孔,宋辞还以为是他带过来的,人走在小厮后面了呢。

    万没想到紧接着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什么?”

    她刚慌忙地上前一步,还没等发出声响,却见身旁的安夜率先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瞳睁大,嘴巴微张,不可置信地喊破了音。

    宋辞虽为萧承钧感到担忧,但同时也对这位安公子的反应发出质疑。

    她眉头拧成一个结,就差满脸写着问号,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眼安夜:“安公子,您……怎么了?”

    安夜后知后觉,强装镇定,故作优雅地拢了拢头发:“啊,呵呵,没有,他不是你的情郎吗?我替你着急罢了。”

    宋辞意识到其中牵扯必定不会那么简单,无奈此时此刻,有更紧要的事等着她去办,她无暇理会他的反常。

    事总要分个轻重缓急,还是萧承钧那边更加紧迫严重。

    “这位小哥,请问你家公子怎么中的毒?中的什么毒?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她一股脑抛出许多问题,将小厮砸得头脑发懵:“呃,我家主子是吃了膳房送来的菜,口唇发紫,昏迷不醒。听郎中说是种剧毒,服之便会命丧黄泉。”

    “啊?”眼见宋辞脚下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小厮连忙伸出两只手,因避嫌不敢搀扶,只得在半空中做止住状:“宋姑娘您别害怕,别害怕!亏得府里的郎中医术高明,用银针逼着毒素不侵扰心脉,吊着一口气,现在正极力寻找救治之法!”

    宋辞吸吸鼻子,强迫眼眶里的泪珠子不掉落下来,腔调也有些软弱无助:“也就是说还没死,对吗?”

    小厮点点头:“对,还活着。”

    她暂且褪去离殇,只是萧承钧现如今的处境,还难以让她真正松懈下一口气。

    扶着桌沿喘虚气之际,身边的安夜暴跳如雷地叫骂起来:“卑鄙!太卑鄙了!这是哪个天杀的?竟然想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在骂别人的时候,他好像全然忘了,自己也曾与人密谋,动过除掉萧让尘的念头。

    与其说生气那人运用下三滥的手段,倒不如说生气有人抢先他一步,用了他原本想用的下三滥手段。

    他插着腰,气不打一处来:“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有人下毒?”

    :这本来是我想做的!!真是该死!

    没等他骂完,宋辞暂且缓过些神来,一把抓住小厮被衣物包裹着的手臂:“带我去!快带我去别苑!”

    ——

    因小厮是徒步而来,所以宋辞也得跟他一路走到别苑。

    恰好安夜正挖空心思的琢磨,要怎么混进去打探情况。如此一来顺水推舟,他用自己的车轿将她送去,他便也可光明正大地出入清晖别苑。

    车马一路狂奔疾驰,恨不能生出两缕长烟。

    终于,一干人等抵达了别苑。

    安夜初次到访,尚还得被迫端着身份,被府里的人请去前厅招待。

    他一转眼,宋辞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火速冲到她心心念念的萧承钧身边。

    海棠园在悄然到来的春日里,初见生机。门前一棵参天垂柳已经生出翠绿的嫩芽。

    宋辞没有心情停驻观赏,冲破辰云的阻拦,径直推开门,一路来到了床榻前。

    静静平躺的男子胸腔似有起伏,知道的是中毒昏迷,不知道的还以为刚进行过什么锻炼活动。

    他眼睑轻轻合起,鼻峰侧看高挺流畅,人中两道内有隐隐的凹陷,再下是略显粉嫩的红唇。

    等等……红唇?

    她脑中闪过短暂的一丝怀疑,可他不是那种喜好骗人的个性,想来是真的身中奇毒。

    宋辞看着他,愈发觉得他在痛苦挣扎……忍不住一颗清泪滑落。

    她蹲下身凑过去,双手握住他的掌。

    温温热的,掌心有薄薄的硬茧。

    “萧承钧……是我,宋辞。”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痛不痛?是不是很难受?”

    “怎么会这样……”她皱着眉心,贝齿用力咬着下唇,抑制哭泣。

    可这种生离死别的难过,是无法被控制的存在,哪怕再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要哭……最终眼泪还是会断了线似的滑落。

    “你别死,萧承钧……”她带着不自知的哭腔,软软地叫他的名字:“你别死好不好?”

    “我给你做好吃的,只要你安然无恙苏醒过来,我给你做一辈子好吃的。”

    “你对我那么好,还舍身救过我的命,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你不要死,不然我也没办法继续活着了,我往后再也不会快乐了……呜呜。”

    她伤情地哭着,息竹与辰云对视一眼,抿嘴憋笑,然后一前一后离开屋内,合起了房门。

    宋辞两只柔软的小手,将他的掌紧紧握在中间。

    因心碎神伤,她的额头抵在两人的手上,声音极轻极轻的落泪,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躯的颤抖。

    忽然,她攥着的掌,慢慢动作,反握住了她,又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疼惜地为她拭去脸颊上的眼泪。

    “嗯?”宋辞一愣,当即停止哭泣。

    床榻上美貌如画的男子缓缓睁开狐狸眸,压低声音:“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她见他醒了,还以为是毒素消退,刚想高声叫人,让郎中给他诊脉。

    “来……唔!”

    被他猛地起身捂住了嘴。

    因要用力,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将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收拢。结果可想而知,她半个人都被他裹上了床榻。

    两人就那么咫尺相对,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眨巴眨巴。

    半晌,她好像明白过什么,从他的掌心之下,闷闷的,含糊不清的吐出两个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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