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清晖别苑会客前厅。

    安夜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来来回回揉搓,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反复踱步。

    侍奉的丫鬟将冷却的茶水换掉,续上刚煮沸的热茶,随后退到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在厅里转圈。

    “嘶……怎么办?”

    安夜在心中焦急的胡思乱想。

    “下毒之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呢?”

    “是他吗?”

    “不不,他避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亲自动手?不然又何必大费周章的与我合作?”

    “萧让尘独揽大权的那些年得罪了不少人,想让他死的不止一个两个!保不齐是谁按耐不住,趁着他归隐,意图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按在北境斩除。”

    “虽然我们双方抱有相同的目的,最终的结果也甚为一致。可这样……我的作用就没了啊!还怎么要求他兑现割地的承诺呢?”

    安夜的手掌蓄满了紧张的汗水,一颗心始终悬着,迟迟无法落下。

    于他而言,萧让尘死活与否,对他造不成任何本质上的影响。

    只是某人想除掉他,碍于自己的身份无法直接动手,便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策。

    所以,看似他和安夜有着共同的目标,两人都想找机会做掉萧让尘……可一个在意的是结果,另一个在意的却是过程。

    现在结果达到了,背后那人心满意足,过程却并非由安夜亲手去做,他便也乐得不予报酬,和安夜彻底脱离开牵扯。

    “不行不行……”他一腔的理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乱,无限的憧憬亦随之破灭,急得口不择言:“得想办法把他救活!”

    救活后,再重新杀死……

    “对!到时候就说下毒的另有其人,结果没毒死。还得是我!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把他……”他手上做了个用力捏的动作:“他若是抵赖,不想认账,哼!那我就直接将他的恶毒嘴脸宣扬出去!咱们来一个鱼死网破!”

    天真的安夜故作凶狠,样子与被扼住后脖颈蹬腿的兔子没什么两样。

    他正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嘴瘾,甚至一路奢想到了名至功成,自己从父亲手中接过王位,微笑着挥动右手来到子民面前……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老管家的声音将他从幻想拉回现实。

    安夜略显受惊,回过头,只见眼前出现一位矮他两头还多的老者,古松之态,从容泰然。

    他虽已年迈,两鬓斑白,但精神依旧矍铄,直面身为年轻人的安夜毫不落下风,

    “公子与宋姑娘同行而来,应是姑娘的友人吧?”老管家和善的笑笑,给人一副礼数周全的感觉,又不卑不亢:“真是对不住,家主不幸遭人暗害,至今性命堪忧,所以不能亲自接见公子,还请您见谅。”

    安夜连忙回答:“您说哪儿的话!眼下这种关头,当然不能计较那么多!一切都以萧公子的安危为先!”

    触及到权贵圈子奇怪的点,老管家颔首作礼,表示多谢他的善解人意,安夜回礼,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一番。

    余味落尽,管家切入正题:“方才看公子举止有焦急之态,可是有什么不妥吗?不知能否帮上您的忙?”

    “啊!没有没有。”安夜摆手否认:“只是在为萧公子担心,也不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

    海棠园正屋,宋辞被萧让尘捂住嘴巴,杏眸惊恐地睁大,一滴方才没来得及滑落的泪珠子从眼眶脱离而出,顺光滑的面颊垂下,直直钻进萧让尘手指的缝隙。

    他的手掌并不算很大,仅在正常男子的范畴,又或许是她娇嫩的脸盘过于小巧,使得他一把捂过去,直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宋辞被堵住口鼻,有些喘不过气来。通过他的力量以及气色,后知后觉判断出他身体的状况。

    回想起方才自己担惊惧怕之下,慌不择言,一时尴尬气恼地脚趾紧缩。

    她瞪了他一眼,幽幽道:“放开。”

    虽然声音闷闷的,吐字含糊不清,但他还是从她隐约暴起的青筋,看出了她的怒火。

    “我这就放开,你别喊,好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近乎耳语。

    宋辞不知道他又犯的什么病,为了自己的处境,点了两下头。

    他沉了口气,缓缓将她松开。

    宋辞出乎意料的识时务,没有哄骗他撒开后立刻大喊大叫。

    萧让尘还以为以她的脾气,肯定会嚷着怪罪他,并且叫人来评理,连再次捂嘴的准备都做好了。

    结果她并没有。

    她只是在脱离他的掌控之后,气鼓鼓一把推在他的肩上,以此泄愤。

    萧让尘默默承受住这一记掌,不痛,只是冲击力有些大。他以力化力,勉强稳住身形,不然险些得向后栽倒过去。

    宋辞方才被吓得半死,见他无事,气恼为次,反倒是安心为主。

    她不是傻子,也略微知晓他们公侯权势间的弯弯绕绕。

    在她心里,萧承钧虽然会偶尔跟她开一些小玩笑,那也仅停留在言谈层面,不会这样过分的拿生死当成儿戏。

    他向来冷漠淡然,拘谨严肃,就算说笑也是彰显在语句的解意上,而非表情神态。

    像这样的人,又怎会用身中剧毒来戏耍他呢?

    “怎么回事?”她哀怨地看向他,想问问他遇到了什么难事,同时也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萧让尘没有避讳她,在九成九的坦然信任之中,亦存着一丝试探:“有人给我下毒,所以,便将计就计了。”

    “那中的毒呢?已经消除干净了吗?”宋辞听他解释完,下意识问道。

    连她自己都无所察觉,原来比起自身,她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他摆在了更优先的位置。

    萧让尘答:“没有中毒,是负责试菜的人中了毒,现在已经死了。”

    “因试菜的一环摆到了暗处,除了少数亲信,其他人不得而知。为了让凶手麻痹大意,我索性对外宣称是自己中毒,命悬一线,然后暗中布置,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倒也机警。”她刚在他身上吃瘪,夸得不十分心甘情愿,说完立即改口道:“往难听了说,你还真怕死!”

    萧让尘顺应她附和着:“嗯,从前不怕,如今怕了,大抵是老了吧。”

    宋辞却全然没有细思他话中隐意,八字手摩挲下巴,若有所思:“嘶,难怪,我说之前在府里那么久,怎么都没听说过试毒这种事情?”

    他定定看着她:“你在膳房的时候,府内不设试毒。”

    “为何?是因为我跟着你一同用食,所以不担心我下毒?”

    他一字一句:“因为我相信你不会给我下毒。”

    语毕,两人久久相视。

    屋子门窗紧闭,床榻前的帷帐还笼着一半,以至于周遭暗暗的,给人以隐秘潜藏的安全感。

    好似两人之间的情愫那般,没被提及明面,双方就都尚有自欺欺人的借口。

    那个借口,叫做友谊。

    片刻过后,宋辞在相视中察觉氛围的升温,尤其两人又共同处在床榻之上。

    “所以,也就是说身体无恙喽?”

    他唇角带着细不可查的上扬弧度:“对。”

    她轻哼一声,将目光错开。随后没有急于爬下去,而是斜了斜他,毫不客气地向他伸出手,说得理直气壮:“把枕头给我!”

    萧让尘无奈又宠溺地笑笑,从身后拿过方才装病时枕着地枕头,递给她。

    “骗子没有资格用枕头!”宋辞一把夺过,将软枕竖立,靠在上面,手里扯过浅浅搭在他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的本意是想找回面子,为他方才无意的戏耍进行打击报复。

    若急匆匆爬下去,再里推外搡的说些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多少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床榻很大,屋里又没人监管非议。唯有坦然,才是自证内心清白的最好方法。

    “好了,说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见她自顾自倚好软枕,裹好被子,大大的杏眸一眨一眨注视着他,满脸纯良,一副准备听话本的架势……他差点被她气笑了。

    虽然宋辞的本意并无其他,欺负他欺负的也驾轻就熟,一气呵成。

    但其中桩桩件件,偏让他觉得她娇憨肆意,连被欺负都感到很愉悦,甘之如饴。

    萧让尘就那样注视着她,心中百感交织……

    曾几何时,他站在强权的最顶端,觉得人生乏味无趣至极,活着简直就像是行尸走肉。

    人与人之间的敷衍,虚伪,讨好的嘴脸,明枪暗箭的争斗,血与狞笑,泪与跌坠,每一分一毫都让人感到恶心。

    终于,在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运作之下。意图谋反的权臣断尾折牙,元气大伤,周围起兵进攻的邻国节节败退,偃旗息鼓,几年间保得西丘国脉安然无恙,上下和乐太平,海晏河清……

    也正是在这样强势的庇佑中,二皇子长大成人,有野心的同时,亦有支撑野心的能力。

    萧让尘本身便不是喜好争强斗狠的个性,长久的内忧外患让他疲惫不堪。

    他不想当佞臣,更对皇位没有兴趣。而且毕竟人家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他把持朝政和兵权不肯放手,怎么想都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他退往京郊,见仍甩脱不掉麻烦时,直接远远避到了北境。

    身疲,心死……本以为就会这样惨淡的过完余生。

    直到遇见了宋辞,随着相处,他渐渐找回从前与金钱权势无关,只管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他真的好想好想,和她细水长流的共度此生……

    然而,世事与世人总是与心相违,偏要一步步的将人逼上绝路。

    “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呢?”她见他沉默着,神情愈发隐忍,愈发愤恨,看了眼他紧握的手,又看看他的脸,不敢错过一丝神情的变化:“为难的话那就别说了,我只要看到你没事就好。”

    他缓了口气,抬眼,问她:“如果,有一个你倾尽全力去栽培去照顾的人,你很信任他,将他视作亲兄弟……可最后,他恨你入骨,想将你置于死地。”

    “你会选择怎么做?”

    正等着听八卦的宋辞,冷不防接受灵魂拷问,不禁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她意识到他这就是在间接剖开自己最不愿触及的痛处,甚至问询她的做法。

    “这……很难讲。”她为难地挠了挠头:“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各自的经历也不一样,所以哪怕面临同一个问题,也会有千百种不同的答案。”

    “若只对我而言,我不盲目善良,但也不至于睚眦必报。”

    “他以怨报恩,自然是他的不对,可我要是反过来加害于他,那和我自己讨厌的样子又有什么区别。”

    “看后续的发展吧……要是相安无事,他无法对我造成进一步的威胁,那便离他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见他了!”

    “要是他仍有机会,以我防不胜防的姿态再次伤害到我,我一定会保护自己。而最好的防御手段,便是主动进攻……只是比起阴谋,我更喜欢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来解决。”

    “既然他有错在先,那便不必令血沾污了我的手,让我也变成和他同等的恶人。我会以律法,用道德的约束,世人的评判,名正言顺的除掉他。”

    “当然了。”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语罢,屋中久久无声。

    半晌过后,萧让尘才从沉思中回神缓缓点头。

    “嗯,对啊。”

    他想放权避世,但不是任人宰割的傻子。

    最终,他强忍胸腔舍离的抽痛,轻轻低喃出一句。

    “所以,小辞儿……”

    “我很快,就要回都城去了。”
新书推荐: 第五人格之迟来的玩家 重生之高门娇宠 重生黑猫,他们都叫我诡异之主 交换人生直男剩女的恋爱真难 小福宝被偷人生后,成全京城团宠 我来自1997 公司不黄了 重生之偏执大佬暗恋我 末日,我的系统有亿点屌 港片:枭雄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