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彼时,凝在天边的阴霾渐渐被拨搡开来,展露出骄阳耀目的金色。

    云开雾散,春和景明,世间也从压抑中转变的一派和缓。

    宋辞说完那句话,两人相视,陷入短暂的沉默。

    空当虽不长,萧让尘的思绪却借机一路飞驰而下,前前后后猜想了许多。

    他望着她那张仰视的小脸儿,率先澎湃而生的是欣喜……

    紧接着,他忆起了那日她坚定的回绝。

    当时分明不愿意,为何后续会突然转变心意呢?

    萧让尘想起了昨夜的信,好巧不巧,视线又落到了掀开轿帘的那柄折扇上。

    难道,她是因为陆行川?所以才想去京里的吗?

    他心间泛起一阵苦涩。

    不过苦涩之余,也存着一丝侥幸。

    至少他不用跟她告别了……只要他不轻易暴露出压在心底的情绪,以后她进了京,两人照样可以做很好的朋友,永远都不会因脆弱的所谓“情愫”而镜破钗分。

    哪怕对他而言,可怜可笑,又可悲。但和失去她相比,他宁愿这般自欺欺人。

    萧让尘承认,他其实一点都不勇敢。

    从前他总说她有勇无谋,他则恰恰相反。

    心机太重,谋划太多……肯为了所爱之人百般算计,也肯为了所爱之人毫不设防。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到最后,甚至连第一步都没有勇气向她迈出去。

    纵观这些年间,世人对他的印象始终是杀伐决断,策无遗算。

    他从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也不会因为失去什么而皱一下眉头。

    听起来极度的理智冷漠,好像整个人无懈可击似的。

    只有他自己最了解自己。

    拥有过的,才配叫做失去。

    而真正让他害怕失去的,他甚至从一开始就不敢去拥有!

    就比如……

    “公子!公子?”息竹见他没有回应宋辞,不禁和声细语的轻轻提醒道:“宋辞姑娘在跟您说话呢!”

    自幼跟在他身边做事的人,除了会察言观色以外,更懂得如何审时度势。

    他家主子对这位宋姑娘的态度,但凡长了眼睛那都是有目共睹的。

    曾经她是边境的小厨娘,他是避世到北境的摄政王,两人身份悬殊,就算彼此间发生了一段什么,无非露水之缘。

    可她今日竟然做出让步,愿意追随萧让尘前往京城。

    如此一来,她日后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王府当中的一员,从短暂的尊重,成为长久的主子,这息竹他们怎敢怠慢?

    况且以殿下玄铁浇筑封固的内心,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生出感情……他们决不允许因主子的别扭而退缩!

    要让她进京!

    一定要!

    “公子请恕属下多嘴,属下觉得就宋姑娘现今的处境而言,换个环境继续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想这短短半年,从逼嫁到中毒,再到宋姑娘的母亲遇害,一番下来惊险重重,难保以后不会一再而三。”

    “到时候咱们回了京,山高路远,出了什么事也不能及时帮忙。留下宋姑娘一人面对那群虎狼……”

    “嘶!我连想都不敢想!”

    “而且宋姑娘有一身好厨艺,没准到了京城能得到更好的发挥!赚得比现在还多,食肆规模比现在还大,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萧让尘听着息竹的喋喋不休,暗自嗤了一声:就你话多。

    余后,倒也生出几丝庆幸。

    自古主仆都是互补的,贴心的小童最能揣摩主子的心思,既要在中间将话说的漂亮,又能顾全主人家的面子,将事情办的妥帖漂亮。

    萧让尘手指搭在扇柄的边缘,似有若无敲打两下,听取了息竹的建议般,对她道:“我虽不如你真正的家人,但照这情况来看,至少也比宋家父子更能护你周全。”

    “你若真的想好,不后悔,从此往后我所熟悉的京城,便也是你的自由天地。”

    “我会留人给你,待你处理好食肆和周氏,调整好心情,便让他们启程护送,来京城与我汇合。”

    纵然早已见识过他的滴水不漏,再度感受,仍会油然而生一股温暖和感动。

    可是,她极度缺乏安全感……

    “不。”宋辞倔强地摇摇头,仰视他的纯澈眼眸带着一抹央求:“我要跟你一起走。”

    “只是,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和婆婆、小韵小锦商量我的临时起意,我不知道她们是否也同意这个想法。”

    “如果她们愿意的话,我想带她们一起去……不过你放心,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有人的安置和花用,全部由我们自己解决,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萧让尘应道:“嗯,最早今午,最迟今晚,我差人去食肆听你商议的结果。”

    “如果没问题,收拾好行装,明日之前启程。”

    宋辞答了一声,随即带着宋韵宋锦赶回食肆。

    身后的萧让尘直至目送到她的身影消失,松开撑着轿帘的折扇,须臾,酸酸吐出一句:“不给我添麻烦?哼,区区几个人,我又不是负担不起。”

    “……”息竹隔着轿帘,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自顾自嘀咕:“有这话您就不能早说?就不能漂亮的说?这个人!还真的是……”

    “你说什么?”他的耳朵伶俐得很,一声质问把息竹吓得冷不防一哆嗦。

    息竹甚至都没见到他的面孔,连忙凑过去岔开话题:“公子,您说宋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呀?她非要跟您走,缓个几天护送她徐徐进京还不同意,非要同行!您说……她是以什么身份跟您回去的呢?她这是不是在跟您讨要名分啊?”

    他言简意赅:“不是。”

    同时心里暗想:是的话倒好了!

    息竹想不通:“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背井离乡舍弃家人,跟一个陌生男子到对方家里去。追随到这种程度,不是以身相许是什么?如果不要名分,难道还能不明不白的跟在您身边?”

    旁人不了解宋辞,也不认识真正的“宋辞”,萧让尘本不屑于去向谁澄清她解释她,更不屑对别人剖开揉碎证实她的清白。

    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维护她,把她的意思说清楚。

    “她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要‘跟我’如之何,她只是想去京城而已,一如你所说的,换个环境生活。”

    “到了京城,她是她,我是我,还和现在一样。我只是她在京城的一个熟人,是她共同进京途中的一个伙伴。”

    息竹听完反应半天,挠了挠头:“公子,您是不是理解错了呀?这世上真的会有女子满腔委屈央求的跟男子说,请你带我走……目的只是为了路上搭个伴儿?”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啊!”

    “您确定,她真的不是为了您而去的京城?”

    “你这么认为?”车轿内传来他清清淡淡的声响。

    息竹毫不犹豫地点头,虽然轿中人根本看不到:“嗯!不光是我,任谁听到了,应该都会这么认为!”

    语罢,良久无声。

    就在息竹琢磨主子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瞎认为。”

    “回府。”

    息竹耷拉下脑袋,闷闷“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爬上车轿。

    里面的萧让尘手握折扇掩住半张面孔,从容不迫地轻轻摇动摊开的扇子。

    看似一如往常,实则……

    藏在折扇之下的半张脸映着难以自抑的笑容。

    若是有人看见,想必脑海中会立即跳出一个词汇……

    十足的春风得意。

    ——

    一晃时辰来到傍晚。

    萧让尘在焦急的行程中,一再为她破格,特意多匀出一个下午来容她考虑。

    差人进到食肆里唤她的时候,他的车马等在街巷尽头,看似神色淡定,实则那颗心早已长了草,慌乱忐忑的飞到九霄云外。

    一刻,两刻……仿佛像是过去一年两年那般漫长。

    每多拖下去一瞬,萧让尘的心便更凉几分。

    直到他先后派去的两个亲卫,一个替他传话,转达他的建议和安排,另一个告诉她,他的车马已抵达,唤她出发……两人并肩迈出津津食肆的门槛,身后空无一人。

    顿时,萧让尘眼中映出掩盖不住的失落,以为她改变了心意,不想同他一道去京城了……

    哀伤和绝望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还未及触底,便被重新推上水面。

    在他收回视线之前,一双精致小巧的平底绣鞋前后迈出了门槛,是素净婉约的淡晴水绿色。

    宋辞提着自己的小包裹,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同钱婆婆和两个妹妹告别。

    随后,在亲卫的引领下,回了两下头,最终坚定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虽远,彼此只能遥望。

    但她勇敢地迈出一步又一步,缩短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萧让尘处于车轿,胸膛呼啸汹涌的,是从未有过的确幸和欢喜。

    他真的好想踏下去,阔步三两下来到她的身边,接过她的小包袱,握紧她的手。

    无奈他此番秘密回京,终究不能在大庭广众公然露面。

    现在的“他”,应该还在清晖别院里躺着,毒入膏肓,垂死挣扎。

    而现在,他在原处焦急的等着她的走近,好像一转眼又回到了年幼五感俱在的时候,面对年节的那种新鲜、兴奋、期待,和渴望……

    他甚至手心开始出汗,自顾自攥了攥,仍旧还是对着迎面走来的她,没有任何遮掩地伸出了手。

    车轮滚动,从缓到疾,飞速驶离清晖镇。

    宋辞从此刻,真正的告别了清晖镇,即将告别遐州,前往京城。

    她将帘子掀开一道小小的缝隙……行进中的风猛烈地灌进来,带着自由的味道,景物飞速后退,同时也抛下了她许多放不下的烦恼,不忍放下的快乐。

    从此以后,过去的人生永远的过去,未来的新生继续谱写。

    在西丘。

    在京城。

    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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