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殿下……殿下?”

    年轻的侍读跪在书桌前的地面上,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轻唤了几声面前人。

    半晌不闻回应,他仗着胆子慢慢抬起头……

    只见一双白底官靴率先映入眼帘,威严且沉稳端正。继续向上,身型被横亘的桌案遮挡,露出被一袭玄黑衣袍包裹住的宽肩窄腰,挺拔胸膛。

    暗色本寓意晦迹韬光,可肩领边缘用细密金线刺绣的滚边花纹,又十足彰显了地位的尊贵,令人光是见到就望而生畏,膝间发软。

    桌后沉眸翻阅奏本揭贴的男子面容奇美,神态淡漠清冷,无一处不透漏着疏离。

    他如若一尊神像,出尘的世间鲜有,美的令人称奇,精雕玉琢,巧夺天工……也恰因如此,在他身上同样也寻不到一丝鲜活的生气。

    这个人,沉稳到死寂……

    终于,他从奏本之中抬起头。

    彼时桌上的重瓣琉璃香炉飘袅出丝丝缕缕的细腻烟雾,隔空抚上他的眉眼,模糊了他的容颜,一点点升腾而起,将余韵散开在背后如山堆积般的成千数万本书卷中。

    “嗯?”

    没有任何温度的一声质疑响起。

    他好似方从自己的境界里走出,才留意到面前的侍读。

    小少年连忙垂下头颅,将脑门低低扣在地面上,额角不禁留下一滴冷汗。

    在摄政王府做事的人,有几个不懂眼色?

    他立刻会意,原来主子适才在处理要紧事,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现如今抽出神来,在问他,所禀何事。

    上位之人虽雷厉风行,令人闻风丧胆。但还不至于无端迁怒,暴戾不讲道理。

    少年叩拜着用恭顺谦卑的声音回答:“禀殿下,今晨有位姑娘前去上柱国府邸,指名道姓要寻‘萧公子’。被上柱国府指明去路后,正变更路线,去往国公府。”

    “您看,要不要调查一下来头,半路对其做出阻拦?”

    当判断出是她的那一刻,萧让尘的心忽然不受抑制的飞扬起,紧接着,又狠狠坠落。

    沉思片刻,他放下手中的折子,靠在椅背上。

    “不必。”

    简短的两个字,却给全了事件所有的处理结果。

    萧让尘就是萧让尘,出自他的评判,旁人只需要得到结果,并受命去做,不需要也没资格听他的思路,以及做下定论的理由。

    纵使他内心有百转千回……

    他害怕她找到他,同时也期待着她找上门。

    他享受那种被她记挂在心上的感觉,渴望着得到她的在意。

    一边担心她会对自己周遭的混沌望而却步,一边又迫切的想用真实的自己与她坦诚相待。

    他那么那么的爱她,那么那么的想见她。

    所以,与其纠结别扭,不如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一切,就看两人之间的缘分吧。

    萧让尘的内心确实思绪的有因有果,可听到了侍读的耳朵里,小少年诧异万分。

    贴紧地面的脸孔之上,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瞳叽里咕噜乱转,猜想着自家主子为何一时转了性子。

    从前明明一只蚊蝇传来振翅的风声,以他为中心的方圆十里都要尽数肃清剿灭。怎的如今一个大活人私下里找他,一看就是别有目的!他竟然,竟然……准备就这么不了了之的放过她?

    这太不合乎常理了!

    萧让尘没有给少年继续臆想的机会。

    他薄唇轻启:“你先出去,叫云青进来。”

    侍读如蒙大赦,踉跄直立起微微发麻的双腿,弓着身子面对萧让尘,一点一点倒退出门去。

    不一会儿,在外候着多时的云青进门,行了朝礼,被赐落座,紧接着饱含轩昂凌志的论政声音从中响了起来。

    “殿下!鹘族短短半月,胆敢三犯我朝边壤!西丘若此刻不声不响毫无作为,那岂不是自甘落败?此后还何谈大国威仪啊!”

    “还有北荻皇子来访,摆明了不怀好意!两国近些年间摩擦不断,几次险些开战!他选择在这时候入我西丘,表面用恭贺圣辰做幌子,实则就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早您便怀疑西丘境内有北荻的探子,下官以为您的怀疑是对的!否则他们怎会选择在二废太子的间隙,毫无预兆的来访?多半就是想造成内忧外患的局面!”

    云青十分激愤,慷慨陈词了一番。

    然萧让尘却清淡冷漠依旧,语句也煞是简短。

    “纵心知如此,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北荻侍臣接见一事,交由礼部着手。至于鹘族……传令顾桦诚,仅守禁攻,来回周旋即可,我另有计划。”

    “鹘族那个夕夜,现今安置在哪?”

    云青答道:“在仙峰台,有大量亲卫军把守,殿下放心。”

    “看管好他,日后我大有用处。”

    云青点点头:“是,下官明白。”

    “对了。”萧让尘突然想起什么:“让你在京中寻一间宽敞些的铺面,你办的怎么样了?”

    云青一愣:“呃,在寻,在寻……”

    他满头雾水,却不敢提出质疑。毕竟他身为摄政王麾下开府幕僚,在朝中虽无官职上的实权,但实质能做的事哪件都是关乎社稷,动辄影响数以万计的人命。

    冷不防告诉他,让他筹备一家店面,要大,要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伙计到锅碗瓢盆器具,全部都要配备齐全……

    这,他哪儿做过啊!

    萧让尘却不管那些。

    他手头最用得惯的是云青,做事能力最强,最妥当万全的也是云青,不找他找谁?

    况且对他而言,朝中大事算事,宋辞的事也算事。

    国与民息息相关,没有孰轻孰重。民无脊,那么国也将无魂。

    他既然看出了宋辞的毅力和天赋,答应帮她开食肆。不管她是否属于他,他都会一如既往的鼎力相助。

    在他看来,利国利民。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冠冕堂皇的想法……不能代表旁人。

    “尽快着手去做,按我的要求,只可好不可差。”

    云青答话略有些迟疑:“下官得令,只是,只是……手头上的事堆积太多了,下官对开铺面又不十分懂行……”

    萧让尘面色平静,没有不悦,但反问的偏是让人感受到了他的震怒:“人的脑子是活的,若你一次只能做一件事,那我府上要你也没什么用处了。”

    “是是是。”云青连连应声:“下官回去后马上着手去筹办!”

    萧让尘思绪一转,在半空中轻扬了扬两根手指:“不必了。”

    “这事,我自己来做。”

    “我倒要看看,朝中事和这件事,有什么不能同时处理的?”

    “好了。”他将视线落到云青脸上,没有过度死纠一件事:“说说二皇子外逃的那些残党吧。”

    云青闻言,绷紧的神经终于长长松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殿下边境一行回来后,虽然偶尔发疯,但总的来看,依旧还是他们那个富有雄才大略的摄政王!

    云青的声音继续响起,混合着炉里的天泽香气息,晕开在这座一望而知,却又避影匿形的摄政王府邸中……

    ——

    与此同时,共呼吸在一片天空底下的宋辞离开了上柱国府,惝恍迷惘,看不清前路。

    直至被盼盼拖出去走了好远,她才回过神来。

    “不是都问清了吗?还要去哪儿?”

    “咱们回去吧。”

    何盼不依,恨她烂泥扶不上墙:“问清什么了啊!根本就什么也没问出来!”

    宋辞烦躁之中,又添了分赌气:“怎么才叫问出来?你还想问出什么?人家不想见我,连找上门都可以说府上没这个人,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态度吗?”

    “我之前是很想见他,但那时的我们和现如今的我们不一样!如果他真铁了心不想见我,我也绝不会摇尾乞怜!拼死拼活的非要贴着他!”

    “谁没了谁都能活着!我不想满腔真心最后换来别人的嫌弃!更不愿意让他以这种方式羞辱我!”

    何盼焦急地狠狠挠了两下头,然后将手放在半空中摊开,做无奈状:“拜托!怎么就羞辱了啊?没准只是个误会呢?咱们去国公府问一问不就见分晓了吗?”

    “而且你是他带进京的,再怎么也得有个交代吧?越是权贵人家的公子,这些善后的事宜处理的就越是得当。哪怕退一步,他的确想要抛弃你……这样莫名其妙的见不到人,总不是个说法!”

    “哎呀,小辞!我的好小辞!”何盼摇晃着她的手臂,哄道:“咱们来都来了,就去一趟国公府吧!反正成与不成都是最后一次了!”

    宋辞维护自己那点可怜自尊的同时,心底也在反反复复思虑。

    会不会有一种情况……是他此刻正陷入一场暗算争斗之中,所以对外隐藏回京的行程,并派了人拦截她,防止她坏事。

    她不想给他找麻烦,那个人对她那么好……若她真的破坏了他的计划,那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

    所以宋辞没有半推半就,而是直接拉着何盼回了安宁镇。

    这是她的事,这点主她还是能做的了的。

    结果没成想第二日,晨起后宋辞没有见到何盼的身影,经打听才知道,原来她竟背着自己,重新又搭车去了都城!

    宋辞焦急如焚,同时也有些气恼她的作为,不禁怀疑起她的动机。

    晌午,盼盼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客栈。

    一进门,宋辞正要开口,被盼盼一只扬起在半空的手掌止住。

    她捧着茶碗咕咚咕咚满饮一碗温茶,擦擦下巴上的水渍,余气未消。

    “傻丫头!你被人给骗了!!”

    盼盼将桌面拍的啪啪作响:“亏的我留了个心眼!替你去问问,否则你还不知道被他哄骗到什么时候!”

    “什么上柱国府!什么国公府!哪里来的什么萧公子啊!”

    “我去国公府问了,报出了你给我的‘萧承钧’的名号!结果被人家好一顿数落,说府上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让我擦亮眼睛看看门第,别什么样的人都敢来找他们的晦气!”

    一想到那个场景,何盼就气不打一出来,信誓旦旦地跟宋辞说道:“骗子!一定是骗子!假借着京城公子哥的身份,哄骗你这个北境的小绵羊!实际上恐怕就是个朝不保夕的流民!再不采花贼也是有的!”

    “对了!”她连忙来回翻看宋辞,就好像能从外边看出什么端倪似的:“你当真没被那浪荡子占到便宜吧?”

    宋辞也被搞蒙了,不知到底该相信内心的判断,还是该相信亲耳听到的结论。

    她只是仓皇地摇摇头:“没有。”

    “可是……他没道理骗我呀。”

    “为什么要骗我呢?”

    就算他不是公子哥,只是个普通人,只要对她没恶意,她也还是愿意继续和他做朋友。

    她又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才与他产生纠葛……难道他不懂吗?

    “不对啊。”宋辞猛然记起了其中关键的一环:“他是陆行川的朋友,总不能陆行川和陆夫人也是骗子吧?”

    不能去找萧承钧,那她总还是可以去找陆行川的啊!

    他们是朋友,若他知道萧承钧回京,自然更好。

    若他不知,反正前不久给她去过信笺,到时候就说自己是看了信来京城找他,这也解释得通。

    “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我要再进京一次!”

    “这次,去恒宁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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