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不愧为最贴近龙脉的地方。
身处天子脚下，似乎所有人与事物都被赋予了敏锐的神通。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一件新鲜事物出现后，不出一个晚上便会随风席卷便全城。
与之相比，遥远的北境便显得有些过于闭明塞聪。
宋辞由此回忆起半年前在清晖镇时的场景。
边境用了足足月余之久才开始掀起的效仿之风，换到这里，仅仅用了一夜的时间。
她承认，对方的消息很灵通，向粮行施以利诱也很有决心和手腕。
只可惜一番雷厉风行用尽，到最后弄巧成拙，反倒成了众人的笑柄。
“奇怪。”
院落中，盼盼的声音拉回了宋辞飘远的思绪。
她不解地凝起面庞，向宋辞发问道：“为什么会化呢？”
何盼所问，同样也是陆行川的疑惑之处。
想来也是，他一个十指不染阳春水的贵公子，平日只有品评享乐的份儿，根本没有踏足厨房的机会。
所以他初听闻这个消息，只知道有人试图对宋辞不利，中途反遭吃瘪。
其余他不懂为什么，只当成个乐子看待，痛快中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
宋辞垂了下眼眸，短暂思绪片刻，还是决定据实相告：“荞麦面煮前最好先用清水浸泡一会，否则要么粘成一团，要么便会像他们那样，化成一截一截的线头。”
何盼从她的口中学到了知识，若有所思地慢慢点头。
陆行川则连忙将手指比在唇间，压下声音道：“既然是秘诀，那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若被肆意宣扬开来，该有大把的人跑去抢你的生意了！”
宋辞笑笑：“这不算什么秘诀，只是一点小技巧罢了。”
“我这特制的荞麦面与普通的面条略有一些不同，他们拿出了惯有的煮法，短时内自然无法适应。”
“但常在灶边的人经验丰富，简单一想，再或是反复试验琢磨，只要用心，总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退一步讲，即便他们不肯钻研……能买通粮行的人，想来也能慢慢渗透到我身边。”
“食肆里人多眼杂，后院烹制时又不做任何遮掩，有心之人随便一打眼便已心知肚明，总归是瞒不住的。”
或者说，宋辞从没想过要隐瞒。
无论是当初的炸酱面油泼面，辣炒年糕，火锅，再或是现今的凉面……也许后续她还会再推出更多。
关于制作方法，她从未想过要将藏得密不透风。
例如人人都说可乐的调制工艺是最高机密，但市面上仍有许多不同品牌的厂商。类似的还有某麻辣烫，某火锅底料，某调味粉等等……身为制造商，哪家身上没有点专属的秘方？
可目前却找不出任何一种食品是独一无二的。
市面上存在一家独大，但不存在绝无仅有。若肯放眼四周，总还是能找到相似的替代品。
宋辞深谙此理，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拿任何一道菜谱，当成祖传宝贝去守护。
她的赚钱理念很简单。
在一众平平无奇当中，她有“创新”。
当这个“创新”被跟风学烂以后，她又会推出下一个创新。
久而久之，积攒下来的口碑在食客心中形成信服力，即便她不再创新，也能从一众食肆酒楼里脱颖而出，被更多人所选择。
除此之外，“实惠”与“品质”也是很关键的一环。
从清晖镇的东街到开设食肆，再到京城……不管走到哪里，宋辞始终不忘记把控自家的卫生及质量。
当建立起名气以后，这些，便会成为深深笼络住食客们，让她能够站稳跟脚的资本。
思及创新，宋辞脑中顺势联想到了前几日琢磨的冷饮。
可怎么办？她没有冰箱，食肆地下也只有储菜的地窖。
光凭泉水的温度，很难将那些夏日饮品的爽利发挥到极致。
正想开口请教陆行川。
却叫他的话语率先抢在了前面。
“粮行对外做生意，自然谁的钱都好赚。你的食肆却不同……”他一张生得明朗的面庞，此刻挂上些许不知名的阴沉，虽表现出不情愿，但仍告诉她道：“能进这间食肆做事的，想来都不是随便搜刮来的下人。他们哪怕不看在你的面子，也会对他存着无上的忠诚。”
“所以放心吧，至少食肆里是绝对严密安全的。”
“除非什么时候你不信任他了，要开始对他设防。”
宋辞溢到嘴边的问句被彻底搅散。
一句“他”，一句“绝对严密安全”。
让她脑中再次浮现那道身影。
“说起他……”宋辞佯装成漫不经心随口问道，可渐渐屏住的呼吸，小心翼翼且庄重抬起的眼眸，无不宣示着她的在意：“你们近日还有联系吗？”
陆行川不加掩饰：“嗯，时常要在一起共事。”
得到回答，宋辞心不在焉地压下视线，垂羽般的长睫遮盖住潋滟的杏眸。
于之萧承钧，她有好多想探想问……或者说，她自以为她会问陆行川许多。
等真正到了这一刻，她突然又不知问些什么是好。
原来，自己遥不可及不得一见的那个人，他并非在这个世间消失了。
他只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见着寻常会见的人，做着从前会做的事。
恰好她，不属于那个世界。
而已……
重新抬起头，宋辞没有多愁善感暗自神伤。
虽然她搞不懂那个人为何要这么做，但她了解自己。
她平生最恨谈恋爱没长嘴的人，有时明明只是一个误会。结果他不说，她也不说，两人得不到及时的解释，最后关系渐行渐远。
有电话网络的快节奏时代尚且如此，何况是车马书信相通的古代？
如果得到明确的拒绝，那她认。
唯独莫名其妙不了了之，她真的受不了一点！
“既然你能见到他，能不能帮我个忙？”宋辞诚恳期待地捧心注视陆行川：“我知道，这中间可能有许多很复杂的原因，使得他没办法出面。”
“我想写封信，感谢他一路带我进京，谢谢他在猎王谷保护我，还出钱出力帮助我开了这么大一间食肆。”
“这些我不能亲口告诉他，也无法将信递过去。所以……能不能请陆公子帮我个忙，代为转交？”
陆行川捏在扇柄之上的手，不着痕迹的用力，脸色也变得落寞中透着妒忌。
不过那些仅此一瞬间，宋辞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面容恢复如初，浅笑，淡淡应了一声：“好。”
宋辞得到回答，如释重负的放松紧绷的身体，脸上也展露出笑颜：“那你等一等，我立刻去写，很快的！”
“哦对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想要请教于你。”
“自打我来京以后，听说不少富商权贵会从京郊建造冰窖，冬储夏取，以用来纳凉或制作酥山和冰酪。”
“现在恰逢暑热之际，仅凭凉面恐怕效果甚微。我也想研制一些类似酥山的小食，此时拿来售卖恰好当季。可我对存冰运冰一事没有丝毫了解，错过了恐怕就要等来年了……”
“陆公子知道除权贵以外，有商户做售冰生意的吗？若是有的话，价格如何？”
涉及到正经事，陆行川还是比较拎得清的。
他没因吃味而闹脾气，很快将情绪放在一边，正经回到她道：“在京中这么多年，好像没听说过谁做售冰的生意……毕竟能买冰用冰的，非富即贵，定然也有自己建造冰窖的实力。”
“不过侯府倒是有几个冰窖，一个在京里，还有两个在郊外。每年夏日在足够府里耗用之外，还会余存许多，你若有想法，我即刻让人驱车运来，供你使用。”
宋辞听到冰块在市面上不流通，多少显得有些失落。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她并不感到意外。
“算了，没关系。”她笑着婉拒：“酥山并不稀奇，就算我费力做出，也不一定会广受喜爱。还不如制作其他能够就地取材的吃食，更方便，也更节省成本。”
陆行川听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拒绝自己，心里有些不愉快，与她辩起来：“不论有没有创新，只要是酥山，在暑热时便会受到欢迎。你想想，其他酒楼招牌上有各式酥酪甜点售卖，消暑清热，咱们却没有！这不明摆着落人家一头吗！”
“而且按侯府每年存储的冰块来计算，一个夏季根本就用不完！咱们之间又不见外，为什么不能叫你拿来用呢？”
宋辞知道他是好意，可想想他对自己的情愫，再想想侯府里那深不见底的权贵规矩……
她终还是退缩了：“陆公子，你应该知道我的，我……不想平白耗费恒宁侯府那么金贵的东西，更不想落于旁人的口舌。即便你是侯府的小侯爷，即便我们是朋友……那也不行。”
“反正我已经决定留在京里长住了，以后还有很多个暑季。等我以后赚到钱了，建造一个独属食肆的冰窖。到那时，用得也能更加理所应当。”
宋辞自以为自觉自强……却没想到这番听起来值得赞赏的话，直接引起了陆行川的一腔怒火。
他将折扇哗啦一收，不悦地扔在桌面上，自顾自发起了脾气。
“宋辞！你说你自立，自强，这很好。”
“你要凭借自身努力，不愿依附别人，这我也支持赞赏。”
“可为什么在你眼里，同样都是朋友……”
“我提出拿来区区几块冰给你用，你拼命推辞！他送你这么大一座食肆，你却安然收下？”
“我与他之间，难道当真要这样有远有近，厚此薄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