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近来按时用药，又好生养着，身子好多了。”明义殿中，霍尚替俞菀柳看诊后，又重新调整了药方，“好在先前的风寒没落下什么病根，娘娘再照着新的方子喝一段时间的药，应当会大好了。”说着将刚开好的方子叠好，“臣过会儿回尚药局抓了药再派人送来。”

    俞菀柳点点头，接着又开口问了句，“眼下冬今春入的时节，不知尚药局这些日子可忙？”

    霍尚便回说，“回娘娘，近来天气变化多，后宫的贵人们偶尔有些风寒病痛的，倒也不是很多，尚药局并不很忙。”

    “本宫记着，先前你曾说过，同郑司医有些交情？”

    “是，臣与郑司医同在尚药局当差，平日里常见面，有时也会互相交流心得。不过郑司医近几日比臣忙些。”霍尚说着一顿，“柳宝林小产，她的胎一直是郑司医在照看，自然是要问责的，臣这几日在尚药局，总见着秦宫正带着司正典正找郑司医。”

    俞菀柳便笑了，“怎么，是打扰到尚药局的人了吗？这尚功局的人是本宫派了去查的，你也知道，此事牵扯本宫，陛下既让本宫来查，本宫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还自己个清白。”

    霍尚闻言忙说不敢。

    “秦宫正素来正直，查案子并不打扰臣等，娘娘多虑了。”

    “都说柳宝林的孩子是本宫害的，满宫里都传遍了，淑妃夫人还叫了尚药局的人看了，说宝林的安胎药中有两味药被加重了分量。”俞菀柳看着霍尚，“今儿一早秦宫正亲自来回话，说郑司医那儿问不出什么结果，无论如何盘问，他也只是说自己照着诊断开方，后续抓药素来都是亲自过手，只是宝林娘子自己换了太医署的药，并不曾告诉他，他也自觉冤枉。”

    霍尚听后略一点头。

    “郑司医此言倒是不假，臣时常见他替宝林看诊回来后便自己拿了方子抓药，接着亲自送到宝林娘子身边的人手中让带回去。”

    “依你所言，郑司医便是完全没问题？”

    对方沉吟了下，像是在回忆，半晌后开口，“臣无能，臣先前也照着娘娘吩咐，曾悄悄瞧过郑司医所开的方子，的确没有异样。而那些郑司医亲自抓的药，臣趁着他不注意拿起看过，也是毫无问题，叫人挑不出错处。”

    “既是挑不出错处，便不挑了。”俞菀柳道，“先前你告诉本宫，宝林其实是假孕，她腹中并未有孩子。”

    是的，柳宝林根本没怀孕。

    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假的罢了。

    很早之前霍尚便将这事告诉了俞菀柳，所以当时被叫去朱镜殿，又被当众质问是否害了宝林孩子时，她才完全不心虚。

    “本宫一早便叫你留了证据，也叫你多注意郑司医，眼下多问你这些，不过也是为了确认罢了。”

    霍尚忙道：“臣照着娘娘的话，将先前郑司医的那道药方悄悄收着，他遍寻不着，以为是自己弄丢了，也没重开一张，只是自己抓了药送去了宝林殿中。至于郑司医的动向……”

    他将自己这些日子观察得到的结果大致说了些，俞菀柳听着听着，眸色逐渐加深。

    “……有意思。”听完后她勾唇一笑，接着道，“霍司医既能告诉本宫这些，本宫多谢了。”

    对方忙说不敢。

    “今日有劳司医了。”临了了，俞菀柳跟对方道，“本宫的身子还辛苦司医多照看着。”

    说完便示意折月去送送。

    折月忙应了声，便将霍尚送出寝殿。

    “姑娘不必送了，就到这就好。”眼见到了明义殿外，霍尚转回身，“我自己回尚药局便是。”

    眼见他要走，折月忙开口。

    “霍司医，奴婢有句话想问您。”

    霍尚温声道：“姑娘想问什么？”

    折月略有犹豫，显然在想如何开口。

    霍尚也不催，反倒耐心等她。

    折月心中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问一问。

    “霍司医方才说的，昭仪娘娘身子好多了，那先前您诊断的……”她说着顿了顿，没直接说出来，片刻续道，“若是好生用药调养，不知可有机会？”

    即便她没说出口，霍尚也知道她的意思。

    “唉……”他叹了口气，双眉微皱，“折月姑娘，眼下唯有你我二人，我便照实说了，至于要不要告诉昭仪娘娘，你自己决定。”

    折月闻言心中一突。

    “娘娘日后若是想有自己的孩子，只怕是难，我能做的，也只是尽力罢了。”

    “可您先前不是说，会想法子调出合适的药吗？您也说了，此事不是绝无希望，完事都有可能！”折月急了。

    “尽力我自然是会尽力的，只是昭仪身子虚亏严重，害着风寒还赤脚踩雪，又泡了那么久的冰水，进而导致信期提前，这种种件件，都加剧了娘娘身子的亏损。”眼见对方面上的急切和不解，霍尚于是换了个说法，“我这样跟你说，娘娘如今的身子就如同个大窟窿，无论多少好药和补品灌下去都被吞噬殆尽，而想要有孕，身子不说多强健，但至少要是同寻常人般，否则便是幸运有妊，只怕也留不住。”

    “我知道折月姑娘是关心昭仪娘娘，有些话先时我便说了，娘娘瞧着应也是有准备的。此事我既已允诺，便必然不会叫旁人知晓。至于旁的，折月姑娘不必太过忧虑，只要我还在尚药局，我便会替娘娘研制药方。”

    话说到这地步了，折月也不好再强求，更何况这种事，也不是她强逼能逼出来的。

    “如此，便多谢霍司医了，有劳您上心。”

    见她微微福身见礼，霍尚忙摆手说言重。

    “姑娘回吧，我也回尚药局了。”

    说着略一拱手，他转身离开明义殿。

    -

    这边俞菀柳还在想着方才霍尚说的话，却听得有人来回话，说淑妃夫人派人来，说下午会来明义殿小坐，问她是否得空。

    淑妃？

    自己同她素来没什么交集。

    这六宫的嫔妃，谁不是对她恨得牙痒痒？

    淑妃虽不似旁人那般情绪外露，见了她便一副明摆着不喜的模样，可也和她没什么交情。

    入宫一年，她俩除了宫宴，长宁殿问安，甚少在旁的地方见面。

    今日她忽然相约，且还是亲自来明义殿……

    俞菀柳指尖在桌面轻敲。

    罢了。

    “去回，就说本宫下午得空，恭候淑妃夫人前来。”

    及至来传话的小宫娥退出殿外，先前去送人的折月也回来了。

    “娘娘，奴婢方才在明义殿外见着淑妃的宫人。”此时的折月已调整好心情，不似方才在霍尚跟前那般急切担忧，“淑妃夫人怎的叫人来明义殿了？”

    上一回来，还是淑妃代陛下传俞菀柳去朱镜殿对峙。

    折月才刚因着心情正乱，也就没细问，这会子才想起打听，心中还有些担忧。

    生怕又是什么鸿门宴。

    “她说午后要来明义殿同本宫说话。”俞菀柳道，“本宫想着得空，便答应了。”

    折月皱眉。

    “淑妃夫人怎会来咱们明义殿说话？”

    明义殿和朱镜殿，素来没有交集。

    俞菀柳，“你也觉得奇怪吧？不过罢了，她既然要来，本宫且看看是因着什么。”说着像想起什么，她将折月又往前唤了唤，“方才霍尚说的你也听见了，这件事你走一趟尚功局，跟秦宫正提一下，让她查查是不是真的。”

    折月闻言忙应下，很快退出往尚功局去。

    俞菀柳这边，想着不多时淑妃便来了，也就放弃睡中觉，叫了施容来，让她去小厨房吩咐句，做几道茶点来，一会儿淑妃来了送上来。

    -

    及至午后，先前约好的淑妃如约而来。

    “未曾提前相约，忽然前来，昭仪妹妹不怪我冒昧吧？”

    寝殿内，两人分别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落座，淑妃倒是谦虚，开口便先替自己认了个不是。

    见她并未自称本宫，而是作我，言语之间又颇为谦虚，俞菀柳心中顿时有了些眉目。

    只是在她跟前，俞菀柳还是往日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淑妃夫人不是一早便叫了人来明义殿告知么，怎么算忽然前来？”她道，“不过明义殿简陋，臣妾还担心照顾不周呢。”

    见她言语并不客气，淑妃却不恼，反倒和善一笑。

    “前些日子见昭仪，听得你染了风寒，我原本还担心，眼下一见，昭仪气色好多了，面色也比先前红润了不少。”

    俞菀柳随口应了句“多谢夫人关心”，便没再说话，反倒伸手在炕几的香炉上来回摆弄着，显得不怎么有交谈的欲望。

    淑妃知道她脾性如此，也不生气，又或者心中不快，却没表现出来。

    总之俞菀柳并未在意她的想法，只顾自己的。

    此时施容带着宫娥前来，端了几样点心，放在炕几上。

    “娘娘，夫人，这是小厨房刚做出来的。”

    俞菀柳嗯了一声，示意对方退下，接着冲着淑妃一抬手。

    “也不知夫人喜欢什么，便让小厨房随便做了些。”说着自己拿起一块，“夫人自便，权当解腻的点心罢了。”

    对面的淑妃见状笑着说了声多谢，也跟着吃了半块。

    两人又是片刻沉默后，俞菀柳终于开了口。

    “这面也见了，茶点也吃了，茶也喝了。夫人来这么半会儿，若是只是为了同臣妾这样干坐着，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朱镜殿了。”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显示出她没什么耐心在这白白坐着浪费时间。

    一旁淑妃的婢女秋碧见状不禁面露不满，张口便要说话，却被淑妃拦下。

    “昭仪妹妹莫急。”她摆手，示意秋碧退回去，接着道，“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告诉妹妹，只是有些敏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俞菀柳道，“夫人也不必纠结，能说便说，不能说就别说，臣妾也不是什么话都喜欢听的人。”

    秋碧脸上神情愈发不豫，却还是碍于淑妃不便发作。

    只是心中对俞菀柳的印象又差了些。

    恨不得自家夫人赶紧离开这儿，不要将真相告诉她。

    可比起秋碧，淑妃却要看的明白得多。

    她知道，俞菀柳素来跋扈，除了陛下和太后，在谁跟前都不给面子。

    这会儿虽极其不耐，但总还是耐着性子一直在这儿坐着，并未拂袖而去。

    证明她其实还是愿意听她往下说的。

    “妹妹既如此说了，我也不卖关子了。”淑妃说着，身子略往前一靠，将自己今日的来意尽数说出。

    “……”

    良久后，她终于停下，一直听着不曾开口的俞菀柳才略侧过头，看向她。

    “夫人今儿来就是为了同臣妾说这些？”

    “我也只是偶然得知，想着昭仪妹妹正在查这事，便特意来告诉声。”

    “哦？”俞菀柳的语调耐人寻味，“柳宝林是夫人朱镜殿的随居嫔妃，夫人将此事告知我，若果真如此，宝林只怕也要治罪，夫人不觉得可惜？”

    淑妃笑道：“本宫从不觉得弄虚作假之人有什么好可惜的，只是不愿有人因此蒙冤。若此事果真，也算是我替昭仪妹妹做了件善事，结了个善缘。妹妹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

    这才是她今儿来的目的。

    俞菀柳这会终于勾起抹笑。

    “臣妾多谢夫人告知。”她说了多谢，却不接对方说的结善缘的话，只是道，“此事究竟真相如何，柳宝林是否果真和谢昭容有牵扯，还得花时间细查。只是近来因着这些事神思难安，精神也不济，才刚同夫人说了这会子话，眼下已是有些头晕脑胀的……”

    淑妃听了便明白了。

    “是了，妹妹身子尚未大好。既如此，我也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俞菀柳便唤了施容去送，自己却完全没起身见礼。

    眼见着淑妃离开寝殿，她才一改方才的神态，整个人往后凭几一靠，啧了一声。

    淑妃倒是着急。

    不知打哪查出的这些，便亲自来告诉她了。

    只是对方不知道，这些事，自己已经先一步查出来了。

    即便自己没有接对方橄榄枝的打算，可也少不得遂了淑妃心意。

    毕竟有的人，既害了她，便不要想着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