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选侍从宜春院入后宫的第三个月，经尚药局司医诊断，已孕两月有余。
消息很快传遍宫中。
就连素习不问嫔妃事务的太后听了后都很是高兴，叫贴身伺候的徐嬷嬷赐了不少物件去朱镜殿。
柳选侍只是正九品，平日里除了问安，便再没机会见着太后。
眼下太后派了徐嬷嬷亲自送礼，给她作了好大脸面，看得出很看重她这一胎。
天子更不必说，专程派了尚药局的司医替柳选侍照顾身子，山珍海味，珍宝奇药跟流水似的送入柳选侍殿中。
太后和天子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免了她晨省昏定的规矩，只叫她好生养胎。
陛下更是下令，若是柳选侍想吃什么了，直接让宫人去殿中省尚食局吩咐便是。
如此殊荣，便是先时的音昭仪都不曾有过。
柳选侍侍君不过三月，无论恩宠还是殊荣，都越过了音昭仪。
尤其是，她与音昭仪之间出身天差地别。
音昭仪乃刑部尚书之女，而柳娘不过是宜春院的宫妓，贱籍出身。
便是先帝时，也从未有如此一步登天的嫔妃。
更不论，眼下她还身怀帝裔，后宫的女人，眼愈发红了。
朱镜殿。
淑妃靠坐在凭几上，手中握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身着缃色琵琶袖的宫女半跪在脚踏上替她捏着腿，秋碧则站在一旁，手中端着烛火，替她照明。
“眼下天冷，日头短，就连这光也暗上许多。”淑妃说着翻了页书，“秋碧，本宫叫你送去给柳选侍的贺礼可都送到了？”
“回夫人，奴婢一早便照着您吩咐的送去了，是选侍娘子身边的人亲自接的。”
“嗯？”淑妃听出不对，“她身边的宫人接的？那柳选侍呢，一早便不在自己殿中了？”
照理来说，高位嫔妃赏赐，低位宫嫔要亲自接了谢恩。这柳选侍随居在朱镜殿中，和淑妃同住一处，得了赏后便更要亲自来谢才是。
“选侍娘子倒没出去，只是……”秋碧顿了顿，看了眼淑妃的面色，方道，“只是奴婢去送贺礼时，她殿里伺候的人说她这两日嗜睡，起得也晚。”
言下之意便是对方根本没打算起来。
柳选侍眼下有身子，不来主殿谢恩也正常，只是连面都不露，只叫宫人见秋碧，便有些不合规矩了。
秋碧是跟着淑妃的管事宫女，如今后位虚悬，宫中位分最高便是淑妃，秋碧自然在各处都得脸。
这后宫除了先前音昭仪身边的云初，谁见了她不客客气气？
如今倒好，柳选侍有孕，她连对方面都见不着。
“夫人，这选侍娘子如今得宠，奴婢瞧着，她只怕是下个音昭仪……”
音昭仪是入宫便跋扈高傲。
这柳选侍有了身孕，竟也有些目中无人了。
再放任下去，保不齐是第二个音昭仪。
“无碍。”淑妃放下书，“她便是想成为音昭仪，只怕还没那个机会。”
“娘娘，奴婢不明白。”
淑妃笑，“这音昭仪只是一时失宠，后宫有她这么个傲气目中无人的嫔妃就够了。”
旁人想学？
只怕也难。
正说着，听见有宫人回话，说柳选侍带着人出了朱镜殿，去外面散心去了。
“知道了。”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淑妃起身往寝殿去，“本宫有些困了，去小憩一会儿。”
柳选侍有孕还出去，最好是别碰见什么事，否则闹起来了，指不定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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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菀柳今日身子略好些，便想着出门走走。
折月见她尚在病中，前些日子染得风寒还没好，很是费心劝了，只是没能劝动。
“这些日子总在明义殿里，人都有些木了，出去走走让脑子清醒些也好。”
主仆二人带了几个跟着的宫人便出去了。
俞菀柳没什么目的地，便说往太液池那边走。
“听得说柳选侍有孕了？”她问了句。
“是，前几日听说身子不适，传了尚药局的人去瞧，原来是有孕两月了。”折月道，“奴婢听说，太后和陛下都很看重选侍的肚子，像是想要个男孩呢。”她告诉俞菀柳，为着柳选侍，无论是太后还是陛下都破了些规矩。
“男女又有什么分别？”想来只要柳选侍能平安诞下龙胎，这后宫只怕都会喜气洋洋，“陛下如今膝下尚无子嗣，目下柳选侍有孕，便是功臣，为她怎么坏规矩都应当。”
先帝尚在时俞菀柳先前不曾入宫，但也听说，太子虽有良媛良娣，可总也没个孩子。为着这事，先帝和那时尚是皇后的太后往东宫选了不少姑娘，只是都没个动静。唯一有孕的，还是东宫的一个奉仪，但奉仪身子弱，生产那日大出血，孩子和她自己都没能保住命，一并去了。
太子凉薄，及至御极，封了东宫众人，也没想过追封那奉仪位分。
而在那之后，便再没嫔妃有孕。
幸而陛下御极不过一载，朝野内外倒也无人说什么。
只是选侍有孕，自然值得高兴。
折月便有些可惜，说俞菀柳也入宫这么久，但也没能有孕，眼下倒叫个选侍抢了先。
“是啊，可惜。”俞菀柳随口说了句，也没放在心上。
她倒不是不想有孕，自入宫来，她从未有意避孕。
对她来说，有个孩子，便能让她更多重倚靠。
只是过去一年侍寝次数再多，也不见有个动静。
“说来柳选侍是运气好的，陛下这些日子圣宠，她也争气。”旁人想要这运气还没有呢。
折月有些犹豫，“娘娘，奴婢听云初说，那柳选侍生得颇有些像……”
“像楚王妃？”俞菀柳接过她的话，“折月，这话日后别说了，尤其是在明义殿外。”
这后宫流言纷飞，她怎会不知柳选侍的传言，只是自己不怎么上心罢了。
她也知道折月想说什么，但有些话，离了明义殿，便不好再说。
若叫人听了去，少不得惹麻烦。
主仆正说着，便见不远处似是有人来了，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才刚她与折月谈论的主角？
“走吧，回明义殿。”
俞菀柳没什么和柳选侍寒暄打招呼的心思，见了人来，直接打算回宫。
却不想被人叫住。
“昭仪娘娘。”
柳选侍远远地便见着太液池旁的人了，只是不认得，经了身边宫人提醒才知道，这便是先前让她吃闭门羹的音昭仪。
眼见对方转身就走，柳选侍便开口唤了对方，原以为对方听见了便会停下，不想音昭仪像是没听见似的，连回头都懒得回，带着人便往前走。
柳选侍见了霎时想起先前求见被拦在明义殿外的场景，心底的怒火噌地一下便升上来。
“唉哟——”她没再开口叫音昭仪，反倒捂着肚子痛呼了声，吓得跟着的人忙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她怎么了。
俞菀柳自然也听得这动静。
原本打算离开的步子停下来。
“哟，原来是选侍娘子。”她转回来看向对方，“娘子这是怎么了，瞧着是不舒服？”
俞菀柳知道对方为何忽然这样。
她听见了柳选侍喊自己，但没理会就要走，柳选侍想是要她停下，但想不出好法子，便用这招。
若是今日她走了，回头柳选侍肚子有什么事，少不得赖到她头上。
俞菀柳不乐意背锅。
“多谢娘娘关心，妾不过是肚子忽然一痛，眼下已经好了。”柳选侍此时又恢复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是说出的话不太好听，“妾方才唤娘娘，娘娘没听见，妾只当是娘娘听力不好，不想轻轻痛呼一声倒叫娘娘听见了。”
折月闻言眉心一皱，却不好开口。
俞菀柳倒没什么反应，只是瞥了眼她的肚子，“选侍娘子这会子好了？那本宫先回明义殿了。”
她就不爱和这些女人说话。
以前得宠时，一个个见了她恨不得撕了她。
现在她失宠了，还是这样。
真是没一个有出息的。
“娘娘怎么急着走？”柳选侍笑道，“妾听得说陛下都好几月不曾去娘娘那儿了，娘娘瞧着也不急？”
俞菀柳不耐地看向她，“有话就说。”
拐来拐去放不出一个屁来。
烦人。
“妾不敢说什么，只是想着娘娘可怜，久不面圣，只怕心里有不少话想跟陛下说。妾虽不中用，但还能见上陛下几面，娘娘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若告诉妾，妾一会子去紫宸殿问安时，可替娘娘带话给陛下。”
她这番话，直接就明着说俞菀柳无宠，连天子的面都见不着，而她自己却能想去紫宸殿便去。
边说着还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眼中带着得意。
她以为这些话说出去，对方就会恼羞成怒，被她激怒。
不想俞菀柳听后，双目盯着她半晌，最终微微勾唇，扬起抹讥笑。
“选侍娘子倒是关心本宫，才侍君不久，便想着帮人了。只是本宫多谢选侍好意，这带话不带话的，也不劳烦选侍，本宫若有什么话，自己会去同陛下说。选侍有这心思关心本宫，不若对自己肚子多上心，宫妓出身想往上爬本就不易，眼下有孕还出来点眼，少不得惹人厌烦。”她说着视线落在对方肚子上，眼神冷冽得让对方不由地一退，“本宫若是你，在生产前都缩在殿内，绝不出来。否则一不当心有个三长两短，选侍的青云路岂不是断了？”
“你也不想，出意外没了孩子，回头又回到宜春院去吧？”俞菀柳笑，“这贱籍的日子，选侍难不成还想继续过？”
“你——”见她一口一个贱籍，加之又咒自己小产，柳选侍反倒被激怒了，指着她就要说什么，却被对方的宫女抢白了顿。
“选侍娘子，我们娘娘是正二品昭仪，您照规矩要唤尊称，不可直呼‘你’字。”
“听见了？”俞菀柳语调懒懒，“本宫是昭仪，你与本宫之间，天差地别。今日念着你有孕在身，不治你不敬之罪，日后若再无礼，本宫让你跪着请罪。”
说完也不等对方开口，转身便离开。
留下柳选侍在原处气个半死。
“娘子……”好半晌，贴身的宫女才小心地开口，还没说什么，就听得自家主子恨恨地道。
“一个失宠的女人，还这么嚣张！我偏不信这个邪！”柳选侍眼都气红，“走，去紫宸殿！”
宫女忙说，“娘子，陛下先前说了，您不必去问安的。”
因着她有身子，天子特意下了这旨意。
方才说要去紫宸殿，不过是柳选侍故意想激怒音昭仪罢了。
谁知对方没生怒，她自己反倒气得要命。
“我说去就去，你多什么嘴？！”
她就是要去诉说自己委屈。
她倒要看看。
身怀有孕的自己，和一个失宠的昭仪，陛下到底更在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