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因着柳选侍来，天子暂时停下理政，两人去了内殿坐着。

    “怎么这时候来了？你现在有孕，要多休息。朕不是下了旨不用来紫宸殿问安？”天子看着对方，“这几日如何，可有不适？”

    “妾多谢陛下关怀，身子无碍。”柳选侍坐在罗汉床另一边，微低着头轻声回道，“原是一直在朱镜殿休息的，只是总待在房中，身子都躺得酥了，今日便说出去走走，散散心。”

    天子嗯了一声。

    “如此，确实出来做走走也好，对孩子也有益。”

    他说完便身子往后靠了靠，修长指尖在眉心捏了捏，显然有些疲惫。

    柳选侍原是来紫宸殿告状的，见此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对方面对她，似乎也没多少话说，才问了几句她的肚子，便不再开口。

    “陛下，参茶。”周安知机，见陛下入内殿便忙去泡了茶来，这会儿正好端上。

    天子睁眼，拿起盖碗抿了口，“怎么柳选侍没有？”

    他发现周安只上了一杯茶，对面柳选侍跟前是空的。

    周安忙解释，“选侍娘子有身子，臣听尚药局说，不可饮茶，便叫煮了些白水来。”说着唤了声，马上有内给使捧了新的盖碗来，只是这里面盛的确实白水了。

    “多谢周大人。”柳选侍见对方如此细心，不由地感激。

    倒是天子，听得这话，像是才想起来似的。

    “是了，有孕之人不可饮茶。”

    说着示意对方多喝些水。

    其实不是他不知道，相反，替柳选侍伺候胎相的司医先前便提过此事，只是天子日理万机，根本没将这话放在心上，故而方才也就没想起来。

    柳选侍照着陛下的话，端起茶碗便抿了几口水，却依旧沉默着。

    “哟，选侍娘子这是怎么了？”周安眼尖，一下便发现对方微垂的眼中似乎带着泪，忙问了句，“瞧着是哭了？”

    天子这才仔细看了对方。

    “怎么，是在哪受委屈了？”

    他示意对方抬头，才发现柳选侍的眼眶早红了，泪水盈在眶中，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红唇轻抿，双眉微蹙，一副委屈却不说的模样，瞧着倒格外招人怜爱。

    再加上她手一直放在自己小腹，天子双眉一皱。

    “你方才去哪散心的？”

    “妾，妾随便走走，去了太液池旁。”

    “在太液池旁遇着谁了？”见她这模样，便知道是有人给她委屈受了，“如今你有身孕，生气可不好。”天子语调轻缓了些，“跟朕说说，是谁给你气受？”

    柳选侍如今是位分低，后宫的嫔妃谁都比她位置高，便是她有身孕，但架不住有些眼皮子浅的非要撞上来。

    后宫的女人对天子来说只是个象征，眼下有人惹了柳娘，他想着问出来后，罚一罚也好让柳娘心情好些。

    虽然这孩子在他意料之外，但既然都有了，他多宠些这孩子的娘亲也应当。

    柳选侍原还想着怎么顺理成章地将音昭仪说出来，眼下听得这话，正和心意，于是放下手中盖碗，起身便行大礼。

    “唉哟选侍娘子使不得！”周安忙伸手扶她，“您有身子，可不能随便跪。”

    柳选侍却并不理会，依旧跪着。

    “妾……妾今日只是出来散心，想着旁的地方人多，眼下这天气太液池清净，便带了宫人去那边走走。不想音昭仪也在，妾侍君后从未见过昭仪娘娘，于是上前问安，不想昭仪娘娘知道妾有了陛下骨肉，心中不快，容不得妾，张口便训斥妾。”她说着，一行清泪由眼尾滑落，愈发显得可怜，“妾想着自己身份低微，娘娘训诫不敢不听，也就不敢回嘴。谁知……”

    “昭仪还说了什么？”听见是音昭仪时，天子的脸色有些变化，眼底神色也幽暗起来，只是柳选侍低着头，并未发现。

    “昭仪娘娘若只是训斥妾便罢了，只是……只是她怨恨妾有孕，便对妾腹中孩子加以诅咒，说妾的孩子生不生得出还另说。妾身为母亲，怎听得这话，一时不忿，便回了几句。娘娘见妾回嘴，便更生气了，嚷着要治罪，要妾跪下请罪。”她越说越哽咽，“妾尚有身子，又如何能在天寒地冻中跪着？娘娘见妾不愿，便要叫人强行动手。”

    “你跪了？”

    听得天子不冷不热的声音，柳选侍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那，那倒没有。”她咬唇，“妾因着这番争执，动了胎气，肚子便疼起来，昭仪娘娘见了，便暂时放过妾了。”

    听得她说完，天子也没再叫周安扶她起来，反而指尖在炕几上轻敲着。

    “所以是因着昭仪，你受了气？”

    “……妾不敢，昭仪娘娘只是在教导妾。”

    天子忽然一笑，却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你方才说的，听着却不像是教导，倒像是昭仪有意为难于你。”

    柳选侍心下忐忑，不知道陛下是何意。

    这话听着像是要替她做主，可语调却喜怒难辨，因而她不敢再轻易接话。

    一旁周安悄悄看了天子一眼，见对方面色有些紧绷，显然心中不快。

    只是这不快是因着什么，便不好说了。

    “朕知道了。”半晌，天子才再次开口，“今日只是，确实是昭仪过了，你毕竟有身孕。”他说着唤了声周安，“你去明义殿，跟音昭仪说一声，无事在自己殿里待着，不要出去乱晃。”

    周安忙应了，正打算退下，却又想起什么，小心地多问了句。

    “陛下，这，是禁足昭仪娘娘的意思吗？”

    天子一言一行都举重轻重，周安谨慎，便想着问个明白。

    而跪着的柳选侍听得“禁足”二字，心中不由狂喜，面上却忍着没表现出来。

    “禁足……”天子沉吟，几息后摆手，“不，你跟她说没事少出来就是。”

    这旨意倒新鲜。

    要对方少出来，却又不是禁足。

    也就是说，若是音昭仪非要离开明义殿，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柳选侍顿时懵了，还没回过神，周安便已领了旨出去了。

    “起来吧，地上凉。”这时天子才转而看向她，又叫人扶她起来。

    可柳选侍因着天子这明显的袒护心中不高兴极了，便也没起身，反而依旧跪着。

    天子见状，眼神倏然冷下来。

    “选侍这是觉得朕处理结果不合心意？”

    听得这话中冷意，柳选侍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放在做了什么。

    “陛下，妾……”

    她忙出声想挽救，却见天子直接起身。

    “你愿意跪，便跪着吧。”

    说完径直出了殿门，连个眼神都不再给她。

    徒留柳选侍独自在殿中暗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