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莫急。”听得柳选侍跟自己说那番话后，谢昭容先时出言宽慰，而后又吩咐人替对方上茶，“妹妹既来找我，便是信得过我，姐姐自然替你解忧。”
有伺候的宫娥端了上好的茶来，柳选侍看了眼却只是为难。
“昭容娘娘，妾尚有孕，不宜饮茶。”
谢昭容一顿，又笑开了，“是了，姐姐我不曾生养，竟不知这忌讳。”
说着便叫人将茶带下去，换小厨房正熬的参汤来。
柳选侍虽出身不高，但有了身子后倒也谨慎，见状忙说自己才用了膳，吃不下了。
“也好。”谢昭容也没勉强，反倒将话题引至先前所说，“依妹妹所言，音昭仪骤然复宠，想来日后圣宠更胜往昔。”
谢昭容素来高傲，六宫中也唯有在淑妃跟前能让她态度好些。
而眼下跟柳选侍说话，倒姐姐妹妹叫得亲热。
宫中人瞧着，自然知道她是因着对方的肚子。
“娘娘说的是。妾听得说，为着昭仪前些日子受委屈，陛下竟叫周大人同宫正一道查内侍省、六尚局。妾伺候陛下的时日短，先前也只是听得宫中的姐们说昭仪曾经多受宠，眼下算是见着了。”柳选侍说着眼中却并无歆羡，反倒是焦急，“娘娘，妾实在害怕，陛下处置完那些苛待昭仪的人，是不是就要轮到妾了。”
她在音昭仪失宠时，没少挑衅对方，还仗着有孕当面和对方呛声。
“妹妹多虑了。”谢昭容眼神落在她小腹上，“如今宫中，属你最金贵，这身怀帝裔的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等再过几月，你腹中孩子平安落地，还怕没晋封的机会？陛下膝下空悬，你这孩子便贵不可言。”
说到孩子，柳选侍心中便生出些感激之情来。
“妾还要多谢当初娘娘相助，这才让妾能如此快有孕。”
谢昭容摆摆手，“也是你自己的造化，那方子说是有助有孕，但真正效果谁又知道？姐姐我也是真心喜欢你，才将那方子给你。有了孩子，你才能在后宫站得稳。”
孩子确实让柳选侍很是风光了一段时日。
可眼下音昭仪复宠，柳选侍太清楚自己的恩宠是怎么得来的。
又怎能忍有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在后宫中。
尤其听得陛下为了音昭仪要彻查内侍省和六尚局，她便更乱了。
强打着精神将李小仪送走后，她就匆匆来清延殿求见。
想着先前谢昭容向她表露了除去音昭仪的欲望，只是她自己一直犹豫，尤其是在有了身子后，便愈发不敢了。
可眼下情况，也由不得她再迟疑。
原以为来了说几句，谢昭容便会同先前一样，提出设计除去音昭仪。
可饶了这半晌，对方竟一点儿这意思都没有，只是一味地安慰她，让她别胡思乱想。
可她怎么能不乱想！
她出身贱籍，可成了宫嫔后也了解不少，自然知道，若是位分升不上去，孩子便是出生了也不能养在身边，届时便会交给高位嫔妃抚养。
后宫虽淑妃位分最高，可先前最得宠的可是音昭仪。
眼下她复宠，保不齐陛下为了补偿，将自己的孩子给音昭仪抚养。
届时她便是真的替他人作嫁衣裳了。
思及此，柳选侍也顾不得其他，眼见殿内宫人不多，唯有她自己贴身宫女和谢昭容的琼枝，便顾不得尚有身子，骤然起身跪在地上。
“妹妹这是作什么？！”谢昭容一惊，忙叫琼枝去扶，可对方却不愿起身，反倒面带恳求地道，“娘娘，妾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找您的，求您帮帮妾！”
谢昭容便有些苦恼，“妹妹这又是何必，眼下音昭仪刚复宠，姐姐先前在她手下也吃了不少暗亏，如今要帮你也是难。除非……罢了，你还是安心养胎，将孩子平安生下才是正经。”
原以为她不愿帮，柳选侍心都凉了，后来听得她说了个除非，眼中便又燃起希望。
谁知对方竟骤然停住，显然不欲再说有什么法子。
“娘娘，妾求您了！”她苦苦相求，“先前您同妾说，能有法子除去昭仪，是妾糊涂了听不进，妾眼下愿意了，只要您说，怎么做妾都愿意！”
其实先前柳选侍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她想着自己有孕，一切稳妥为上，才一直没答应。
谢昭容见她求得恳切，只能摇头。
“若是先前还简单，眼下昭仪复宠，想动她太难了。”
“妾相信娘娘一定有法子，妾任凭娘娘差遣！”
谢昭容垂眸看了她许久，而后示意琼枝将人扶起。
“眼下唯有一法，但极凶极险，你且听了再做决定不迟。”
-
从清延殿出来，柳选侍眼中没了多少神采。
“娘子。”身边的大宫女悄声道，“您真的决定听昭容娘娘的吗？”
“……”柳选侍唇角动了动，半晌有些艰难地开口，“不然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奴婢只是觉得，这法子是不是过于冒险，于您也太危险了。”
“难不成坐以待毙？等到孩子落地，若是陛下果真将孩子送与昭仪抚养，那才是真的毁了！”
她绝不接受，自己的孩子被音昭仪抚养！
大宫女见她心意已决，也不便再劝。
一行人离开后，远远瞧着的琼枝才折返回清延殿。
“这柳选侍，如此恨音昭仪倒是本宫不曾料到的。”听了琼枝回的，谢昭容笑了，“宁愿牺牲这么大，也要扳倒音昭仪。”
“柳选侍虽出身不好，但好在有些脑子，自然知道，音昭仪在一日，她往后便再难出头。”琼枝附和道，“昭仪失宠这些日子，她得了陛下不少宠爱，自然不愿失去一点，要牢牢把握了。”
“是啊，这从未得到，和得到了再失去，天壤之别。”谢昭容说着，便吩咐了句，“既然柳选侍都如此求本宫，又自己答应了，你便照着她说的去做吧。”
琼枝是个聪明人，闻言很快回了句。
“娘娘放心，奴婢定会照着选侍娘子的吩咐，好好筹谋。”
而另一边，朱镜殿主殿。
“柳选侍回来了？”正在床边拨弄着炕几上香炉灰的淑妃，听得殿外动静，便问了句。
伺候的人便回说柳选侍刚回不久，如今已入了东偏殿。
“这一天天的，倒是热闹。”淑妃懒懒地道。
先是李小仪来见柳选侍，又是柳选侍出去半日，这会子回来了，还闹出不小动静。
“娘娘，柳娘子方才似是去了清延殿。”秋碧低声道，“她和昭容娘娘，很是亲近。”
“六宫嫔妃，都是姐妹。”淑妃不甚在意，“亲近些应该的。”说着沉吟半刻，“只要不闹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便好。”
秋碧便附和了句，接着听见自家娘娘又问。
“本宫记着，尚药局有位司医，姓郑的那个，眼下选侍的胎是他在照看？”
“是，郑司医虽在尚药局也好些年，奴婢记着，还是陛下登基那年升的司医。医术倒好，陛下也信得过，便让他照看选侍娘子的胎。”
“是了，郑司医先前替本宫也看过脉的。”淑妃说着想了半刻，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先前跟着太后理六宫事务，似乎在尚宫局名册见过，这郑司医祖籍淮安……”
秋碧忙接了句，“娘娘好记性，奴婢记着，昭容娘娘身边的琼枝，似乎也是淮安人士。”
“是吗？”淑妃笑道，“这可巧了。想来同乡之间，关系也是不错的。”
说了这么一句，她竟也没再往下说，反而话锋一转，嘱咐秋碧。
“先前你也听见了，昭仪复宠，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又能见着她了。先前隐约听得说她身子不好，本宫也是整日里不上心，竟连她病了都不知。你去库里，替本宫挑些上好的补品，送去明义殿吧。”说完还另外吩咐了句，“本宫这几日也不太爽利，回来时你去尚药局一趟，若是郑司医在，便请他来朱镜殿替本宫瞧瞧。”
-
夜，鄞阳。
夜已深了，鄞阳城四处熄灯，城内一片静谧。
鄞阳别驾府正院，房中尚燃着一盏烛火，寒冷黑夜中，那烛火忽明忽暗地跃动着，落在门窗上也显出几分飘忽不定之感。
房外一道身影抱剑伫立，在朔风侵肌的寒夜中也岿然不动。
显然戍守此处，守卫房中人是他的职责。
“末青。”
静谧之中，忽听得房内传来声音，抱剑的身影一闪，迅速推门而入。
“王爷。”末青将手中长剑别回腰间，拱手见礼。
楚王林景曜将手中信纸悬于烛火之上，“吩咐下去，今夜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那纸张在靠近跃动着的火光瞬间便被点燃，在火舌吞噬之下，很快化为灰烬。
末青乃楚王近卫，闻言先拱手应诺，接着才问。
“鄞阳别驾白日说了，替王爷您备了送风宴，可要推了？”
“推了吧。”楚王捏了捏眉心，“眼下鄞阳匪患已平，多待几日也没必要，送风宴去不去都不重要。”
他原就不想多留这几日，只是架不住鄞阳别驾一再挽留。
眼下回京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他又补了句，“王妃那边先不用告诉，本王先不回王府。”
见末青应诺退下，又将房门关好后，楚王才转头，看向那方才被他丢入火盆中，已化成灰烬的信纸。
眼神在烛火印照下明明灭灭。
很快，涌上些恼愧来。
早该加快平匪进程的。
他告诉自己。
眼下才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不好。
心中便生出些隐痛。
如今也只能尽快回京了。
合上眼，他长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