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涌手牵着涂幸，跟随店主的脚步，往黑暗的楼梯踏上。

    毛顺发将他们带到二楼，一间空置的房间，这里面门窗均关闭严实，不再有好事的鬼魂偷窥。

    先是给尚涌做些防范阴气入侵的工作，再协助让涂幸鬼魂上他身，接着就跟给活人催眠异曲同工。

    毛顺发让他们坐在那张有些陈旧的单人沙发上，点上一根特制的迷魂香。

    或许是许久没有做这样的工作了吧，毛顺发找来一本旧到发霉的《催眠忆录》，展开了，边看，边照着上面的步骤进行引导。

    只见尚涌闭上了眼睛，当毛顺发问出问题的时候，尚涌张开嘴巴，吐出的却是涂幸的声音。

    “小雨，小雨……”涂幸不停呢喃着某人的称呼，说话神情迷糊，且断断续续，这是魂神受损的症状。一般这鬼的意识有时迷糊有时清醒。

    “小雨是谁？”毛顺发明知故问，他并不急于下上让她清醒，只顺着她的话发出问题，这样便有可能让她意识清醒过来，亦或想起更多事情。

    “小雨是谁？”涂幸双目没有聚焦，缓缓地想，缓缓地说：“她叫洛雨，是滨海本地人啊。”

    毛顺发又问：“那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们关系很好啊！”涂幸这是下意识的回答，说完便见她开始有了情绪，虽然很低落的样子，但已经是在慢慢挖掘记忆。

    “有多好？”毛顺发没有着急，问话不紧不慢。

    涂幸的表情似在回想，“她把口红秘方都告诉我了，这还不好？”

    口红？

    毛顺发这才想起，混迹在S大校园的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和陶心出双入对。但除了女厕外，他还有一个地方是不能和她如影随形的。

    那就是女生宿舍。

    陶心曾因调查失踪修猫行踪，在女生宿舍走动过，那里盛行小作坊买卖，即是美妆或兴趣爱好的交易。

    陶心就在某宿舍学姐处做过美甲，事后还给毛顺发展示欣赏。因是女生的玩意，他没有太过留意这些。但听说陶心在某宿舍女生那里，预订了一支名叫‘焰魔’的口红，是一支女生们交口称赞的自制品，卖得非常火爆。

    难道涂幸说的，就是那支口红？

    毛顺发问：“你说的，是‘焰魔’？”

    涂幸愣了一会儿，说：“那真的是一个具有魔力的东西。”

    “哦？这么神奇？”毛顺发问：“具体怎么个有魔力？”

    涂幸怔住说：“涂上它，能让人魅力四射。”

    “哦！”毛顺发想了想，说道：“我见过那支口红，也见过将它涂上嘴唇的人，但我觉得平平无奇。”

    涂幸突然坐直了身体，像对毛顺发说的话有异议，她说：“小雨对待我总是比她们亲厚些的，所以她给我的那支才具有魔力！”

    毛顺发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像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涂幸忽地将双手拍沙发扶手上，“要不然我和阿涌多年邻居，他从来不把我放眼里，偏偏就在我使用了‘焰魔’后，他就主动对我表白了呢？”

    毛顺发摩挲着下巴发出疑问：“会不会是巧合呢？相识多年，日久生情。”

    涂幸突然嘴角向上扯了扯，像是在笑，可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强有力的证据，说道：“不可能！我证实过。”

    毛顺发还想接着听下去，涂幸就不再说了。

    他便也笑笑，笑意中有讥讽的味道，“真的吗？我不信！”

    这话激得涂幸差点站起来，同时也将那件鲜为人知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我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阿涌的事，他那次是真正想要和我分手，我求了他很久，却不敌一支口红有用。”她有点得意，“那天我就是涂上这支口红去见他，他就原谅了我，甚至比从前更加爱我。”

    毛顺发点了点头，同意她的说法，“那你真是要好好感谢小雨了。”

    涂幸点点头，“当然了，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到后来，话语声渐弱，像是没有什么底气。直到最后说出的话声音细碎，若不是毛顺发耳朵灵敏真可能会听不到，但听到的说话却让他惊讶。

    “但是为什么她要杀我？”

    “什么？”毛顺发惊问：“小雨杀了你，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涂幸也想不明白，“我只不过想退出而已。”

    毛顺发紧接着问：“退出什么，退出加盟她的‘宿舍美妆’小生意吗？”

    涂幸摇摇头，“你听说过‘动物保护邪会’吗？”

    动物保护协会？毛顺发点点头，“当然了。”

    涂幸知道他一定会听错，从而解释，“是‘邪恶’的‘邪’。”

    毛顺发不以为然，“怎么个邪恶法？”

    涂幸手指开始有些颤抖，“他们猎杀妖怪，并且在实验室研究妖怪。”她说话的语气阴森森，“那支口红，就是用妖怪的骨灰提炼制作而成的。”

    听闻此事，毛顺发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他敛了敛眉目，默默看了一眼手中书本的提示，继而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妖怪？你不是在说笑吧，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你有没有注意过周围的流浪猫？”涂幸问，随即又说，“比如你和朋友在楼道相遇，说起悄悄话，可那猫却坐在走廊对面的车棚瓦顶上晒太阳，你以为它是在那偷闲，但它们实则在探听你们的秘密。”

    是有这种事，但毛顺发并不承认，“你们学校的野猫多，多得到处都是，它跑到车棚顶上有什么稀奇？”

    “但它不仅只在那一次出现，还悄悄跟踪我和小雨去实验西楼。”涂幸说。

    毛顺发又说：“野猫脸皮厚，跟人是为了讨食物，这也很正常。”

    涂幸怔了一会儿，说：“是很正常，但它说人话就不正常了。”

    毛顺发心想，莫不是修猫社团的失踪成员，忙问：“所以你们把它抓了，做研究？”

    涂幸点点头，似有回忆到当时场景，面露惧意，她说：“我不敢。”

    毛顺发问：“你不敢什么？

    “我从来不敢杀生，连蟑螂都是用扫把扫出门去，更何况是猫……”她顿了顿，突然声明道：“那不是猫，是妖怪！”她的声音震颤得非常厉害，“那只妖怪哭着求我别杀它，说的是人话，我觉得好怪异，好恐怖！”

    毛顺发小心地问：“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没动手，是不是？”

    涂幸摇头了。

    毛顺发闭了闭眼，按耐住心中翻涌。

    涂幸说：“我杀的是妖怪，不是正常的生物。”

    毛顺发问：“杀死妖怪可不容易，你是怎么办到的？”

    涂幸说：“小雨按照妖怪外形做了一个铁皮，我将她给的药水注射到妖怪身上，再将它放置进去，然后悍死封口，那妖怪会在里面自燃而死。小雨说，这样妖怪死后魂魄和‘宝贝’都会被封存在里面，这时只要我再按照她给的功法将那铁皮提炼，这样我就拥有一只听我使唤的妖怪。百分百忠心。”

    毛顺发又问：“所以你最后得到了这样一个傀儡吗？”

    涂幸失望地说：“没有，我或许没有什么天赋，那铁皮怪物散了魂气，作废了。”顿了一下，又说：“不过里面焚烧的骨灰，倒是能让小雨再做一支拥有魔力的口红。”

    “你一共杀过几只这样的妖怪？”毛顺发问。

    涂幸说：“只有这一次。”

    “只有一次？”毛顺发不太相信。

    涂幸说：“小雨说它是妖怪，但它会说话，会和我们沟通，我觉得这跟人无异了。况且，它是一只小小的猫，没有什么攻击性，我觉得我三观遭受到了冲击，那一段时间都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都是它求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是杀了一个人……”

    话说到最后，她的全身已打起了摆子，好像还陷入那种恐惧中。

    虽是附身在尚涌身上，但此时不知为什么，尚涌已经满头大汗。

    毛顺发观察了一会儿，这明显是涂幸又回忆起了什么，心理正在发生巨变，他惊道：“不会吧，难道你真的杀了个人？！”

    “呜……”涂幸突地掩面哭泣，“我……对不起……薄教授……”

    因为鬼魂，哭得跟狼嚎差不多，毛顺发经见惯不怪了，只是心中震惊，薄岷的死居然和她有关。

    “薄教授，薄岷吗？”毛顺发等她哭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

    涂幸放下掩面的手，才见迷茫的眼睛下是两道阴惨惨的血泪。

    “薄教授大意，让一只抓住的妖怪逃了，还有一只妖怪陷入实验室的秘缝里，它虽逃不掉，我们也抓不着，还天天趁我们不注意进实验室里捣乱，糟蹋了我们许多心血。”涂幸难受地说：“事因薄教授起，所以他要遭到惩罚，但是他反抗了组织，成为了罪人，刑罚更加重。”

    毛顺发说：“据我所知，薄教授是跳楼身亡，身上没有半点致命伤，跳楼前也没有与人打斗的痕迹，官方结论他是自杀。”

    涂幸说：“‘噬魂钉’入身不入皮，入魂不入骨。”

    毛顺发听说过这种器具，但混迹在专卖特异器具的‘古董街’，却对此物只听没有见。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毛顺发问。

    “校庆那天。”涂幸回答。

    毛顺发想起之前在S大流传的视频，经过模糊处理，确会让人误认为是师生不雅视频。但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往往相反。

    校庆那天，学生人人需要穿着校服，因此当时视频里S大的校服轻易能认出来，但他们都戴着面具，究竟是谁，并不好猜。不过现在他可以确认，那个视频里的其中两个女生就是涂幸和洛雨。

    “是你动的手？”毛顺发问。

    涂幸颤抖的下巴点了点，“我是新人，所以她们要求我动手，是小雨在旁协助。薄教授很痛苦，我现在还能想起他惨烈的模样。我常常因此做噩梦，我也很痛苦。”

    据毛顺发所知，在校庆后，薄岷向学校请假了一个礼拜，说是生病，而后又延假了两个星期。待他回校工作的第一天，他便在实验西楼坠楼身亡了。

    “他死后，我更是多天睡不着，我想是我害死他的，是组织迫使我害死他的。”涂幸的情绪又再激动起来，“我有几次，在夜里，校园的偏僻处见到过他游荡的鬼魂，别的同学都说看见他阴魂不散，我想是他要找我报仇来了！我很害怕，我想退出。”

    “洛雨不同意？”毛顺发说。

    涂幸点头，面露悲哀神色，“她劝说我很久，但我去意已决，她也就同意了。不过她说，我必需也遭受‘噬魂钉’刑罚，这是组织的规定。但她又悄悄和我说，她来动手，会轻一点。”说到此自处，两行血泪汩汩再流。“我永远忘不了她那陌生的表情，‘当噬魂钉’入身时，我觉得整个人都飘浮出了身体，身魂一下剥离的感觉让我即刻想死。”

    “好疼！”涂幸突然大叫起来。

    她双手抱头，从她的头皮里渗出丝丝黑色的血液，沾染了全身。她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一时让身形呈现出怪异模样。不用引导，她的魂魄就这样生生从尚涌的身体里剥离出来。

    但她没有因此结束痛苦。

    “阿幸！”尚涌大叫，想要拥住她，但涂幸的力气异于常人，一下就把尚涌打倒了。

    毛顺发连忙上前按住涂幸的手，不停重复着重要信息，“你已经成功退了那个组织，你身上没有‘噬魂钉’！”

    信息似乎打不进涂幸的脑海，她越来越疼，甚至她已经疼到在地上打滚。鬼叫的声音已经穿破耳膜，穿破房间。

    “阿幸！”尚涌也在紧张地嚎着，他不敢近身，直问店主该怎么办。

    毛顺发被二人情况弄得头皮发麻，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他也不知怎么办，便就直翻手中书本，以图在上面找出什么方案来。

    门外响起了拍门声，云宝悦在外监听许久，这时紧张发问：“老板，需要帮助吗？”

    书都快翻烂了，毛顺发也没从中找到答案，他大声说道：“找锈儿拿瓶镇定喷雾。”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离去的脚步声。

    然而才一个呼吸间，房门突然被暴力撞开，来人未见，便见一瓶喷雾剂像扔手榴一样给扔了进来。

    毛顺发一眼就认出这是动物医院使用的镇定喷雾，心有疑问，但还是拿起来对着涂幸狂喷。

    终于，涂幸渐渐才安静起来。

    毛顺发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喷雾瓶，又往门外走出几步，没见任何人，但他不死心，试探地喊了一声：“小桃心，是你吗？”

    没有听见回应，但听到了阳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饰品摇动声。

    他笑了笑，那是之前送给陶心的颈链，以收敛气息之用，链子上的饰品在走动间，是会产生这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