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将林风许从午睡中强行唤醒。

    她烦躁地在枕边摸索着手机，来电显示上，辅导员老师的名字赫然显示在屏幕中央。

    思维一瞬间聚焦，林风许垂死病中惊坐起，瞬间在脑子里切换完毕一级戒备状态。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滑向了绿色通话键。

    “喂，申老师好！”她的声音明艳得像晨间阳光下盛放的花，听不出一丝一毫十秒前还在睡梦中的样子。

    “林风许啊。”对方的声音反倒有些疲惫，“你最近怎么样，我给你发过去的那几所中小学招聘信息都看了吗？有没有投简历过去啊。”

    “申老师，我看了。”她坐在床沿上，露出标准笑容回应着辅导员的话——尽管电话那头的辅导员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

    除去音乐，说话也是一门艺术。林风许只回答问题一半便戛然而止，只等待着对方的下一句回应。

    “风许，咱们得先就业再择业啊，教师编制这么稳定，是你们音乐表演专业最好的出路了，你们比音乐教育的同学专业能力更强嘛。但是就这你们还要和研究生竞争呢！人家好一点的中学都要硕士学历起步，即使是你这样的专业能力，想进去都要下一番工夫！”

    “嗯嗯，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

    ——林风许主打一个嗯嗯嗯，好好好。用魔法打败魔法。

    “……那就这样。你自己要抓紧啊！找工作是大事！”

    “好的老师，拜拜。”

    挂了电话，林风许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她转手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号码。

    不出三秒，一个豪放女声就出现在了手机那头，是与辅导员的疲惫公式化完全不同的声音。

    “风许啊！是不是申雪梅也给你打电话了？”

    “好家伙，你怎么知道的？我正要跟你说呢！这不刚挂了电话。”

    “因为她也给我打了。”

    柳夏——林风许的大学同班同学。

    这两人加起来，凑成了整个蹊鲸大学音乐学院九成的反骨，却也凑成了整个学院九成的专业能力门面。林风许是美声专业第一，柳夏是钢琴专业第一。

    ——当然，只是自己的音乐主项专业第一，小三门也不差。可算上杂七杂八一堆公共通识课，就排不上号了。

    “所以你怎么和申雪梅说的啊？”

    “就先答应呗，敷衍过去就好。她又不能真的做什么，无非是打电话催催，完成她的工作罢了。”

    “是啊，咱们音乐学院和隔壁美术学院每年就业率都是全校最低！难怪他们这些老师着急。”林风许带着玩笑意味揶揄着。

    “要想就业率高，去学前教育和初等教育学院看看不就行了，人家就业率可是百分之90多呢。”

    “是啊，一毕业就安安稳稳当老师——有编制的铁饭碗，多……稳定啊。”

    林风许说这句话时，全身难以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在旁人眼里，她这句话是毫无疑问的褒义内容。

    一份稳定的教师岗位，体面又有保障，是世人眼里被羡慕的好工作。

    可在林风许眼里，“稳定”从来不是一个褒义词，而是意味着被束缚、意味着失去了闯荡的无限可能，意味着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意味着变得麻木。

    “诶？你不如把你的小破站账号告诉申雪梅，她一看你做自媒体搞得风生水起，说不定就不催你找工作了呢。”

    “嚯！哪里就风生水起了，差得远呢。再说了，我可不想让身边人发现我这个号，多社死啊。”

    林风许的小破站账号粉丝刚破了万，她一年前开始尝试在平台上发翻唱，没想到竟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她唱歌。如今倒也算是“收益”稳定，她每发布一个视频，就有五万往上的播放量和数千的一键三连，已经可以给她换来不上班也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收益。

    “唉，其实你要是能露脸，或者尝试走出网线去酒吧驻唱之类的，会有更多人认识你的。”柳夏换了认真的语气对自己说。

    “……嗯，我知道。”

    林风许低低应和着好友，内心生出一丝低落。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嘈杂，仿佛是电锯钳子锤子同时敲打在自己耳边一样,倒是反而掩盖了情绪被柳夏察觉。连在她床边睡得正香的猫主子，都被吓得立起了耳朵。

    “噫！你那边打雷呢还是地震呢？噪音这么大！”

    “没，是我家隔壁，我听着好像是要搬来新租户了。这几天叮叮当当是常有的事。”

    “噢噢，搬来的是什么人啊？”

    “我哪知道。人还没住进来呢吧？我又没出去看过。”

    “行了行了，不和你说啦。你那边也太吵了。

    “嗯，那挂啦，拜拜。”

    挂了电话，隔壁传来的噪音依然不止。

    林风许一下一下摸着小猫波波的后颈。手心里的毛茸茸很快就舒服得咕噜起来，连噪音都自动屏蔽掉。

    ——不愧是小猫。

    人就不一样了。

    她的内心跟着这滋啦作响烦乱起来，却并非是在烦躁这噪音。

    ——柳夏说的是对的。她一直都明白。

    她做up主快一年，发的视频却从未露过脸——准确说，是连人都不敢露。除了零星几个钢琴弹唱的视频，会迫不得已露出弹琴的手。

    她宁愿为翻唱的歌曲花五个小时时间，剪辑一支堪比官方水准的“MV”，却不敢只是简单把“自己”作为画面内容，直接放上去。更不必说去找酒吧驻唱这种当众唱歌的方式。

    ——这与自己在学校考试时上台唱歌很不一样。

    呃，虽然每次在学校上台唱歌……自己也很紧张吧。

    其实抛开这些，一个崭新问题这些天时常在自己脑中盘旋，甚至已经让她开始焦虑。

    那个问题就是——隔壁搬来了新邻居，她再在家唱歌的话，会不会打扰到人家呢？

    她当时租下现在住处的时候，首要考虑正是四周没有邻居，她好能够自由搞音乐。这套房楼上楼下的户主都另有别居——或许是人家有钱，也一直没想着把空房出租。房子又是最右的边户，她租下房子到现在的这一年里，左隔壁一直未曾住人，她便也自由在家唱歌唱了一年。

    直到前几天起始，她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她脑内的小剧场开始动工了。

    ——要不要去敲门和人家打个招呼，表达一下歉意啊，看看人家能不能理解？

    ——可是这样也太卑微了吧。哪怕是之前，自己唱歌也一直很注意时间的，早上十点以后才开始，中午午休停三个小时，晚上九点就准时停了。还有，每天的总时长从没超过三小时。

    ——但毕竟也会打扰人家吧。隔音这么差，哪怕是非休息时间段，谁又愿意天天听到别人家的噪音呢？

    ——嗯……可是自己唱得很好听啊。虽然太自恋吧，可自己美声专业科班出身，因为喜欢流行歌又找了老师训练流行唱法。学了这么多年，尽管自己性格上再敏感，可她对自己的声音还是有底气的。

    ——但是……即使是塞西莉亚芭托莉横跨地球住进了她家，一个人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听到声音也会很烦的吧。

    ——首要问题应该是弄清楚人家的日常作息啊！如果是上班族，甚至如果是996，那自己在这里瞎想个屁啊！自己都唱完歌了，人家说不定还没下班呢。

    二十分钟过去，脑内剧场终于结束。

    最终结论就是，林风许知道自己应当主动去与新邻居打个照面，说清楚这些，一劳永逸杜绝后患。

    可哪怕是这个行为，也足够让社恐人紧张了。

    ------------

    第二天晚上，午饭过后的时间。

    新邻居似乎是这天下午入住的。林风许在晚上下楼去超市时，抬头看到了自己隔壁那个窗口终于亮起了灯。

    暖黄色的灯光给人带来心安的感觉。或许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独居的女孩子？

    但其实，只是房东装修时的选择而已吧，和租客有什么关系。

    未知男女，未知年龄，连住了几个人都不知道。要不是自己憋了好几个白天天没唱过歌，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不唱下去，who cares邻居是谁啊，关我屁事。

    垃圾的居民楼隔音。

    还有，自己这垃圾的、令自己讨厌的，生怕影响到别人的、讨好型加高敏感的性格。

    ——林风许内心默默吐槽着。

    按响隔壁门铃的那一刻，紧张到极点的情绪让林风许有些后悔这个选择。

    她这样做……是不是打扰了人家啊？哪怕写个纸条呢……这样会不会让人家更觉得自己好拿捏啊……

    来不及时间乱想这些，门里的窸窣声传来，接着便是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的声音。

    下一秒，大门被房中人打开。

    林风许抬起头，张了嘴就要把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建设的措辞一股脑说出来。

    昏暗的楼道灯光下，当她与那个人影四目相对时，瞳孔瞬间收紧，浑身袭来的战栗让她差点站不稳。

    ——在她眼前的这个男孩，是她高中时期整整三年的同班同学。

    那个她高中毕业后就再未相见，却在这四年时光里——一直到了现在，仍住在她心里的人。

    徐梓殊。

    对方眼里的惊讶并不亚于她。良久，他才看着自己先开了口。

    “林风许，怎么是你？”

    “我……住在你隔壁啊。”

    “你说什么？”

    ---------------

    十分钟后，林风许已经坐在了徐梓殊家的沙发上。

    沙发贴着墙壁，自己背靠的墙壁另一侧，就是她自己的家。

    窗帘尚未拉严，窗外望出去的旖旎夜景，与她自己家望去的是同一片风景，只是……视角右偏了些许，能够看到更多的树上枝丫。

    ——真是奇妙的感觉。

    林风许只有将感官集中在这些旁门事物上，才能缓解此刻自己的无所适从。直到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出现在他眼前，才使她回过神来。

    ——是他递过来的一杯水。

    “抱歉。刚刚搬来，家里很多东西还缺着。这是我喝水的杯子，家里只有这一个杯子了。”

    “谢谢你。”林风许伸手接过那杯水，却因他的话泛起一丝涟漪。

    水是温热的，正正好好入口的温度。

    他与自己记忆中四年前的模样并无太多差别，只是昔日的宽松校服，如今早已换成了宽松的居家服。

    ——依然是那个她爱着的少年啊。

    “我洗过了。你别……嫌弃。”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话语里的微妙，连忙认真解释着。

    “没事的。”她轻摇着头，下意识回应着他。

    ——即使没洗杯子又怎样，又不是没这么喝过。

    在……五年以前。

    而他似乎也想起了往日旧事般微低下头，一时间谁都无话可说。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而又暧昧的味道。

    她好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