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搬来这里住啊。”她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大学学了应用数学专业，这不是今年毕业在找工作嘛。我找了一所公立初中应聘，下周就去实习了，就在这附近租了房。再下个月是统一的考编制，如果考编通过，就可以正式留校安稳做数学老师啦。”

    林风许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寸一寸沉入谷底。

    公立初中。编制。安稳。

    若是放在四年前，她不会想象这些词汇会从他口中说出。彼时那个怀揣梦想、鲜衣怒马，立志要当个伟大数学家的少年，如今终究未抵过这现实世界。

    “那恭喜你啊。”林风许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句话，内心却已与他之间划上一道鸿沟。

    终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她。

    没有人会愿意停下脚步，看一看玫瑰花园里那个仍在做梦的孩子。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们自己也曾有过那些瑰丽的梦。

    “风许。”

    他叫她名字的那刻，她却依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那样久违的声音，温柔的、生来就带着暖意的声音。

    “你怎么样？找工作了吗，怎么这么巧……我租房租到你隔壁啦。”

    他的眼神里同样带着暖意。她能感受到那眼里是真诚的关心，并非流于表面的客套。

    她顿了几秒钟，才思索好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最终她决定实话实说。

    “我没找工作，将来也不会找。因为我不认为，人一毕业就只有找一份工作，然后一天天上班直到退休这一条路可以走。我在这里租房，是因为我租房时上下左右都没有邻居，方便我在家唱歌弹琴，做音乐主播。我今晚之所以会敲你家的房门，是因为我担心自己在家唱歌会吵到新搬来的邻居，想来打个照面，商量一下我可以唱歌的时间，我没想到竟会是你。”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林风许的心跳砰砰加速，清晰顺着身体传进自己的耳膜。

    她眼见他的眼神从惊讶变得不可置信，像在看一个从未真正认识的人。

    自己是在diss他吗？

    好像是有点吧。

    自己这些话一出口，其实就相当于……把原本只是划在内心的鸿沟，明牌亮给了他。

    话说出口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但她也并不后悔。

    “我……不介意的。你要是想唱歌，随时唱就好了，不会打扰我。”

    徐梓殊愣了半响，才回过意识接过这句话，却似乎仍没从震惊中转换过来。

    “那好。我来原本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的，既然你发话了，那我就回去了。”林风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风许——”

    “对了，我家是电钢琴，平常只是练琴的话我会调小音量或者戴耳机的。”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风许，你别……”

    “走了，拜拜。”

    --------------

    直到隔壁家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徐梓殊仍没从情绪中走出来。

    她已经走了，却只与自己一墙之隔。

    他自己租房子，竟然租到了林风许家隔壁。

    ——那个他自高中第一眼见到起，就已经喜欢上的女孩。

    他多想忘记她。

    在这四年的大学时光里，在他与她不曾联系的每个日夜。

    可少年一瞬动心便永远动心。她住进自己心里，便再也出不去了。

    那杯水仍然静静摆在茶几上。

    他怔愣凝望着那个杯子。杯口似乎带着湿润水迹，是她喝过的水，沾染着他的唇角痕迹。

    他伸手拿过那个杯子。温水已经变冷，陶瓷的触感冰凉，她手握杯子时带上的掌心温度也早已散去。

    他将杯子捧在自己心口，像捧着一件珍贵瓷器一般小心翼翼。他靠在沙发上，想着她刚刚所说那段话。

    ——是他自己不好，他不该那样问她的。

    他明明早就发现并且偷偷关注了她的小破站账号。明明她每个所发视频下，都有自己用小号点赞收藏的影子。

    他明明一早知道她在做什么的。

    他只是那一刻没有意识到——她并非把这当做爱好消遣，而是她真正所爱的音乐事业。

    他抬起托着杯子的手，将杯中剩余的水仰头一饮而尽。

    嘴角碰触到杯沿，是她喝水时嘴唇触过的地方，仿佛是间接的亲吻。

    他曾在梦里梦到无数次的，与她的亲吻。

    回忆跌踵而至。

    半个月前的他收到了那所初中面试通过的消息，开始在网上找起房子。这所住处并非离实习地最近的选择，可当他看到房间照片时，却升起莫名的熟悉感。

    然后他才意识到，照片里房子地板和墙面的装修，与她曾经所发钢琴弹唱视频里露出的房间背景一样。

    一瞬间的亲切感让他鬼使神差租下了这套房子。

    起初他并未多想，只是觉得租进与她相似的房子，便能从中扣得一丝甜意罢了。他却万万不曾想到，那是整栋楼开发商精装修的统一布局——只针对这一片小区的硬装布局。

    他更不会想到，自己竟与她这样……有缘。一整片小区，十几座楼宇，那么多待租的房源，他竟真的那样巧租在了她的隔壁。

    仿佛是上天的旨意，派自己重回到她身边一样。

    -------------

    又将家中收拾了一番，夜色渐浓，徐梓殊躺在新换了床单的大床上酝酿睡意，脑中却依然想着她的那番话语。

    这对她来说是烦恼吗？自己成了她隔壁邻居这件事。

    她最后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似乎是……在生自己的气一样。她说自己来之前四周都没有邻居，那么他这样一来，是不是打扰了她从此随心唱歌？尽管他说了他不介意。

    何止是不介意。天知道他有多兴奋——当他意识到他所关注的那个小破站博主所创作的所有音乐作品，都是来自他隔壁那个房间那刻。

    而且从今以后，他就能够在仅一墙之隔的距离下听到她唱歌。没有手机屏幕、并非录制后的声音，而是亲耳听到她时常唱歌。

    正当他乱想着未来的一万种可能时，大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紧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响。

    是她又来找自己吗？

    冒出这个想法后，他浑身的血液都升腾起来，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可并未发生任何事情。门外的响动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自己真是想多了。她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呢。

    自己于她眼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昔日高中同学吧。他又没告诉过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偷偷喜欢了她这么多年。

    两分钟过去，门外的窸窣声再次出现。

    似乎还伴随着……细碎而焦急的脚步声？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微小的人声隔着大门传进他的耳朵，是她的声音，可并不像是与自己说话。毕竟有门阻隔，音量太小，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还好吧？出什么事了吗？

    他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床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

    从林风许回到自己家那刻起，负面情绪就如窗外暗夜一般笼罩着她。

    她仍不后悔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她就是要告诉他她自己的想法。她只是介怀于自己最后的语气，和自己乍然离去下昭然若揭的情感变化。

    ——她不是没感受到，他最后那刻的讶异与想要挽留。

    人各有志，她又怎么能控制不住情绪，去对他的选择做出那样大的反应。

    是因为在意他吗？

    这才是原因吧。

    如若是不在意的人，比如她班里那些争先恐后进中小学做音乐老师的同学们，她又怎会花时间去占据自己的心思呢。

    可即使这样，她依然在脑中幻想了无数，关于她与他未来的无限可能。

    毕竟……已经是这样近的距离了。

    入夜已深，厨房里积攒了一天的碗到现在才来得及刷——如果不是她晚饭后一直在酝酿心理准备去敲隔壁的门，才不会拖到这时候。

    夜里十一点出头，林风许一手拿着家门钥匙，一手提着整袋的垃圾下了楼。关上家门那刻她刻意轻了动作，生怕被隔壁那人察觉，可似乎……并没起什么作用。

    她乘电梯下了楼，在楼外的垃圾桶区域扔完了垃圾，又进楼再次乘进电梯。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竟不禁闪过许多狗血电视剧里的狗血画面——什么女主故意把钥匙弄丢，然后借机住进男主家，借此发展感情之类的。

    ——啧啧啧，这种女主怕不是脑子有病吧。男主也是智商低下，才会相信这种烂俗的招数。不过也或许……是男主本身就有这个意思，正好借坡下驴？好像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钥匙圈在自己手里紧紧攥住，林风许感受着铁圈在自己手中的微凉触感，甚至觉得自己攥住的不是钥匙圈，而是自己的心安。

    电梯一层层升至十二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正当她迈了步子走出电梯那刻，安静空气里，什么东西清脆落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下意识的紧张袭来，可手里的钥匙圈触感还在。

    不对……这钥匙圈的重量，怎么似乎轻了许多？

    心脏瞬间收紧，她带着迟疑低下了头——

    自己手中只有空空荡荡一个钥匙圈，而且还是因为用了太久越扯越开，从而圈环散着的钥匙圈。

    而她那把家门钥匙，却早已脱离了踪影。

    ——卧槽。

    林风许连忙回头转身。

    然后，她便经历了人生21年中最绝望的五秒钟——

    她清清楚楚看到，那把钥匙悬在了电梯箱与电梯门的缝隙里。可与此同时，电梯门已经正在自动合上的过程。

    于是，她清楚看到，当电梯门碰触到那把钥匙时，本就一半悬空的钥匙，一瞬间掉了下去。

    电梯这就要自动下至一层，她连忙按下按钮，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电梯门根据按钮的指令再次在她面前打开，空无一物的电梯内，只有地上那条又黑又宽的电梯缝隙格外显眼，似是对她无声的嘲笑。

    ——淦。完蛋了。

    她唯一的一把家门钥匙。

    掉进了电梯门与电梯厢之间的缝隙里。

    更完蛋的是，她出门倒垃圾从没习惯带手机。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而她为什么不带手机呢？

    因为她衣服没兜，没地方放手机。

    她衣服为什么没兜呢？

    她每次去倒垃圾从没碰到过什么人，久而久之，自然也懒得换外穿的衣服。一分钟的事情，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于是，此时此刻，两手空空只剩下一个钥匙圈的林风许，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站在了紧闭着的自家门前。

    ——只穿着一件宽松单薄的半袖睡裙。

    没有内衣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