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

    一路上檀琤珈就这么跟在陆琮予身侧,时不时轻踏草色帘入眼低,光影缝隙,首夏日光斜斜铺撒金黄乐章,盈盈惊鸿步伐缓和,陆琮予就这么瞥过无数惊鸿数次。

    仿佛又回到他八岁时的梦中,日晴湛蓝,只一朵白云孤独飘浮,碧水潺潺,微风一缕,竟柔柔弯了方向,朝一旁岩石上拍打,清脆悦耳,少女纤纤身影背对他,让人想不自觉伤心上前一步,只一步之遥,幡然醒来。

    不知这人是顾忌她的身份还是咋,一直不肯提步快走,檀琤珈有些耐不住:“你走快点,我不介意的。”因为她只想快点解决。

    陆琮予脚步猛一下停止,收了收思绪,指着假山后刚翻修过的花圃,“就这儿。”

    他没敢看檀琤珈,只得眺望远处,偷偷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说。

    “……”檀琤珈也不管什么平时她踩死一只蚂蚁都要跳起来的姿态,直径提裙走进花圃。

    这大抵是她头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出来时,她才留意了下周遭,假山真多,而且花圃里无花,只有些刚翻新过的草腥气,清致的很。

    檀琤珈一向爱干净,既如此也不例外,瞧着眼前人后背,自顾自开口:“何处净手?”

    说完,陆琮予转身,视线就这么打量她那双摊开来,不知该放哪的小手,白净细嫩,应不会武,看来公主殿下给他的定位就是利刃,微微抿笑,十四来岁的小姑娘还挺爱干净。

    这陆府下人可以说基本上是在战场上留下不可逆伤势的人,他们所信奉的是陆弘崧和陆琮予,并不是真实的他,多少还是要注意,醉酒之意不在此,“小郡主,走前面,臣给郡主指路就是。”

    陆琮予说臣不过分,毕竟这人日后也要入朝为官的;喊她郡主也不过分,过分的是这话听着不正经,而且语气也不着调,像池塘里鱼儿看见鱼饵那般摇尾上前,伴着鱼儿在水中飞跃声,愿者上钩。

    檀琤珈还是站在这人身侧,没像他说那般走前面,语气充满暗示,“陆琮予,采买下人,要多注意。”这话倒是不用避讳什么。

    “现下陆府下人自是没问题,采买丫头和下人,与其说是采买,不如说是各府眼线。”

    话里话外,陆琮予不难听出问题众多,这些年他跟着陆弘崧远在边陲,都城中事他知晓的不多,与其都在陆府安插眼线,不如试着要两个能用的,双眸波动涟漪,心中默默盘算起来,“嫡公主府不打算送两个?”

    檀琤珈刚进陆府,只顾着撇宝,未欣赏陆府风景,不过这竟过于清秀雅致,庭院宽广不假,只有修缮整齐的草木,并未有花,泥腥气扑鼻,也是刚打理完不久,绿意盎然,却无活色。

    陆琮予说的话她听着像是话里有话,大概也是想让她送几个丫鬟过来,嫡长公主府从不养闲人,就连她院落里那些服侍丫鬟,也都各司其职,少一个不行,多一个不要,慢条斯理陈述:“若端蕙长公主府送人,也是需要现采买的,长公主府不养闲人。”

    长公主府不养闲人……,这隐藏含义陆琮予听得明白,再看看眼前少女,被养的娇俏恣意不假,可长公主也是不会纵容她长成草包,平日收敛,只是想让别人看到别人想看到的,好让别人放松警惕罢了。

    凡是有头有脸人物,不管商贾还是官宦家的嫡子女,都不会是草包,没有一个不是心机深沉。

    陆琮予想着恐是他还没入城门,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无奈笑了笑,“再过几日,连在陆府肆意撒泼都会传入有心人耳朵,就像是天然筛子,无孔不入。”

    穿过连廊,沙沙声直贯她耳膜,等等……梨香,这香味和早时在陆琮予车上闻到的一样。

    檀琤珈未来得及抬眸,转过连廊拐角,梨花花瓣就顺着她长长睫眉,鼻尖,落在地面,这时节正是梨花落个不停,如祥云似雪,风挟馨香。

    她父亲檀修敬告诉她,她真实出生那日正值中秋佳节,梨花开正盛,却也落个不停,那年梨树花芽在分化时遭遇大旱,所以才有如此景,就像她的名字北冥月梨。

    “你很喜欢梨花?”这府邸是皇帝赏的,没法更变,院落可随意改动,不由檀琤珈多想,侧眸看着与她一同欣赏梨落的陆琮予。

    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陆琮予侧脸,也难怪都城女子起大早纷纷跑去城门相看,这脸确实只比她稍稍逊一点,如若都城女子退而求其次,做人继母也不错,毕竟儿子随爹。

    檀琤珈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看到有花瓣落在陆琮予发丝上,眉心微微动了下,稍稍嫌弃,“你发丝上有落花。”

    陆琮予闻言,抬手捻起一片,目光瞧着这花瓣在他自己手指尖碾碎,手指肚上被浸湿,深不见底,“谈不上喜欢吧,雪景稀少之地,难有雪景,倒不如以梨花替雪。”眼神似有似无瞥了眼她发髻上散落的几瓣梨花,“你发丝上也有。”

    他本是善意提醒,眼前少女做法倒给他吓一跳。

    檀琤珈左看右看,找了一间敞开屋门,直径进屋,她肯定看不见她头发,又不能把发髻弄乱。

    “出门在外,衣衫要洁,发髻要整。”这话还是南嫣黛亲自告诉她的。

    她也是被人伺候惯了,自顾自的找地方坐,理所当然使唤起陆琮予,“给我找面镜子,再打盆水。”

    檀琤珈坐的这个地方是书案,有点无语,因为这是全屋除了床以外,唯一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她总不好坐人床榻。

    而且没有腰软靠着!檀琤珈就只能趴在书案上,水灵灵目光,忽闪忽闪,视线被书案上放狼毫笔的托槽吸引。

    她原以为她书案上那个就够奇特,她那个是一只玉狮嘴中叼着玉毛笔,而眼前这个则是一只白玉青蛙,翘着二郎腿,单手侧撑,妖娆万分。

    “噗嗤。”檀琤珈没忍住笑出来,打量了下房内布局,过于清雅,跟那些文人墨客一个样,只有这笔托倒是有趣的紧,见人进来,“陆琮予,这房间有人住吗?”按她的猜测应是没有,因为太简朴。

    屋内陷入寂静一片。

    陆琮予端着水盆进来,胳膊上还挂着两条毛帕,水盆稳稳放在面盆架上,袖子被微微卷起两折,浸湿毛巾,拧到不滴水,叠成方块,拿在手里,离她越来越近,依旧没回这句话。

    檀琤珈乖乖伸手,一副我需别人伺候模样,等着陆琮予给她擦手。

    “您可真是小祖宗。”陆琮予见她如此,手指还在他视线里灵活动来动去,无奈加无语,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在外领兵,日子不曾精致,眼前这人却精致到极致。

    陆琮予向前一步弯腰在她面前,用手背抵着她手背,防止下滑,她的袖口微微向后脱落,露出细细手腕,陆琮予眼神有些打飘,只得转移注意力。

    拿帕子细细为她擦拭手指,有点嫌弃,手太小,一只手背就能托起她两只手,他突然想起件事,“郡主不会武?”

    檀琤珈闻着他身上那股梨香,觉得有点困意,打了个哈欠,又闻此话,清醒万分。

    “你这个问题,既是怀疑,又是怀疑。”檀琤珈抬眸迎上他那道深邃目光,眼瞳漆黑映着她,脸似她腰间福玉般精心雕琢,白玉无瑕,说起来常年征战怎会晒不黑呢?

    过了会儿,她才淡淡开口,:“你想问为何我手心细嫩,无茧,又因我那句公主府不养闲人,合理怀疑我会,对吧。”

    对吧,俩字就让陆琮予刚调整好的思绪瞬间击败,溃不成军,既带着俏皮上扬,又如清泉撞击岩石般悦耳。

    陆琮予低头为她擦手,生怕她会看出端倪,故作正经,“郡主聪慧。”

    檀琤珈觉得她那父王把陆琮予一并送来是对的,至少这人是真的可以帮到她,很聪明,“我会。”

    陆琮予给人擦拭完后,也只回了俩字:“知晓。”

    之前如城门时,陆琮予看到过她那把白玉剑,名如其剑,是把白玉做成的剑,比铸剑要重许多,既能示人,说明那不是她的武器,只是她拿来练力量的把玩物件。

    湿帕子擦完,又拿干帕子为她又轻轻拂干,冷不丁开口:“这是我的房间。

    檀琤珈眼睛睁大,惊讶不已,她想要是此刻她喝口茶水,非得全吐出来不可。这不可信,至少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绿劲装,连发带颜色都没变,这会儿告诉她,这房间居然是本尊的。

    “确实看不出来,你不觉得过度清雅,显得人假……。”

    她有些尴尬,还以为这地儿没人住,毕竟得多么无趣才能住这种寡淡之地,后面‘假清高’三字她想了想还是别说出来,给她自己拉仇恨。

    陆琮予把刚浸湿帕子时卷起的袖口,往下拽了拽,自顾自地也用干帕子擦了擦手,眼神中闪烁坚定,“郡主锦衣玉食,却也染了清雅之地,不是吗?”

    檀琤珈扯了扯嘴角,她如今确实坐在这清雅房里,被呛也无可厚非。

    可是……也不对啊,这陆琮予把她往他屋廊带,檀琤珈越想越觉得有猫腻,“这你的房间,那你带我来何故?”

    她就这么看着陆琮予直直坐在书案旁边地面,手肘在膝盖借力,头侧垂在手指背处,打量着她。

    陆琮予眼神平静,像只小猫咪,盘算着他的命怎么丢合适,甚至已经盘算好了,“微臣就是想确认下公主殿下会不会武功。”

    他的房间坐落在后院僻静之地,没人说话时,静到都没有蝉鸣声,隔着门窗外面花瓣被风卷起声都一清二楚,是最适合说真话之地。

    怪不得,怪不得。

    檀琤珈手去触碰那只白玉青蛙,玉凉手温,触感刚好,心情没被这话弄的糟糕,甚至还带些好奇,“为何这么问,这很重要吗?”

    陆琮予坐在地上,打量着少女细嫩的手把玩那只白玉青蛙,缓缓开口,“不重要,甚至公主殿下不会武都没关系,微臣就是兵,只是好奇,为何手无茧。”

    檀琤珈自打有记忆起,她的父亲和她那母亲都告诉她,别看南祈都城表面风静浪平,内里早都在暗流涌动。

    女子也好,男子也罢,都要有一身本事,才能临危不乱,况且嫡长公主府对子女要求颇高。

    檀琤珈扶着椅子把手,往后坐了坐,使她能靠着椅背,“母亲告诉我,琴棋书画是南祈男子用来束缚女子所创造出来的风雅之事,觉得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们高尚的节操。”

    “父亲告诉我,这四样对应的是灵活、布局、力道、细微观察。”

    说到这些,她很有感触,鼻息微微抽噎,“不过这南祈女子大多想不到这层,因为她们父亲并不会让她们理解这些,因为这些子女养在深闺目的只是随时为家族利益牺牲品罢了。”

    檀琤珈说的认真,未曾注意一旁的陆琮予脸色微妙变化。

    南祈都城女子如何,陆琮予是不在乎,可檀琤珈会不会因为这些有影响,他在乎,高高在上的公主,不该染这些尘埃。

    “他们需要女子作为纽带,帮助家族平步青云,却不想女子思想开朗,怕难以掌控。”

    自小生活之地,对于檀琤珈来说,也是深有影响的,只不过是运气饶好,家族无须她做什么。

    “不像北冥,夫妻姻亲自由,也都是一妻一夫。既使南祈皇帝有心改革,也是无力,他那三十八宫妃嫔,够他喝好几壶的。”

    记得那时的她,常常就在那棵绒花树下,翻来覆去练习,刚开始每日三四个时辰都是练手劲,到后来的木棍,快、狠、准三样,最后才是提剑,玩暗器。

    当时她边练边哭,一向疼她的王妈妈,也只得和嫡母一样在旁边默默看着,劝导她:这世道之事唯有明日难以捉摸,学会自保最好。

    北冥璜亲自打天下,她大概是随生父,也随养父,悟性极高,不出几年就可以和大她一些的哥哥过招,又过几年尚可以与檀修敬过招。

    午时未到,日头携着炎热穿过连廊,树影斑驳,把风悄无声息打散,只有院落中花瓣悄悄卷起身躯,布满皱纹,远远看去像白蝶扑动翅膀。

    “每日三四个时辰练完后,丫鬟都有拿来牛乳浸泡,浸泡半个时辰后开始边泡边搓,再过两刻钟,敷上厚厚的手脂霜,依次往复,不曾间歇。”

    终究是这层郡主身份给了檀琤珈不少便利,还有南嫣黛对她说的话:习武目的既是为了得到什么,也是为了不失去什么,无需和他人比较,只尊自己本心。

    若说习武只为自己开心,想去做,是不能持之以恒的,还是需要想得到,才能坚守。

    檀琤珈说完后,没再接着说,陆琮予确认后,才开口:“那微臣知晓。”

    说罢,陆琮予手指从袖中抽出那张早上檀琤珈递给她的宣纸,怀疑万分,“这字迹是公主殿下的吗?”

    檀琤珈笑而不语,有时不说话便是回答,就像现在,陆琮予是怀着答案问问题。

    陆琮予也跟着付之一笑,他自然看得懂这笑容意思,不是说他蠢,而是把他的疑问变肯定,“也是,公主殿下心思细腻,尚不确定微臣脾性,自是不能拿字迹冒险。”

    “我没御笔习惯,我有御笔丫头。”檀琤珈上句可以不说话,这句别人没懂她意思,她需要解释。

    她会御笔,不过回贴,写字从来都是萤火代劳,而她的字迹,除了她的母亲、父亲还有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看过,再无他人看过。

    陆琮予这确实想不到,谁能想到端蕙长公主做事竟细腻如此,真是不留一丝痕迹给外人,随手把叠好的宣纸放在地面,打算等晚上用烛火烧掉。

    随后看着时辰已经差不多要到饭点,陆琮予先是起身理了理他自己衣衫,才提醒椅子上的檀琤珈起身,“郡主,估摸着午膳好了,我们到前厅去吧。”

    檀琤珈听着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称呼,有些厌倦,其实真没啥必要,“你私下可以喊福乐,或者我本名檀琤珈。”也整了整衣衫,准备提步。

    “别动,微……”陆琮予刚想喊‘微臣’被檀琤珈犀利目光一瞪,瞬间改口,“陆府都是糙人,没来得及准备铜镜。”

    噢……对,她发髻上的梨花未清理,坐了这么久,居然忘了,没等她想到好点子,眼前就被沧浪挡去视线,鼻息满满梨花香。

    “委屈一下。”

    陆琮予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身高也算高挑,现下却比陆琮予矮一个头,也看到陆琮予肩膀和滚动的喉结。

    檀琤珈脑袋有一瞬恍惚,她是思想前卫,可也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

    她发髻有几朵花瓣她不知,在心间数过三秒时间,她竟觉得有些久。

    少女身上无香囊,只有发丝带有的清新花果香气,萦萦入鼻。

    早年,陆琮予远在边陲,一直听他父亲陆弘崧讲,关于这都城小郡主之事,许是听得太多,有时梦中竟会梦见她,每当陆琮予想要靠近,梦里的她就消失不见,甚至连陆琮予自己都不知已对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少女情根深种。

    只是希望她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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