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檀琤珈在陆琮予进到暗室后,伸手摁了里面开关,门也从外面关上,屏息万籁。

    下到第七个台阶,冰台上的女子躺在上面。

    端端正正,面容安详,粉黛浓厚,一件青色寝衣。

    陆琮予来到尸体前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双手合十,放到头前,三鞠躬,肃然敬畏,心里默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未能素衣前来,多有得罪。

    檀琤珈斜斜打量陆琮予,眼角按压住眼底丝丝无奈,她不经医术,也只是来看看有什么蹊跷,果然单从外表就被她看出两处端倪,而且这冰室每位公主府都有,也没什么稀奇,干脆利落,“好了,走吧。”

    陆琮予微微怔住,二丈摸不着头脑,小声询问:“这就可以了?”

    “不然呢,你想留在这儿。”檀琤珈提裙摆上着台阶,不紧不慢,略带嫌弃。

    陆琮予被呛得无话可说,这冰室内俩活人,一个死人,还有这温度冷到极致,即便是经久习武之人,恐是也待不了一天,撇了撇嘴。

    他到现在都不知檀琤珈进来看这么几眼是为什么?只得默默跟在身后离开。

    待二人飞回房顶后,陆琮予把她喊住:“福乐郡主,等等。”他还是想要问问清楚,“为何要去看三公主尸身?你在怀疑什么?”

    陆琮予越来越看不懂她。

    你在怀疑什么?这句话,下午檀琤珈还对南伊依说过,听陆琮予对她说出,倒是新奇,反正回去也睡不着,索性不着急离开,在房顶坐了下来,双眸缓缓上抬,慢慢地陆琮予的轮廓开始映在她眼中,最终对上那双尚存一丝担忧的眼神,淡然平和,反问:“那尸身,你看出些什么?”

    陆琮予被她问得一激灵,脑海里开始浮现三公主尸身,还有冷冰冰的温度,“面容安详,粉黛浓厚,一件青色寝衣。”

    或许陆琮予在冰室看尸身未发现有何问题,可檀琤珈这样问,他不得不信这具尸身有问题,不然不会问他这么蠢的问题。

    檀琤珈笑了笑,看这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手托下巴认真思考模样,生出几丝趣味,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位置,“坐吧。”

    “南伊依告诉我,三公主是晨起就发现断气儿了。”说完,檀琤珈看了眼陆琮予,想着既然解释,话语总要让人听懂才好,就是不知这话能不能诱导他细想什么。

    陆琮予从小文武兼修,不能说天赋异禀,后天也算勤奋有加,可终归是将将回到都城,很多礼节他还未明了,嘴被一时堵住,想说什么不知该说什么,也不能胡诌,尴尬一笑。

    檀琤珈就这么看着陆琮予,耳畔那段‘大登殿’尚未结束,细细讲解:“公主去世,府上要派人半个时辰内将消息传入皇亲予官员耳中。”

    这下,陆琮予明白些许,陆府就在三公主府隔壁,是午时二刻左右,一语戳中,“这死亡时间岂不是与南小姐转述时间不一致?”

    檀琤珈微微抬头凝望黑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仿佛在告诉她,夜路走不尽,深沉而遥远,更不知何日她才能带领那些北冥奴隶回家,“离家太久了。”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甚至都没不知北冥什么样子?父亲说,北冥原本疆土辽阔,却被南祈一座座占领。”

    檀琤珈鼻尖划过酸意,看天的眼眸开始铺上一层薄雾,“南祈许北冥自食其力,不加管束,可每十年剥夺一批北冥劳动力,假公主及笈时也要嫁进来,不过时是温水炖梨罢了。”

    看不清归路何时。

    陆琮予明白这种即无力困惑,又心如油煎之感,领兵时,总会庆幸不是与北冥士兵交战,深夜十分,兵帐内,却又为白日提南祈做事,揪心不已。

    檀琤珈抬手擦掉眼角泪水,回过神儿来,轻飘飘地说:“南伊依怀疑是她父亲做的。”

    “一个女子入睡前,是会卸掉珠钗妆发的,晨起发现时,你觉得她的妆容哪里来的?或者说是为了隐瞒什么真相?”檀琤珈思绪回笼,悠悠接着说。

    戏曲入耳声声,耳畔温软幽幽心灵,陆琮予惊讶的看着檀琤珈,刚还发现她双眼含泪,愁思满容,现下她的双眸似是有一束照进深不见底的绿潭深处,既刺骨又湿冷,似是在预谋什么?

    这也太快了吧,陆琮予心里暗暗想。

    另外,尸身就连陆琮予也是看多了,才适应,他不知檀琤珈之前是否看过尸身,但这份淡定与事后复盘,让他不得不对这个看似养在深闺的郡主,打起十二分精神,主要是他不能给人拖后腿。

    “还有我刚摸了一下三公主的尸身,摸到一些脂粉,都城女子皆爱干净,睡前都会沐浴,又怎么带着脂粉入睡呢?所以才选择入夜拜访。”檀琤珈把看到的托盘而出,陆琮予作为她的棋子,她给人答疑解惑就当交换。

    “福乐,难道是情杀?”陆琮予用手在他自己脖子上划过了表示意。

    “公主去世,丧仪一般分三天。”檀琤珈伸手比了个三,“第一天是死者去世头天,须检查何因去世,放入冰室;次日傍晚皇宫会派殓仪师给死者从净身到华服再到妆容;最后一日中午膳后入棺,再听完最后一出戏后,开始出殡。”

    “很巧的是,三公主母亲与我母亲上一辈的恩怨太深,皇帝即便是派人来操持这些,结果也是敷衍行事,只是为了做给百姓看而已。”她说这些,想到了她母亲午时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她和她母亲见底一致。

    上代人的恩怨,这代人有权讨,有权恨,无权原谅,更无权与之同行。所以能抓住三公主府里人把柄,就很关键。

    檀琤珈目光如刀锋般盯地面,嗓子划过苦涩,低吟吟说,“所以,要是三公主驸马想要下手,大概率是不会被抓住的,而且还能若无其事的装作一个刚失美妻的样子,甚至若要做得好,还能赢得百姓夸赞他尽善尽美。”

    陆琮予默默听她说完,也全然明白,可是他也有些不明白,“可驸马为何这样做呢?不喜欢就让公主写一封‘放夫书’不就好了?为何这般害人。”

    檀琤珈一针见血,冷冷嘲讽,“若说是不想从一个高高在上的驸马,跌落泥潭呢,既要,还要,贪心不足。”

    “既要公主府的荣誉,还不想要正妻,猜猜为什么?”檀琤珈换了个姿势,看着眼前少年百思不得其解模样,又忍不住笑了笑。

    “正主今日赏脸啊,笑了两次。”陆琮予总想着打趣一番,狡诈一笑,问了一个自以为是的问题:“那刚刚为何如此冷冽?”

    檀琤珈把目光缓缓抬起,看着少年悠然自得看着她,她当然知道对方问的哪次,“计划之外,多一人多一份危险,换种说法,多一个人我的危险越大。何必冒险?”

    是啊,陆琮予总不能回说:我永远不会把郡主置于危险境地。世间最难开口的就是诺言,就像那一缕大漠孤烟,飘渺虚无。

    他刚回来,就见识眼前人所思所想,见地非凡,永远会把自己圈在安全范围之内,看似与你交谈甚欢,实则双耳互通,不过心。

    陆琮予看着少女,伸手想抓什么,一直抓不住,看人有些气馁,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又不是,或者都不用区分,都是她。

    檀琤珈说完就忘,抬手想抓住正在她耳畔嗡嗡叫的蚊子,几番周折,摊开手心,却发现蚊子四分五裂的摊在手掌,周身带着一点点血,撇撇嘴嫌弃,“啊,抓蚊子抓的我手都脏了。”

    “回去吧,我送郡主。”天色已晚,陆琮予也不好带人回陆府净手。

    陆琮予送完人回府,陆弘崧就在他屋里等他,知子莫若父,他养大的孩子脾性他还是很了解的。

    “父亲,您都知道了。”陆琮予一推们进屋,就发现自家父亲迎着烛火,背对着他站着。

    陆弘崧转过身,借着烛火打量他,生得跟姚丞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上乘,调侃:“你那些小心思,我还看得出来。”他用磨剪往蜡烛心挑了挑,致使可以把人看的清楚些,确是看得清陆琮予,无措感在脸上密布,想说:你是喜欢公主殿下吧。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很多事是要自己去经历的,他这孩子,尚未束发,不懂男女之情实属正常,还是等人自己去悟吧,“是和公主殿下一道去的隔壁?”

    陆琮予稍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他父亲是要质问他为何在屋顶那么多问题,“是的,父亲,我们还发现三公主尸体以及死亡时间有问题。”

    却如午膳时端蕙长公主所说,这都城看似风平浪静,内部混乱不堪,好好的公主不明不白死去,蹊跷万分,“公主与你在。”陆弘崧指了指上面,“说些什么?”

    陆弘崧知这屋顶有俩人不假,可交谈之声早被戏曲儿淹没在角落。

    “公主觉得是情杀,可为谁的情。”陆琮予百思不得其解,若毫无凭证,即使谏臣舌灿莲花,也不用。

    陆弘崧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徐徐道来:“南祈是延续北冥习俗发展的,公主下嫁后,驸马不论官高几阶,权势如何,皆会被收回,一生依附公主生存,这些也是会诱因。”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情杀,还可能是报复,可这三驸马,之前做甚,尚且不知。”陆琮予顺着他父亲的话,仿佛打开二脉。

    “明日问问公主便知。”

    陆琮予眉头拧皱,忽然听着檀琤珈说的那句,‘多一个人我的危险越大,何必冒险?’颇感明透,这都城人人八面玲珑心,端蕙长公主,福乐郡主,单单这两个称呼,就不知都城多少人羡慕。

    世人皆有善妒本能,不分男女,却分狠毒阶级,若说一个人无欲无求,看谁做甚都心明眼清,那么此人一定有问题。

    绒院烛火通亮,诸多菲玉色彩艳丽,水头足溢,柔和细腻,宛如绒花朵朵盛开。

    檀琤珈换了身粉寝衣,袖口精致绒花,花开如云,发丝如瀑倾泻肩旁,手持玉简,坐于软榻,有感而发,“烛前美玉灿烂。”

    萤火站一侧,没忍住,诗意大发,“月下美人昭昭。”

    檀琤珈听萤火说着这话,隔着窗户瞧着夜空,心里失落感不知从何而来,“瞧着,今晚不会有月亮,哪来的光彩照人。”

    脑海里闪过陆琮予在屋顶翩翩少年模样,摇摇头,怎么会想到他。

    银烛瞧着檀琤珈模样,想着莫不是害怕,她同郡主说,要不还是让她去,被拒绝,试探性问:“郡主,是不是去探查尸体,有些后怕?”

    檀琤珈把玉简轻轻放在玉桌面上,发出微微碰撞声,“说不怕是假的,不过确实有所发现。按照南伊依说辞,你觉得将死之人会有预知,半夜爬起描妆吗?更引人不注目的是,身粉未褪。”

    “这不论官家小姐还是高门贵女,自幼严苛,从未听过睡时不褪粉黛之说,即使浑身粉满,夜晚也会褪去。”就连萤火这样的一等丫鬟,伺候完主家后也会褪去粉黛,才入睡。一则净身入睡,清爽万分;二则妆容入睡会导致皮肤不通畅,都城贵女在乎的不外乎就是脸容仪态。

    檀琤珈下午听南伊依说,她本人也看过三公主尸身,未出端倪,“问题就出在这儿,这妆容或许是为了掩盖什么?鲜少有人会注意尸身是否带妆。”

    不过也自南伊依下午来过府上后,檀琤珈就心神不宁,萤火递过来杯果子茶给她,各种果子被煮的沸烂,气味直扑她鼻尖,才使她回过神来。

    茶水冰凉过,入口酸甜正好。这茶还是儿时她鬼使神差想出来的,“入夏了,多煮些绿豆,晒干磨成粉,让府里每位下人日日领取,趁早预防。”

    端蕙公主府主子原有四位,郡王早早被接近宫里住,只剩下三位主子,檀修敬不主事,舞剑养花,看书逗鸟,南嫣黛在檀琤珈刚满十岁时,就让她跟着管家,当下这些事基本上也都是她在打理。

    她发现府里入夏每日都是熬很大一锅绿豆水,等下人轮岗时,才能喝上一些,很多下人喝时,早已凉透。

    夏日炎热,人人爱喝凉水是真,伤脾胃也是真,倒不如把绿豆煮熟磨成粉,想几时喝就几时喝,为此头一次绿豆磨成粉后,她还亲自尝了尝,没事后,才开始在府里广为流传。

    只不过今年首夏格外早些,檀琤珈这屋子也早早放上了冰块,凉意习习。

    檀琤珈把手中的果子茶一饮而尽,脑海里浮现一丝异样,突发奇想:“这三驸马未入赘前是做甚?”她只是随口问问,毕竟这事儿甚至都可以说在她出生前就已发生,她只知三驸马长得比她父亲还好好看些,至于其他的,她没问过,她这两个丫鬟也不一定知晓。

    “探花。”萤火很多次上街替檀琤珈买东西时,都会听见有人在比较她家驸马爷和三驸马爷谁更娟秀,“是奴婢上街时,听人探讨的,还说三驸马可惜,刚中探花就被三公主看中。”

    檀琤珈又差银烛给她倒了杯果子茶,盯着手中果子茶,嘴角浅浅讥讽,“自古男子与女子抱负不一致,男子建功立业自有时,难得高中,一朝跌落,再无希望,十多年寒窗终究只是泡影。”

    “何况他面对的还是比他强百倍的公主,自卑与恨意同气连枝,谋杀或常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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