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命案2

    炙风吹袭,绒花树叶断了脖子,纷纷一跃而下,混着风刷刷作响,落在檀琤珈和银烛肩发,二人手中并未持剑,而是各凭本事,往复未懈。

    檀琤珈身姿轻盈一纵,自树上折一枝绿叶,手腕轻转,绿叶犹如利刃,朝着对方飞去。

    银烛则是抢过正在御笔回信的萤火手中玉笔,墨汁霎时在宣纸上晕染。

    萤火手扶额,无奈摇摇头,对自家郡主和银烛切磋,她早已见怪不怪,小声嘀咕一句,“又要重新书写回帖。”

    这场面,既能很好的切磋,又分寸正好,不伤到她,萤火不想进屋重新拿只笔,而是就这么坐在阴凉处默默看。

    渐渐地,绿枝变成枯枝,玉笔也被划过几道痕迹,点到为止。

    “衣裙脏了。”檀琤珈把枯枝往银烛那边一丢,对方稳稳接住。她看着自己裙摆处那些个绿汁,眉头轻轻一皱,就知这些落叶刚被她自己踩在脚下,这下好了,绿汁横飞。

    “郡主,水已经打好,可以沐浴了。”丫鬟萤火知晓她次次切磋完都是要沐浴的,不慌不乱地开口。

    银烛在一旁笑了笑,她自小得南嫣黛栽培,后被送到她这小主子身边,一晃也有些年头,如今她这小主子身法剑法愈发娴熟,也扭头回屋先换衣衫。

    萤火伺候檀琤珈沐浴,手指细细褪下她的衣衫。

    待檀琤珈沐浴完成后,银烛端着一盆牛乳才进来,她的手便放置在这盆牛乳中。

    半个时辰过去,她都倚着床沿睡过一觉,这一觉睡得踏实,下人在屋内收拾的轻手轻脚,未曾被吵醒。

    萤火和银烛一人扶着檀琤珈一只手,拿指尖在她的掌心细细按揉。

    檀琤珈彻底清醒后,看着面前俩人,银烛比她稍稍大些,萤火与她就连生辰都相仿,都出落的亭亭玉立,饶想起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三公主去世的消息,何时传到府上的?有说何因吗?”

    萤火跟着檀琤珈回来后,就去朝府中侍卫打探了番,话语庄重,“午时三刻。”

    檀琤珈记得南祈公主丧仪制,是去世后,半个时辰内,禀明所有皇亲及官员才是,可是也不对呀,不得其解,“萤火,你还记得陆府侍卫进来禀告时,说的么。”

    萤火是因为知晓檀琤珈脾性,也知她一定会过问,才留着心眼去门口侍卫处询问,经她这么一提点,倒是想到很多,“郡主,午时三刻往前推半个时辰,是辰时末刻,不论我们是最早或最晚得知,死亡时间只会在辰时或午时内。”

    银烛在一旁补充,“我们不会是最早,我们去陆府脚程是一刻钟,快马是半刻钟不到。”

    檀琤珈脑海里一团乱麻,喃喃自语,“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郡主,三公主府小姐求见,说事情很急,还请郡主见她一面。”

    檀琤珈院里婢女行事作风都是轻声细语,即使天大的事,经婢女转述都润色十分,不过她倒是很好奇,一贯与她不对付的南伊依怎会突然找上门,还是在三公主死后不知多久?

    “让她进来吧。”檀琤珈朝萤火和银烛递了个眼神,俩人站起身来,给她再次净手后,把牛乳盆先端离。

    南伊依从去看了眼她父亲,还在晕睡中,三公主府府医这些天告假,她只好来求檀琤珈,在端蕙长公主府门口来回踱步,油煎六腑,得到下人引领后,急匆匆跟着领头婢女进入绒院。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院落里玉桌,玉凳,养眼万分,即使是放在阴凉处,也丝毫没被金光夺取光芒,她和檀琤珈结怨太久,她恨为何一个普通女婴,摇身一变成了比她还尊贵的人,还有封号,明明她母亲也是嫡出。

    这一切如过往云烟,南伊依孝衫和头额白孝,已在进门前脱在马车内,不能披麻戴孝进别家门,这点她很清楚。

    进门后,南伊依见檀琤珈已经坐在软塌上等她,没如她所想那般,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所想是檀琤珈坐在高处,讥讽看着落魄的她,顺带嘲讽两句。

    毕竟在之前她一直把檀琤珈当做死对头,见面就一直提人家并非亲生,戳人心肺。

    然而檀琤珈却没有,只是在她进门时就把目光移至她身,眼神柔和,与炽热天、冰寒天都不同,像懂她此行目的,怜香惜玉般,让人感觉很舒适。

    高门贵女,是不会在别人落魄时踩一脚的,教养使然,檀琤珈既不会对南伊依投去鄙夷,也不会是怜悯,而是平等的目光,给人尊重体面。

    南伊依‘扑通’跪在檀琤珈脚边,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抬头望着坐着的少女,不是南伊依装可怜,而是她现在眼泪不受控制,口吻恳求:“郡主,能不能与长公主商量商量,借我府医一用?”

    檀琤珈接过萤火递过来的莲花茶盏,她是怀疑公主死亡时辰不假,可这南伊依这话却有另一番见解,迟疑一会儿,才说:“你在怀疑什么?”

    南伊依见她一针见血,索性把她怀疑的全盘托出,求人帮忙,就要有相应态度,嗫嚅地继续:“我怀疑我母亲的死,平妈妈说晨起时就发现没气儿了,就没气儿了,与我父亲或许有关?”

    檀琤珈手中茶水一时不稳,晃荡几分,她不知三公主府中事,之前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但南伊依说的死亡时间却是很大的突破口,“为什么这么怀疑?”

    “平妈妈说,我父亲是伤心过度,昏厥,我不通药理,人因过度伤怀哭昏满一个时辰未醒,好像说不过去,我去找他时,喊了父亲两声,也没见人苏醒。”

    檀琤珈看着南伊依小脸,褪去之前嚣张跋扈的样貌,现下倒是楚楚动人,分析起问题头头是道,都城中人啊,都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此想法也不知是说她自己,还是说别人,把茶盏放在玉桌一角,既然对方愿意褪去外壳,她也不吝啬善意提醒,“活人叫不醒装睡之人,有心不醒,怎叫得醒?”

    南伊依醍醐灌顶,她来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她是怀疑她父亲,信也不信,可若真是她父亲,府邸就只剩她一人了,整个人向后蹲坐在地,苍白无力感涌上心头,眼角泪痕湿了又干,不像是嚣张跋扈的南府小姐,现下更像被故意折断翅膀的鸟儿,她不想信,可让她放弃为母亲理论,她母亲就白死了。

    就这么静静坐着,银烛在檀琤珈示意下,给地上少女拿了椅子,却迟迟不见人起身。

    俩人小时候见面就掐架,你说我一句,我怼你十句,这下安安静静地俩人,银烛和萤火也头次见。

    须臾过后,南伊依把眼角泪擦去,“我想查查我母亲为何而死,能不能府医借我用下。”她无论如何得先确认她母亲究竟为何而死,她非常不信昨个还好好的人,今早就这么死了。

    “府医不可,南伊依你伤心过度我理解,可若真是驸马,你怎确定你能带着府医顺利进入冰室呢?保不齐府医也会葬送在你府上。”

    檀琤珈知晓南伊依难处,可这也不代表会让府医去送死,没给她回话的机会,“送南小姐从后门走,南伊依,我府上的人不会透露你来过的。”

    霞金没于西山头,浓墨开始在天际作画,星星烛火映着书案边上坐着的人棱角分明,白玉无瑕,认真无比。

    “这三公主上午去世,晚间戏台子已经要开始唱,速度够快的。”青词把烛火一个接一个点燃,在外行军,定听不得这些,好奇心略重,点前就听着隔壁公主府门前声音吵吵闹闹,一会儿锣鼓敲打声,一会儿高喊声,些许嘈杂,不过也能谅解。

    从前的陆琮予领兵,敌方尸野遍布,南祈士兵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他再怎么不是南祈人,南祈百姓何其无辜,皇帝一句话,受罪的只有底层人民罢了。

    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所有人轻飘飘一句话,多少将士魂归故土,家门破碎,那些尸体最终也没能运回都城,像如今这般好好办一场丧事机会都没有,只得衣冠冢。

    陆琮予思绪恍惚几分,没注意手中刻刀何时在他手上拉了个口子,鲜血顺着拇指肚往外冒,也不觉痛。

    他把紫檀木放在书案上,不能让紫檀木沾染鲜血,这是他给檀琤珈准备的赔罪礼物。

    “世人都说,出生时伴随婴儿啼哭,长辈也会喜极而泣;人死时,却是反着来的。”烛光跳跃,照着陆琮予眼底那抹悲色底韵,他在怜惜之前陆弘崧告诉他的那些北冥将士。

    战火纷飞,并不是本意,可若想保家人无虞,须得这样,有国才有家,国亡家何用。

    而这么些年,帮南祈开疆扩土,却有不甘,可看着身边士兵倒下时,于心也会不忍,不是为南祈不忍,而是为士兵不忍。

    白满早早便也席地而坐,端正原本给陆琮予准备的水果自顾自开始吃,眼神里透着清澈懵懂,“为何,长辈去世,家中子女不是悲痛万分吗?”

    陆琮予侧眸看了眼白满,果真是在外打仗久了,脑子跟不上,没等他开口解释,就听见他这屋顶窸窸窣窣声响,站起身来,“你们若想去听曲儿,就出门去听,我去看看房顶是谁?”

    隔着烛光,不知是不是青词错觉,觉得自家世子眼神里多了一丝期待,像是对战士胜券在握。

    待浓墨在天际留下重重一笔,银辉不见踪迹。

    沿街各家各户悬挂于门口的红灯笼,投射在街面,花花点点,荡荡悠悠。

    “哥哥,快点快点,‘大登殿’①要快开始啦。”一个头扎两个小丸子,用两根白绳束发,身穿一袭粗布麻衣,面带期待,对身后约莫比她年长一些的哥哥喊着。

    一家有人去世,会在自家府外搭建戏台子,大街小巷,皆可来听曲儿,少年看着自家妹妹如此迫不及待,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等等哥哥,小心摔跤。”

    三公主府来往吊唁之人络绎不绝,只南伊依和她的父亲几进几出。

    灵堂设在正厅,空馆前摆放着香烛台,三支香插在炉内,烟气缭绕,缓缓上升,周身密密麻麻跪着一片穿戴丧服之人,有人前来吊唁跪拜,他们就陪跪。

    檀琤珈弯着身子站在屋顶,这看不见三公主府外和前厅,只能听到哭声与戏曲儿声热闹非凡。她视线内只能看到三公主府后院,静如禅心,轻声呢喃:“看来人都在前院。”

    当她刚准备起身飞入后院时,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杏眼微阖,眉影下双眸似有寒光掠过,她左袖口玉针滑落手心。

    陆琮予瞥眼看到少女左手玉针准备行刺,及时开口,不然他或许就一命呜呼在这儿,也未尝可知,“福乐郡主,兴致挺好。”

    檀琤珈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听到熟悉之声,才扭过头,也不敢直起身子,只能坐下来,她知晓脚下这屋子是陆府的,也知是陆琮予的,只是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当下这人阻挠她,冷声质问:“你功法如此了得,脚轻如此也能发现?”

    陆琮予白日衣衫未换,还是那身打扮,只不过在夜里多了几分独开之意,白日金照夺目,许是注意不到,黑夜冷寂,让人想不注意都难,眼神潋滟,嘴角多了分轻佻,“这是我的屋子。”

    檀琤珈眼眸微荡,为她自己问出的蠢问题叹气,自知理亏,领兵之人要真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早不知死多少回,语气稍微缓和一些,“我没空与你废话。”

    陆琮予一直对檀琤珈不知是何情感,他能从父亲言语中得知南祈都城有这么一位女子,还与他一伙而,又能活着从战场归来,得以相见,早就不知是信念还是什么。

    从幼时到在城门精心巧遇,即使陆琮予知自己只是颗棋子,也欣然接受,他也尚未及冠,只觉得心里密密麻麻如蝼蚁叮咬,痒却不知怎么挠。

    很多时候,脑海、心里想不明白的,潜意识会带领他脱口而出,“去哪儿?”

    从上房顶陆琮予就注意到檀琤珈这身打扮,一袭白衣素净,像是浓墨还未完全铺满天际就已展露头角的浅浅月色,白日里梳的发髻早已拆散,乌黑长发只绾几丝,簪了枝白花。

    粉黛褪去,双眸似水,在黑夜映照下深邃不见底,淡淡冰冷似寒霜起。

    陆琮予人刚进都城,很多事他不知是真,可规矩他懂,凡是吊唁者,衣要素,粉黛需褪,白花簪发,缺一不可。

    可吊唁为何不走正门,而是走房顶,除非她不是去吊唁,而是有什么隐情。

    在檀琤珈脑海里这事儿她自己就能解决,根本不需要什么帮助,她很不喜欢别人管东管西,连解释就懒得解释,再次起身时,衣袖被拉住,她蹙眉,缓缓转头,正值夏夜,她的声音仿佛置身冰窖:“你拉着我做什么?”

    陆琮予就这么看着她,明明俩人是一伙儿的,为何事情都不愿与他交代,他身为臣子,不该问的他想问,不该想的他不知他正在想。

    在陆琮予心里,现在的檀琤珈如同涼月,遥远又冰冷,不想俩人第二次相见那般,她眼神满是娇俏,整个人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是鲜活的。

    “我同你一道。”陆琮予也不容她说不,带着她飞入三公主后院。

    檀琤珈眸中闪过愕然,却又不得不叹口气,这地儿不是计较的地方,还是先管正事要紧,没管身边的人,朝着一间屋子走去。

    陆琮予把人抱下来,就打量这后院,眼神时不时偷瞄檀琤珈几眼,未敢正眼看,生怕人生气,见人未管他,自顾自跟上去,反正他就要跟着。

    推门进入,一间普通屋子四四方方,一张紫檀书案,左右两侧各摆放着几卷典籍,四周烛火通照,只是脚底怎会这么寒?陆琮予疑问不已。

    檀琤珈来到一盏烛火前,轻扭烛台,暗门打开时,一股冷气直逼陆琮予,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儿。

    “这是什么?”陆琮予指着下沉暗道,小声嘀咕。

    檀琤珈瞧了眼陆琮予,深感无奈,“走吧,来都来了,一起看看吧,存放尸体的地方。”

    “还有把你头发上盈盈发带卸下。”檀琤珈刚走两步,顿住脚,对身后人说。

    注释:①《大登殿》,京剧传统剧目,折子戏。为京剧剧目《红鬃烈马》中一折,取材于鼓词《龙凤金钗传》。汉剧有《算粮登殿》,川剧、徽剧、湘剧、豫剧、滇剧、秦腔、河北梆子、同州梆子、越调亦有该剧目 。于魁智饰薛平贵,丁晓君饰代战公主,李胜素饰王宝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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