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北巡庄

    几人回来时,庄里袅袅炊烟,一缕青丝上青天,只见东厨人影绰绰,忙进忙出,有些微呛传入檀琤珈鼻尖,此刻也牵着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心,转身进主屋,发觉檀木桌上摆着数多吃食,还有那壶茶,远远屏息嗅着,应当是她素日饮的果子茶。

    “郡主,我看其它庄子都有名字,郡主这处庄子叫什么?”陆琮予落座后,好奇心驱使他发问,提壶给檀琤珈倒了杯茶,隐约闻着瓜果香气。

    檀琤珈疲惫的坐下,瞧着这是饭点,她两个丫头也跟着半晌,估计跟她一样饿的咕咕叫,“你们几个也去吃饭吧。”

    她这话也是说给陆琮予两个侍卫听的。

    青词没等回来,就发觉饿,早晨未来得及吃什么,就一路赶马车,脚程过半陆琮予递给他几块糕点,男子汉大丈夫的几块糕点也不顶饿,眼下瞧着有人关心,真是感觉到家的温暖,不免叨了一句,“还是郡主知道关心我们。”

    陆琮予刚端起茶杯就又放下,果肉静静沉在茶杯底层,冒着热气雾上眉梢,之前领兵打仗,微微风吹草动,都得提高警惕,紧绷着弦,眼下觉得一丝岁月静好,低声吟笑,“陆府管教下人不严,还请郡主莫要怪罪。”

    檀琤珈已经饿了,而且她的两个丫头私下里也同她打打闹闹的,“不打紧的。”想起刚陆琮予的话,她觉得她像是祭酒,轻齿薄唇,“叫什么。”说完,夹了筷粉蒸肉吃起来。

    陆琮予眉梢杂乱无意,茶水微凉,双眸薄雾尚未散开,迟疑一会儿,才说,“不会名字就是‘叫什么’。”

    檀琤珈吃饭不喜米饭沾上菜汤,即使很饿,也是夹着吃完菜,才换筷子接着吃米饭,间歇才回了句,“嗯。”

    “你不会还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惯习吧。”陆琮予见她这架势,规矩颇多,他虽不狼吞虎咽,但也只能做到轻声慢咽,做不到细嚼慢咽。

    檀琤珈摇摇头,换过筷子,又给自个夹了块鱼肉,“我只是太饿,想吃几口再说。”吃完才发觉陆琮予盯着她看,像是还有问题要问,看人刚想开口,她紧急叫停,“停,闭嘴。”

    她不是烦陆琮予,而是人真的问题太多太密,总得给人喘口气,“陆世子,陆哥哥,行行好,让我先吃会饭儿。”

    陆琮予比划了个一的手势,拿起桌面公筷,给檀琤珈夹了块粉蒸肉,他见人夹过两次,应是喜欢,献殷勤,“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檀琤珈咀嚼米饭慢了些,点点头,一个问题可以让她缓和一会儿,挺好。

    “为什么郡主进门会盯着那棵柿子树。”陆琮予说完就期待满脸等答案。

    檀琤珈忽而觉得她不该点头,真是好奇害死猫,瞬间觉得口中美食索然无味,“柿子熟了,去皮,直接放在锅中加热,配上白饼很好吃。或者直接用柿子烙饼,叫柿子饼。”想了想这郊北一带,好像就她庄前有两棵,“等柿子熟时,送你一些。”

    她双眸一转,既然她卖别人人情,那么正好,“陆琮予,你帮我夹块油煎豆腐,还有帮我盛碗鲫鱼汤。”

    陆琮予本来还听柿子也能有很多吃法,而他只会生吃,还因檀琤珈说送他些,窃喜,忽闻后话,转头神乎其神望着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菜食,接着败下阵,拿筷子给人夹菜,“您请吃好,别当微臣看不出,上午郡主耗费不少脑子,下午还要辛苦指导微臣看账册。”

    檀琤珈轻咳两声,俏皮戏了句:“我记得圣上一并赐给陆府很多金银珠宝,陆世子要是真觉过意不去,不如给我吧。”

    “郡主还缺这些?”陆琮予给人夹完菜,换了筷子慢慢吃起来,一个从小金银堆砌起来的女娇娘,之前檀琤珈还同他讲,皇上赏得无非是些金银,没什么稀奇。

    “这就不懂了吧,我啊,天生富贵命,可身处世俗,自是俗人一个,女子爱财天经地义,怎会嫌多。”说完,她喝着陆琮予给她盛的汤。

    她这样做真的好吗?她明明是个对情爱一窍不通,也不愿相信这世间情爱,觉得太多虚无,她眼下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婚嫁全凭她自己,可都城高门虎视眈眈,都盯着她,明着暗着想求娶,嫡公主府出了个过继皇长子,她嫁给都城哪家高门都只不过是利用她,得到权势而已。

    还有那四位王爷,哪一位王爷的子嗣娶到她,变相得到整个公主府青睐,檀琤珈未及笄,事情未到糟糕地步,可及笄后呢,南嫣黛是会为了她,推却婚事,那样公主府也会置于险境。

    可她,只得利用陆琮予。

    陆琮予见人目光深邃,不知聚焦何处,顺着人视线看去,只看得院落那棵小树苗,底下土壤惺忪无比,看样子是刚栽种的,“郡主,单看小树苗是看不出是什么品种,要看盘纸错节的树根。”

    檀琤珈分了些眼神给他,眼里糅些许疑惑,随即笑了笑,“为什么?”。

    上天总是公平的,总不能一直让她聪慧,给人解疑,总得让她歇歇才是。

    北风阵阵,雷声轰鸣,滚滚乌云掩着庄子,偶得乌云裂开,紫电划破浓云照着大地扑面而来。

    矮脚山漫山梧桐狂摇不止,雨喧嚣,风撕裂,洒下枝头阴影。

    紫花纷飞,挟风雨铺落一地柔情;雨打荷叶,如无厘头乐,残花安抚带着阵阵清香;树苗孤立独枝,摇摇欲坠,银竹把落花揉进滋养它的泥土中,无意中根意渐深。

    陆琮予沉默半晌,“世间万物都是有心的,就像这棵小树苗,她的心是稚嫩的,是渴望育苗人精心呵护,和花雨滋养的。”

    回想之前檀琤珈说的话,‘玉会因手热而升温,手会因玉凉而降温’,就隐隐猜测,她内心纠结千绪,不是不愿同他明讲,而是多时讲出来用处不大,旁人没穿你的雨鞋走过泥泞路,说出来也不能让自己开怀。

    隔着穿堂,几朵梧桐落在檀琤珈脚边,像只蝴蝶历经千辛飞来,风尘仆仆,只为落她脚边。

    雨水释怀不了落花香气,反倒渗透其中,檀琤珈从袖口抽出绣着绒花的帕子,铺平在地面,小心翼翼把残花放在帕子上,霎时她才反应过来,陆琮予许久不说话,是在等及时雨,过了良久,才徐徐开口:“或许你说的对,残花亦娇花,只因愿意,才甘愿埋入泥土。”

    陆琮予把她这些动作揽收眼底,他猜得不错,檀琤珈是爱干净,但也会为了几朵娇花瓣弯腰,她看似对谁都好,实则也做了选择。

    他的眼神里添了份喜色,倚着圆椅,赏着落花流水,侃侃而谈,“世人皆道,梧桐树注定开梧桐花,可若根茎故步自封,树都会枯萎,何谈开花呢。”

    檀琤珈叠帕子的手微微发怔,她向来就是赏花命,看到花枯萎凋谢会皱眉,她喜欢灿漫色泽,盛开之际,辛香自来,花落了就换一盆接着开,至于怎开怎落,好像没在意过,只觉花开花落自有时,如今细细探究,也另有番滋味,“水是无根水,却培有根花。名花再名,也离不开勤恳园丁和无根水。”

    “郡主觉得这株小树苗怎来的?”陆琮予扫了眼檀琤珈,自檀琤珈说完那句话,他回去摸索一番,应还有另一番注解,就是不晓得她纠结什么。

    彼时,檀琤珈刚把帕子四四方方叠好,准备待会让萤火拿去清洗一番,晒干,这有什么可纠结的,“自是从矮脚山移植过来的。”

    陆琮予把两个手肘都搭在圆椅左边把手上,上身微微朝着檀琤珈那边倾斜,“那郡主猜猜,庄院里的这株小树苗,受着院中花雨滋养长大后,根茎已经盘根错节,再次移植回矮脚山,回归故土,即使万幸可活,根茎脉络会有熟悉之感吗?”

    檀琤珈午膳用完后,自暇进入空白阶,陆琮予问什么她都不会细细揣摩,只从字面理解,语气都即将睡着,懒懒说着:“没有熟悉之感。”

    侯府两个侍卫和公主府两个丫头吃完饭后,见自家主子彼此聊得挺欢,就排排蹲在檐下,既躲雨又守护。

    “诶诶诶,你为什么叫萤火?”白满手肘碰了碰一旁的萤火,一张圆润脸上写满四字:我想知道。

    青词偷偷别过头笑着,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可看得出来这小子打什么主意。

    萤火白了人一眼,憋着火小心训斥,“你闲得慌就去把郡主和世子那些餐盘撤掉,打听别人做甚,与你何干?”

    银烛听身边青词背着她偷笑声那么大,朝人屁股踹了一脚,给人踹趴在地,也没忍住笑出声。

    青词从地上翻个身,利索起来再蹲下,压着牙,一副觉得你有病样子,“你踹我干嘛?”

    青词蹲着也比银烛高些,她就稍稍起身,比对方高些,她晓得常年习武之人,能被她踹翻在地,肯定是没防备,若有防备,估摸着俩人还能过几招,得理也不饶人“你笑她。”指了指萤火,“就是笑我,哼。”

    白满被萤火小声呵责给唬住,才反应过来,“不是,姑奶奶,我真只是想知道为何叫萤火嘛。”只顾着道歉,也注意身边兄弟被踹了一脚。

    青词一脸嫌弃的看了眼白满,恶狠狠地轻咬了句,“见色忘友。”

    不知何时,屋内二人已经站在门口,陆琮予一脸看戏,倪着蹲在地上的几人,眉梢开颜,而檀琤珈偷听墙角,一般是扒着悄悄扒着门沿,猫着头看。

    陆琮予嘴角扬扬,目光列着五人,占满他眼底的就是身旁佳人偷看旁人的跳脱模样,黑云不留身影,依旧可以看到他负手而站,清朗隽秀,院落里花雨香满满灌进他的鼻腔,直上眉梢,再也忍不住发声:“咳咳,你们说的我和郡主可都听见了昂。”

    地上蹲着四人组麻利站起来,低着头,像几个正待聆训的孩童般,说变就变。

    檀琤珈看热闹也看的差不多,借着陆琮予的侍卫,让她的两个丫头休息一番,“白满,青词对吧。”见人点头如捣蒜,心底浅笑一番,逗着二人,也说的尽量婉转一些,“能不能帮着把屋里餐盘收收?”

    说是帮着收收,就是让陆琮予两个侍卫收走,见人收净,倒是不曾想常年打仗之人也如此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收走,连桌也擦净,朝着陆琮予扬扬手,“陆世子,偏院在左边,好走不送。”

    待人走后,檀琤珈才吩咐她的两个丫头给她净身沐浴,一上午忙里忙外,不出汗意也憋得她难受。

    檀琤珈把身子没在浴桶里,只露个头出来,她这屋子关上门窗,外头风啸啸,雨水拍打弱了多半,稍没注意,她眼前水雾腾云,困意直逼思考。

    “奴婢带着一大盒凉膏呢,郡主待会好生涂抹一番,下午指定凉快许多。”萤火在一旁拆开带的包裹,瓶瓶罐罐一堆,被她稳拿稳放。

    檀琤珈‘嗯’了一声,她怕热怕冷,睡觉还轻,真是天底下恐都找不出第二人。

    珠帘轻轻晃动,银烛拿着一个荷包明晃晃的拎在檀琤珈眼前,檀琤珈眼底晕染水雾,轻闭轻阖,看荷包也似隔着万千云雾,迷迷瞪瞪。

    “郡主,这荷包不像咱府上的针脚,这针脚糙裂,莫不是是陆世子落下的。”银烛双眼直溜溜充着疑惑。

    檀琤珈整个人困倦不已,从浴桶起身后,早早把荷包抛之脑后,被两个丫头涂过凉膏,穿好衣裙,就钻进床幔内歇息,她得趁着这股困劲眯会儿,要等着困意过去,加上外头噼里啪啦的,更睡不着。

    任云乌云狂,波澜翻涌,錡窗紧紧关着,给屋内娇人形成阻挡。

    欲风狂妄,梧桐打旋儿下落,漫无目的,偶飘到偏院鱼缸几瓣,水缸鱼儿缺了荷叶呵护,吓的四处逃窜,细细听还听得到鱼儿撞缸声。

    “世子爷,您不歇一会儿吗?”陆琮予拿着真假上福庄账册回来,就坐在圈椅上,两本册子放在桌面,核对,也不怪青词多嘴,实在是他们早晨起的过早,连他都困了。

    陆琮予神思雀跃,一行行对着,“你和白满,若困了就先去歇息吧。”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回都,好容易舒坦舒坦,他也不想捆着人。

    白满给他端了杯热茶,是庄上妇人刚送来没多久,“世子爷还是先喝杯茶再看吧。”

    “你们两个下去歇息会儿吧,下午还要一块跟着看看,郡主是怎得管庄子的。”陆琮予这边下了逐客令,青词、白满只好退出去。

    他一张张翻对,前几张都没问题,越往后看差的银钱渐渐繁多,细细一算逃掉五十两有余,眉梢浓雾抹不开,眼圈拢着心疼,喃喃自语,“五十两确实不算多,于普通人而言应是很多,不过也应该派人去查查白管事和那位嬷嬷言语是否属实,总不能做个冤大头,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暴雨来走匆匆,日头曝晒大地,不出一个时辰,仰着头的叶子,又垂下耳朵。

    公主府上的另两处庄子管事,已经静静等在庄院外,待檀琤珈醒后禀明。

    檀琤珈醒来已经申时一刻,打着哈欠散躺在床上,不知外头人等她,还是两个丫头进来与她说明,才快速起身下床,发髻穿了只白祥云玉兔簪,迎了身白蓝襦裙在内,外白衫零零碎碎金线绣着几片竹叶,腰封淡淡蓝色,系着那块福乐玉佩,整个人像是刚从竹林剥云而出般淡雅。

    “银烛,你去把陆世子请来,”她语气带着慵懒,盯着被随手落在桌面的荷包,拘了拘眉,“等等,这荷包,也一并给人送去。”

    等陆琮予披着炎热一路过来,私下里三位管事早早透过气儿,庄院住着位贵客,清容矜贵,除了比郡主逊色一点,也不逊其他庄子主家,起身给人行礼。

    红日西山落,绚霞笼罩山头,两位庄事早就从‘叫什么’庄主院出来,不见踪影。

    “当然要写。”檀琤珈见人愚钝,忍不住抢了陆琮予的话茬,“写清楚白管事是因家中老母病重从而私自挪用庄子银两,又因儿子随军打仗丧命,只给银钱遣回家。”

    陆琮予坐在桌案后,运笔沾墨,照人说得写,抽瞥了眼檀琤珈,被那只发簪吸引住,不知小姑娘哪来的点子,簪头祥云纹里立着一只玉兔,活灵活现,嘴角弧度略显。

    “其实圣上看也只是草草一眼了事,他为天,你为臣子,你事无巨细,他匆匆一眼。只是想让你替他解决这皇庄里的烂摊子,他深知这些个庄事,环环相扣,私吞钱财,所以这些烂摊子左一家,右一家,分出去。”

    “既卖白管事个人情,还收圣上个人情。”檀琤珈坐在高处细细品茶,她自已为把事情讲得很透彻。

    青词听不懂两位主子卖关子说的什么,竟问出了声,“郡主,为何卖圣上人情?”

    陆琮予放下笔,刚想解释,却被檀琤珈登先一步,“圣上或许不知白管事儿子生甚名谁,家住何处,可一定会知是死在战场的士兵和是白管事的儿子这两点,换句话说,事情换谁来都能解决,之所以庄子一直没赏赐,只是为了赏给你家陆候,因为这样可以帮陆府争一个好名声,体恤士兵。”

    也不知是夏日炎热,她总觉口渴,就着糕点一股脑喝了两杯茶,“陆世子,让你那两个侍卫去把白管事和那管事嬷嬷领来,有事问他俩。”
新书推荐: 平凡的世界之西北锤王是我姐夫 忍界飞升记 快乐的小土豆 长生之打造少年仙帝军团 综视:家妻孟钰,我带孟德海狂飙 从霉运补偿开始,我是真倒霉啊! 末世:系统让你救世,你却囤女神 诸天:每个世界两个规则技 四合院我有一个未婚妻 陆总要乖,苏小姐又去滴血认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