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则三：如果你见到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在玩射击项目，不要让他射中那只红色的鸭子。

    在经历了两个惊险的工作日后，组里的人，尤其是山姆，开始对格林的印象从“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改观成了“值得信赖的组员”。

    的确，格林是个十分机灵，并且身手不错的好小伙儿。

    在他果断地扑向小丑的那一刻，山姆就已经决定，将来或许可以把更为严峻的任务托付给他。

    不过在那之前，游乐场新手兼职生格林先生，值得一个短暂的休假日。

    周四这天，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低地压在海平面的上空，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这样的天气游客量骤减，格林在这一天把朋友们带来了海滨。

    他遵守了对朋友们的承诺：山姆慷慨地把自己的正式员工折扣借给了他，这样他们就可以几乎不花一分钱畅游海滨游乐园整整一天。

    当然除了那些足以把他们的肚子撑到爆炸的美味奶昔和热狗。

    格林在火车站接到了加文、贝拉和莱西，三个人的脸上皆是一脸的兴奋。

    在去的路上，海边的风将贝拉的草帽吹得几乎变了形。

    “格林，你这家伙可真会选日子。我压根儿不可能拍出好看的照片了。”贝拉捂着帽子哀嚎，一头金发随着风四处飘扬。

    莱西是个短发褐眼的女孩儿，闻言也有些担忧地说道：“这样的天气，会不会有很多项目不开放呢？”

    “这样的天气排队的人才会少啊傻姑娘们！”格林很老道地说道，“而且只要大雨和暴风没来，我们要玩儿的项目几乎没什么影响。”

    加文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孩，此刻正出神地盯着摩天轮说道：“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天气很酷。想想看——大雨在玻璃上冲刷，窗外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孤立无援地吊在几十米的高空上……”

    “大雨天摩天轮是不开放的！”格林无情地打断了加文的畅想，故意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海滨不会让任何一个游客陷入危险。”

    加文顺着他的话大笑起来。

    格林注意到好友的眼睛下有着两团青灰色的阴影，不由地问道：“最近的兼职做得怎么样？加油站餐厅的暑期工不好当吧？”

    “唔，”加文含混地应了一声，“我被排的是夜班的轮次，虽然不很忙，但是身体很累。”

    格林总觉得加文好像对他们瞒着什么事情。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没有把在游乐园工作的奇怪守则告诉朋友们吗？

    格林不想让朋友们为他担心，尤其在经历了荒屋那一档子事情后。

    等到自己能够解决这里的问题，再和他们说吧。

    正想着，就听见身旁的贝拉兴奋地尖叫了一声。

    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色彩明艳、憨态可掬的气球人，在风中缓慢地挥舞着它的手脚。大门顶端的彩灯在灰暗的天空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海滨游乐园欢迎你！

    **

    格林听了山姆的话，把工作证挂在了脖子上。

    每个负责项目检票的人看到那张蓝色的小卡片，就立刻给了他们快速通行证，免了排队的烦恼。

    他们四人几乎刷遍了大型设备区的所有项目，就连原本兴致缺缺的加文也兴奋地把跳楼机玩了两遍。

    “太爽啦——”贝拉把双手举得高高的，在海盗船上大笑，“我还是第一次在海滨玩得这么痛快！”

    四个人一直玩到下午两点，加文和贝拉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饿。

    “老天，总算有人肯去吃东西了！”格林晃了晃手里的奶昔空杯子，“我以为你们会靠着两桶爆米花撑一天呢。”

    “我的确可以。反正我的胃已经被可乐灌饱了，现在什么也吃不下。”莱西笑嘻嘻地说。

    格林却很自信地说：“不，等你闻到我们游乐园玛丽女士的特制蜜汁烤鸡腿之后，你就是拼了命也会腾出一点胃来塞下那道美味的！”

    果然，没等他们走到餐车附近，一股烤肉的香味就已经远远地飘了过来。

    玛丽照旧带着她的红色厨师帽，在餐车后面乐滋滋地给食物刷酱。

    她得知其他三人都是格林的朋友之后，不由分说地挑选了三个最大的鸡腿塞到了他们手里，并且坚持不肯收他们一分钱。

    鸡腿被烤得外酥里嫩，表皮的一层焦糖色的油下了烤架还在滋滋作响。

    三人顾不得烫，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大口。

    酱料已经渗进了鸡肉的纹理，所有的味道在嘴里爆开，吃得三人嘴巴满满当当的，连感谢都说得含糊不清。

    格林又去买了一些三明治和饮料，带着他们在露天餐台上坐下。四人一边吹着湿漉漉的海风，一边悠闲地吃着迟来的午餐。

    贝拉和莱西的注意力很快被旁边卖头饰的商店吸引了过去，两人笑嘻嘻地表示要去为两位男士挑选一些美丽的纪念品。

    座位上只剩下格林和加文两个人。

    加文的情绪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了，他三两口吞了手里的金枪鱼三明治，然后对照地图，指着另一个半区的一些游乐设备不住地问格林：“这个项目怎么样？那这个呢，这个好玩儿吗？”

    格林刚才饿得发昏，一口气吃了两个热狗一大包薯条之后，满足得浑身懒洋洋的。他靠在椅背上，顺着加文指来指去的手指回答他的问题。

    “那是恐怖屋，别去，超级无聊。那里是过山车的入口，一会儿咱们就去玩儿这个。那边是……”

    格林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闭了嘴。

    刚刚饱餐一顿，血液全部集聚在胃部，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餐车旁边的一些小型项目的摊位，通常用来放占卜、套圈之类的游乐活动。它们是游乐园最赚钱的部分——低成本、高利润，而且不需要高额的设备维修费。

    出问题的是“动物园”打靶场：一块黑色的大帆布前，放着一排排用低速铰链带动的黄色橡皮小鸭子。

    射中普通鸭子得一分，如果射中了其中的红色鸭子，额外可以获得双倍的积分。

    靶场用的是一把点二二型号的来/复/枪，准星被调过，在一次性的十发子弹内，大部分的游客根本摸不到鸭子的一星半点儿。

    这样的一个项目，负责看管它的是那个整天昏昏欲睡的亚历克斯。

    此时的射击台前，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正端着枪，有条不紊地朝着面前缓慢移动的鸭子按动扳机。

    哪怕隔了约有10米远，格林还是一眼看出，手套下露出来的一截皮肤上，赫然文了一只红色的老鹰图案！

    格林的头皮一下子炸开了。

    他清晰地记起了守则三的内容：如果你见到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在玩射击项目，不要让他射中那只红色的鸭子。

    怪不得，他就是昨天的那个小丑。

    戴着白色手套，只是为了遮掩他的纹身而已。

    一切都对上了。

    但是为什么没人拦住他？

    亚历克斯在哪里？

    格林的眼睛迅速地搜索起亚历克斯的身影。

    看管摊位的亚历克斯靠在一边的柱子上，正在和隔壁打地鼠摊位的女老板说说笑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

    “哦，真该死！”格林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他一下子没了主意。

    眼前的黑色帆布前，全都是黄色的橡皮小鸭子。这个人是已经射中了红色的鸭子吗？不，不可能，如果有人破坏了守则上的事儿，游乐园里不可能那么平静。

    也就是说，目标的红色鸭子还没有出现。

    怎么办？我该做什么？

    应该是在那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到来之前就把红色鸭子从所有的鸭子里拿出来吧，但是亚历克斯显然忘记了这一点。

    是不是该赶紧跑过去叫亚历克斯强制停下机器？

    不，不行。这样做恐怕会激怒那个男人，而激怒他显然是不明智的。

    格林昨天和他交过手，知道这人不是好对付的。而且，毕竟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来/复/枪……

    电光火石间，格林的脑中闪过无数种想法。

    然而下一秒，令他心跳几乎都要停止的一幕出现了：那只红色的橡皮鸭子，晃晃悠悠地从帆布的后面滑了出来，在黑色的布景前显得格外醒目。

    来不及了。

    加文早就注意到了格林的异样，此刻也跟着站了起来，沉着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碧蓝的眼睛，和沉静的语气，莫名让格林整个人镇定了下来。

    “砰——”那边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又开了一枪。

    没中。

    格林瞟了一眼，转身快速地对加文说道：“不能让那个男人射中红色的鸭子。”

    也许是格林的语气太过严肃，加文只看了射击台一眼，没有再多问。

    格林庆幸地松了口气，同时感觉有点奇怪：加文似乎一下子就接受了自己说出的这条奇怪的要求。就好像……他能理解这里的规则似的。

    “砰——”隔了两秒，那个男人又开了一枪。

    差了一点，幸好这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不是一位高明的射击手。

    加文转身，打开自己随身背着的大包迅速翻找起来，很快掏出一只有些旧了的棒球。

    “给，”加文把球递给格林，“上次训练结束后随手塞进包里的，这时候可以派上用场了。”

    格林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想隔着大老远阻止那人射中红色的鸭子，只有比他先击中才行。

    格林眯起眼睛望了射击台一眼，手上的动作有些犹豫起来。

    他们和射击台的距离大约有10米远，而橡皮鸭子的目标实在是太小了……

    “还等什么，你可是队里最棒的投手之一。”加文拍了一下他的背。

    “砰——”第三枪射出去，这一下只差了一点点了，看来这男人已经摸清了这把枪的构造。

    奇怪的是，格林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山姆昨天对他说过的话：关键时刻，只要发挥自己的所长，无所谓用什么工具。

    格林不再犹豫，疾走两步，然后高高地抬起腿，把自己整个人想象成一把蓄满力的弓箭——

    “砰——”和第四颗子弹几乎同时射出去的，还有格林手里的那颗棒球。

    游乐园在下午两点十分刮起了偏北风。

    校棒球队的最佳投手格林，本人的球速最高记录是150Km/h。他感觉自己这一次发挥出了全力，那一颗小球快得只剩了一道白色的残影。

    “咣！”两个东西几乎同时击中目标。

    下一个瞬间，射击台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以超高速射过去的棒球将整个靶子击中，架子猛地一晃，然后慢慢地朝后倒去。

    在一旁撩闲的亚历克斯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摊位，“这、这是怎么回事？”

    “咣啷当——”所有的链条断裂，整个架子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地上。

    那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缓缓地放下了枪，低着头站在原地。

    在这一声巨响过后，游乐园里有了几秒钟的绝对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静止了一般。

    “过去看看。”格林和加文对视一眼，然后飞身一跃，疾速地朝着射击台跑去。

    所有的铁链、橡皮鸭子、木头架子全部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

    格林和加文一言不发地在一堆东西里寻找着。

    亚历克斯终于赶了过来，大声嚷嚷着：“哦天啊，怎么回事儿，射击台怎么忽然倒了？”

    格林顾不上回答他。

    忽然，加文叫了起来：“在这里！”

    格林回头，看到他的手中拿着一只红色的橡皮鸭子。

    格林飞似的跑过去，两人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鸭子上没有任何弹孔。

    他把鸭子往亚历克斯的手里一塞，简短地说：“守则三。”

    “守则三？”亚历克斯的脸色从迷茫，到惊慌，然后一瞬间成了土色，“当真吗伙计？我压根没想到这是真的……我没注意……我是说，从来没有发生过……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在哪儿？”

    是啊，那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在哪儿？

    格林回头，射击台前，早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

    两人和贝拉、莱西打了个招呼后，决定先一起去找山姆。

    贝拉和莱西目前还什么都不知道，加文决定暂时不要把好友牵扯进来。

    路上，格林简略地给加文介绍了一下游乐园里的规则。

    令他意外的是，加文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怀疑。紧接着，加文也对格林说起了自己值夜班的事。

    那是郊外高速公路边的一个休息站，兼具加油站和快餐店的功能。

    加文第一天去上班，也被告知了一些规则。如果不遵守，第二天休息站就得重新招一个值夜班的人——因为他们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

    幸好加文那里还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儿，但他也被这些规则搞得身心俱疲。

    “也就是说，我们俩都遇到了这种奇怪的规则。”格林皱着眉头，也将自己近来的遭遇和盘托出。

    末了加文问道：“我在想是只有我们两个会遇到这事儿，还是贝拉和莱西也……”

    格林跟他想到了一块儿，说道：“她们的兼职还没有开始，我认为她们恐怕到时候也会有和我们一样的遭遇。”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山姆的办公室。

    “山姆，守则三，就在刚才。”格林开门见山地说。

    山姆原本正坐在座位上擦拭着桌上的相片镜框——里面是一个戴着蓝色发带的可爱女孩。

    听完格林的话后，他立刻从椅子上蹭地站了起来。

    “不过没出事，最后关头我阻止了他。”格林把刚才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山姆焦虑地在原地踱着步，听到紧张关头，忍不住插嘴打断：“我就知道那个亚历克斯不靠谱！”

    全部听完后，他走过来神情凝重地拍了拍格林的肩膀：“孩子……你做得很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应该的。”格林说道，和加文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山姆的语气里会有一丝感激的情绪。

    “不过……您可以告诉我们，如果我今天……或者说前几次，打破了守则三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吗？”

    谁知山姆听了他的问题，竟然如释重负地笑了：“你终于来问我这个问题了。我知道你迟早会问的。”

    “那您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山姆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东西，不是亲眼见到，你不会当它一回事的。”

    格林听完若有所思：是啊，自己和加文，也是在亲眼见到那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消失之后，才分享了彼此的遭遇的——双方都怕被自己的朋友当成精神失常的人。

    山姆蹲下身，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一本厚厚的剪报本。里面夹杂着各种发黄的纸页。

    本子很旧了，但看得出被精心保管着。

    格林接过来，手里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沉重。

    “你可以读读这个，或许从‘守则三’条目读起比较好。”

    说完，山姆匆匆地跑去射击摊那边善后了。

    格林和加文对视一眼，一起坐到了山姆办公室那个破旧的沙发上。

    一人一边拿着资料夹，慢慢地读了起来。

    一股纸页的霉味儿钻进他们的鼻子里。

    第一篇是大约30年前的剪报。

    “令人发指！海滨游乐园发生无差别枪击案：现场逾百名儿童被杀。记者在获得圣慈医院许可后采访到了当日一位幸存者。 ”

    “昨日，海滨游乐园发生了震惊所有人的无差别枪击案。”

    “一名原本正在玩射击游戏的游客，忽然将手中的来/复/枪对准了身旁的游客们疯狂扫射。

    截止发报时间，共有30名游客死亡，27名游客受伤，其中超过半数是未成年人。

    袭击者已经被抓获，值得注意的是，其身份为前任州射击大赛冠军。据其辩称，他当时在射中了代表头奖的红色橡皮鸭子后，就一下子失去了意识，醒来便看到了血流成河的场景。

    目前，该袭击者已被送往州立精神病医院进行精神鉴定……”

    另外两篇文章分别距离现在20年和10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海滨游乐园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关闭一次。

    这两篇文章也提到了射击游戏，但同时也花了大量笔墨描述了海滨游乐场在经历过两次枪击事件后进行的安全改造措施——显然这些措施都没什么用。

    纸页的最后，是山姆的笔迹：如果你见到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在玩射击项目，不要让他射中那只红色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