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擅长应对这种细微的情感。
没有月光,整个楼道处于一种黑暗的笼罩之中,林清暨靠着窗户,长腿交叠,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个圈。
咔哒一声,火苗升起。
混沌中出现光亮。
他偏头点了根烟,沉默的盯着前方的虚空。
灯灭下来的那一瞬间,遮住了全部的狼狈,然而后知后觉的恐惧如潮水般若袭来。
这时候,有光亮了。
只是一个身影,便可慰藉一切。
初凝绷紧的神经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
他就在那里。
光就在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
抽泣声渐渐变小,女生呼吸平稳下来,林清暨用脚后跟点了下墙,掐灭了手中的烟。
“怕鬼啊。”他问。
初凝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男生摘下黑色鸭舌帽,戴到女生头上,动作虽不温柔,却也不重。
“世界上没有鬼。”
谁都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他们都是至真至纯的人。
上楼回房间的时候,初凝将帽子还给他,低着头挡住自己发红的眼圈, “谢谢。”
林清暨接过,女生的手缩在衣袖里,指尖微粉。
进门之前,他多问了句, “你是怕黑吗?”
初凝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是想把前面发生的事情忘掉,于是点了下头。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这不丢人,你怕黑的话,下次我可以把灯借给你。”
那时候初凝还没明白他后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和平常一样,答应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清暨看着她进去,关上门,他倚在门口,又点了根烟。
~
第二天早上,初凝表现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下楼吃早餐,去学校上课。
林清暨也没多想,直到在茶水间接水的时候,听到前面的两个男生交头接耳。
“真倒霉,长得还挺好看。”
“之前那个教扶生不就是吗?还是自己退学的。”
说完这话的男生一抬头看见后面的林清暨,立刻闭上了嘴,两人没再说话,匆匆接完水回到教室。
上课铃响,他端着水杯慢悠悠的走着,正碰到刚从三楼上来的郑广明。
走廊上的几个女生见老师来了急忙进了教室,林清暨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步伐没有加快。
“林同学,上课了。”
郑广明知道林清暨。
“这不正往教室走呢。”他吊儿郎当的。
郑广明笑笑,无可奈何,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骂了句, “小兔崽子,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
下课后,初凝和李凡一起出去卫生间,林清暨双腿伸着,看着前桌人摊开的书页,他忽然问了句,
“昨天晚上谁的晚自习。”
“昨儿我也没来上。”罗飞问过道那边的男生, “哎,兄弟昨晚晚自习谁的。”
“就郑广明,放心,没留什么作业。”
“生物试卷答案你要不,2班讲过的。”
“拿来拿来。”罗飞一伸手, “我这次应该能上70。”
林清暨垂了垂眼,若有所思。
初凝免不了平时会去办公室抱作业什么的,都是白天,办公室多数情况下也都有其他的老师。
郑广明看起来和其他老师关系挺不错,谈笑风生,初凝看到觉得自己上次应激反应是强了点。
转眼,又是一个生物晚自习。
郑广明带了套测验试卷,第一节课做,第二节课对答案加上讲解。
林清暨不在,初凝把试卷发到他桌上,压了块橡皮在上面。
班级安静,只剩下笔尖在纸页上书写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郑广明背着手,在教室过道走来走去,低头看同学们答题情况,走到最后一排。
“他怎么又不在,每回我的课都要训练?”
后排的男生趴在桌子上笑,小声和同桌说道, “可能看您不顺眼呗。”
他在初凝身边停下。
试卷上多了层阴影,书侧多出来一只手,压在她笔记本上。
郑广明弯下身,另一只手绕过她里侧肩头,低声, “你这个不对,要看显性性状......”
距离太近,初凝全身绷紧,一动不敢动。
声音在耳边炸开,轰隆隆的驶过。
有个男生注意到了,胳膊戳了戳旁边的人, “看。”
一阵吃吃的笑。
张品低下的脑袋被书本遮挡住,额前冒出汗珠,试卷上的字一个都看不下去。
他没有勇气,也不敢。
郑广明握住初凝的手, “在这里演算,雄配子和雌配子应该是四比一......”
身体失去反应,尖锐的声音不断穿透耳膜,止不住的颤抖。
忽然一声响,后门从外面推开,郑广明转头,林清暨单手抱着个篮球进来。
看到这一幕,他先是怔了下。
脸上的表情从不解、错愕、到反应过来。
办公室,女孩的抽泣,教扶生,一个个片段飞快地在脑海中闪过,最后联系在一起,定格在郑广明那张脸上。
这些发生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他扔了篮球哐当一声掉进垃圾桶里,大步流星抬起腿对着就是郑广明的腰就是一脚。
“我¥%#@”
郑光明原本身体就没直起来,何况林清暨这一下用了七八分的力气,他人整个往前倒去。
桌椅板凳碰在一起,几个同学护着自己的书包往里挪。
林清暨低眼,带着三分薄凉,垃圾一样的看着他,还能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子,交代身后的人, “飞,给三院打个电话,门关上。”
眼锋如沾血的利剑,每一拳都落在实处。
罗飞哪敢不听他的话,嘴上答应着,一边给后面的同学使眼色赶紧去找老师。
没人敢阻止。
男生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抡起拳头来毫不手软,每一拳都落在实处。
结果就是刘平过来时,郑广明眼镜被打碎,脸上带着血都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书本,笔,文具盒散落一地看不出是谁的,桌子歪斜的不成样子,教室整个大后方,乱成一团。
救护车也来的及时,直接将人送到了重症监护室。
~
林商铎接到校长的电话时,刚结束一场会议从公司大楼出来,郑乾看到他脸色越来越沉。
他按捺住火气,没有将手机摔出去, “回家。”
整个别墅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之中,家里的人都十分有眼色的早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为什么打老师?”
“因为看他不爽。”
林商铎抬起手,甩到男生脸上。
空荡荡的别墅客厅安静,这一声清脆响亮,林清暨转过头,摸了摸嘴角,看到指尖的血迹时,笑了。
他舌尖顶了下腮,眼里丝毫不减猖狂,反倒多了邪气。
“就像你看我不爽一样。”
这句话就像油浇到火上,他转身大声吩咐, “郑乾,把家里的棍子拿过来。”
男生勾着唇,丝毫不在意。
站在墙后的初凝又急又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啊,这个笨蛋,至少服软。
她一着急,跺了下脚,声音有点大。
初凝头皮发紧,忍住眼底的泪光,不管不顾走了出去,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小凝,怎么还没睡觉。”
商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即便是在她一孩子面前,林商铎脸色温和了几分,尽管有些不自然。
“叔叔,我想去厨房倒点水喝。”
林清暨没看她,稍偏着头站着。
“这种事情和阿姨说就好了,一会给你送上去。”林商铎说。
“好。”
答应完,初凝见他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走了两步,又硬着头皮返回来,灵光一现,对了。
“叔叔,老师布置的作业,我有几道题目不太明白,可以让。”初凝艰难的吞了下口水, “清暨哥,教我一下吗?”
听到某个字,林清暨眉骨一抬。
林商铎极轻的皱了下眉,他不是不知道这两人在学校的成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初凝见状,一急连忙补充, “外教课,对,我想让哥帮我纠正下英语发音。”
外教,林商铎看向林清暨,又将视线放在初凝身上,似乎在打量她这话的真实性。
她咬了下唇,低着头,在背后捏着手指,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
女生眉目清秀,林商铎想到一个人,怒气消散大半, “去吧,好好学习。”
初凝走在前面,一直不敢说话,身后的脚步跟着,她眼睛转了转,推开自己的房门。
“我爸在下面看着。”林清暨说。
“嗯。”
他跟着她进去。
林清暨不是没来过这个房间,当时还是客房,不过现在布置成了少女的卧室,整体都是粉嫩的色彩。
他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时候开始的?改试卷那天。”
女生沉默不语。
林清暨凝视着她,脸色阴沉, “更早,那还是打轻了。”
“我不知道。”初凝眉心蹙着, “我不知道边界在哪里,我以为他是老师。”
“他,对你做什么了吗?那天晚上。”他缓声问。
加上今天发生的事,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一种奇异的难堪袭来,尤其是在他面前。
初凝别过头,不愿意回答。
这种逃避,让他不安,担心。
“你不想说就不说,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
初凝看向林清暨,她从男生看似冷淡的声线中察觉到了隐藏于其下的危险,如果她不说,他后面真的会做什么。
“没,他没碰我,那时候,刚好你电话打过来了。”
刚好,那天他打了电话。
放在背后捏紧的拳头放松,掌心凝固的血液回流。
林清暨视线一转,看到桌子上的草稿纸,空白的页面,就写了几行单词,初凝看到抬手去挡,他已经抽了出来。
what’s your favourite
My favourite
My favourite
我最喜欢的,我最爱的。
中间隔着空,很明显女生随便写的,
Sunrise
Sunrise
“遮什么,又不是秘密,难不成又在偷偷说我坏话啊。”
他记得之前那个纸条。
“没有说你坏话。”她小声道,怎么会说他。
“sunrise。”他轻抵齿间,念出来,清朗干净“这就是外教老师布置的作业?”
“对,你写了吗?”
“忘了,到时候临场发挥。”
“林叔叔会怎么对你。”他要走的时候,初凝问, “你要不然—”
“放心,死不了。”
~
这件事情看在校方的面子暂时压了下去,林清暨无缘无故打老师,林家承担郑广明在医院一切治疗费用包括精神损失费。
郑广明坚持认为自己当时只是在教初凝功课,后排的那几个男生也问不出来,说自己在写作业。
就连跟在身后的罗飞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林清暨已经上去将人往地上掼了。
正在这当口,校方忽然又接到了其他班级同学的匿名举报,说林清暨在学校目无法纪,经常动手打人。
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办公室,几个学校领导围着他,问为什么打郑广明时,男生回答也是和在家里一样,
“单纯看他不爽。”
另一名老师带着初凝进来,林清暨眼尾一转,落到她身上,有些不耐的用脚尖踢了踢沙发。
“初凝同学,那天郑广明老师是在教你做题吗?还是对你做了其他的事情,比如肢体.......”
“老师。”林清暨沉了口气,打断,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一爱学习的书呆子。”
说完,他也没管一屋子的老师,直接把人推出了门外, “回去写你的作业,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了。”
“林同学,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为什么打人。”
“我们相信你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清暨插着兜,吊儿郎当的, “下次再看到他,我要是不爽了还会打。”他不想多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主任,要是问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耽误您和我爸喝茶。”
几个校方脸都气青了。
他自己愿意往下跳,谁也没办法。
其实要是普通老师也不至于在学校闹这么大,关键郑广明家里在学校有人。
林商铎让林清暨一起去亲自上门道歉,他偏着头,笑, “行啊,如果你想让他再进一次重症监护室的话。”
不是在开玩笑。
林商铎气得高血压都快上来了。
最后学校给林清暨的处理是记严重警告处分,据说是林商铎亲自要求的。
班级找了新的代课老师,林清暨每节生物课都要出去罚站,直到郑广明出院。
十一月的天气,外面已然很冷。
“那个同学,关下窗,要开空调了。”
早自习结束,第一节课就要开始,林清暨靠墙站着,校服里面穿着件长袖运动服。
银白色的拉链一拉到底,他低了下头,那金属尾端泛着冷光。
窗户上凝了层白雾,新的代课老师穿着高跟鞋,笃笃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走到林清暨身边时,停了瞬。
那种眼神。
初凝指尖扣着书页。
在前门推开的一瞬间,她摘下前胸的东西放进口袋,一鼓作气,从后门出去。
李凡看着她走到外面,站在林清暨面前。
察觉到有人过来,林清暨抬了下眼。
男生碎发落在眉梢,鼻梁英挺,下颌藏在衣领中,寡淡的神情在看到她时转而诧异,
“你怎么出来了?”
“我。”初凝转过身,和他并肩站着, “铭牌丢了,罚站。”
至少通过这种方式,和他一起受罚。
林清暨听了立马没回答的往教室里面走,
“你去哪?”
“帮你找铭牌。”
他以为是罗飞又藏了她的铭牌。
现在里面正在上课,进去老师又要凶人,初凝急了拦住他,从口袋里掏出来, “在这里,在地上捡到了。”
林清暨侧过身,稍歪头,凝视着她掌心的铭牌,又回到她脸上。
他可能看出来了。
初凝往后绾了下耳边的头发,有些不自然说道, “总是掉。”
她演技真的很差。
男生开口,音色清冷, “过来。”
初凝走过去。
修长的手指落于视线,骨节冻的微红,林清暨将铭牌给她别在制服上, “不要再弄丢了。”
教室里代课老师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射往身上的利剑。
“现在的同学,知道你们都是在家里被宠上天的,但也不能不尊重老师,在学校就要守学校的规矩......”
“后悔吗?”
初凝问。
被误解,被冤枉,因为她。
“嗯。”
寒意顺着脚底一点点往上钻,四方教学楼中间花坛的树叶风吹的乱飘,云彩厚重。
隔壁教室一直在响的扩音器也停了,天地间在这一刻达到了寂静。
内疚和自责轮番侵扰,初凝心口一重, “对不起。”
“后悔那次拿了你的铭牌。”
林清暨看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