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房间里的人都已经退下去，房门合上，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仆人们守在门口，随时等待主人的命令。
“你不应该让我再活着，”病床上的老人说着，面罩已经取下来，能看清楚老人的面容，虽然外表看上去不过六十岁左右，但声音里的虚弱能听出他的状态并不好。
老人的话让顾问欣喜的表情消失无踪，他有些抖，像是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这才取下眼镜，直视着床上的老人，双眸明亮又坚定，隐隐约约能看出一些偏执，“爷爷，我不会放弃。”
老人笑了，满脸的皱纹因为笑意蹙起，他脸上早已不见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下颚的线条缓和许多，眼神有些恹恹的，头发半白半黑，唇无血色，但透过现在的轮廓能看出他曾经的俊朗，以及和眼前这位英俊极了的顾问相似的眉眼。他缓缓地说着，似乎简单的几句话就会耗尽他的所有精力，胸口明显地浮动着，“你被自己困住……咳咳……”
顾问的脸色有点变化，有些担忧地往前躬身，离老人更近一些，英俊的脸上因为情绪的变化而变得更加生动，他还是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期待听到不一样的答案，“爷爷，为什么？”
病床上的老人没有立即开口，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慈爱极了，虽然不是他期待的结束，但见到这个从小带大的孩子依然爱意满满，然后又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目光放远，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突然一笑，自然又沉醉，看上去就是不一般的迷人老头子，“足够了……小汤姆，我的一生足够了。”
“不，我做不到。”顾问的脸上出现破碎的伤痛，爷爷地话如尖刀扎进心里，他如何接受对他如此重要的人一心求死。
老人暗自叹口气，自己的身体他很明白，内部脏器早已衰竭，现在不过是靠当初留下来的药维持生命，这不是他想要的，早该离开这个世界了，这段偷来的时间没什么意义。
顾问看出爷爷的心思，果然，清醒状态的他才是记忆里的爷爷，那熟悉又刺痛人的态度，早早就没有生存下去的意愿，当年谁都没办法挽留，没有求生意志，他当时就陷入了濒临死亡的境地。
这明显又熟悉的求死意愿太刺眼，忽地，他双手撑在了床边，不！不能这样！
“我找到她了，”顾问焦急地脱口而出，他失态了，“我找到了她，安娜，那个安娜.莫亚。”
老人耷拉的双眼陡然瞪大，死气沉沉的蓝色眼睛因为顾问的话亮了起来，只是不是什么好的情绪，能明显看出来他在愤怒，声音拔高，但颤抖着，整个人开始发抖起来，“你！”
“我没有办法，爷爷！你逼我的！”顾问眼看老人的情况不对，及时按下呼叫铃，顿时，整栋别墅响起铃声，随及门开了，早已守候的医生和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你忘了！忘了！我说的话！你怎么敢！”老人用尽力气偏头，颤抖地撇开护士给他戴呼吸罩的动作，话语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我！我说过不要找她！你忘了！你忘了！汤姆！”
说实话，顾问早已预料到爷爷清醒过来会是这个反应，沉睡和迷糊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只是，他做不到，做不到放手，得知爷爷清醒的喜悦被冲击得一干二净，很快，刚刚的失态已经不见，理智恢复，“爷爷，我做不到放弃，你看，现在给你就是用的新药。”
医生和护士见到老人因为激动而抖动的身体并没有惊慌，熟练地压制住，给他住下一剂针剂。
“药剂还是有用的，爷爷，”顾问近乎冷漠地说出来，“这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清醒地和我说话……她很有用，她的基因，她的……”
“小兔崽子……我不该让你知道她……”老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胸口还剧烈起伏着，口鼻处罩着的面罩里都是白雾，一双蓝眸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合上眼，睡了过去。
“如何？”顾问站直身，看向医生。
“数据稍微有波动，”医生检查了一下仪器上的数值，配合老人身体上的症状，“排异情况很小，初步的试剂有用，如果有药物的数据……”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顾问止住医生的话，若非此人是家族里的可靠的家庭医生，他不会轻易暴露药剂的信息，这种“特效药”对于任何一个医者或者研究者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其他不是你该知道的。”
明显能看到医生眼里的光亮暗了下去，他像是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招呼着护士调整仪器，继续记录上面的数据。
顾问静静地望着床上的老人，指尖都僵硬了，他没有动，看着床上熟悉的老人，平时惯见的冷静和理智早已搅作一团，只是身体习惯性地站直着，这是肌肉记忆。
五年了，这样清醒的对话让他有点恍惚，不得不说当下他的情绪就像是过山车，一开始得知消息那刻的狂喜，什么都被抛诸脑后，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爷爷的清醒重要，再次见到清醒状态的爷爷时的欣慰，却发现祖父坚持老样子而升起的不甘心，心里像是塌了一个大洞，悠悠的寒意飘了出来，血液都冻住了，让他不受控地失态，直到现在的发懵，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起伏。家族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位活过战争改变家族病的精英人士何时变得没有求生意愿，而他知道，一直以来他都猜到祖父的心思。
祖父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提及安娜.莫亚的那些事，对生命的态度就从那里开始转变。
“少爷，客人来访。”站在门口的管家打断他的思绪。
顾问僵住的身体活了过来，他戴上眼镜，眼眸里情绪收敛。
这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