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季度财报已经送到你的办公室，新能源项目正逐步启动……”顾问扶了扶眼镜，指尖在平板上滑动，语调依然平稳，认真又仔细，似乎姜悠只是出了趟差，该做的工作汇报依然不受影响。

    姜悠也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单手撑着额头，大拇指机械地按揉着太阳穴，双目没有情绪，车窗开着，凉风拂面，能稍微缓解点身体上的不适感。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纽约的夜景，从旁人角度是看不出来是否走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内心的繁杂，有太多无法忽略的讯息充斥着大脑，不停地旋转，晃得她头痛得厉害。身体发虚感明显，那种身体疲惫难受到极点、大脑过度运转耗尽能量的虚弱感，这时候的清醒状态完全靠着那点心理暗示，不断告诉自己坚持，在顾问面前还不能松下来。

    “公司的整体情况就是这样，”身旁的顾问放平手中的平板，认真地问道，“这个季度是否有新的安排？”

    “情报组那边？”姜悠的语气幽幽，压住了声音里的微颤，听上去发冷。

    顾问闻言先是无声地一笑，在这昏暗的车厢里，暖色调的灯光下他也显得英姿凛然，这抹笑容反倒是有点真心，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又像是不以为意的嗤笑，“那不是我的工作范围，你应该问‘某些人’。”

    “噢。”姜悠干巴巴地应了一声，Shit！清醒点！怎么就问了这个问题，她内心咒骂。

    “你还好吗？”顾问的声音温和，恰到好处的关切，又有边界感，只是那双眼眸看上去冷冷地。

    姜悠的面部表情依然维持高冷，语调很随意，撑直身体的动作很自然，她缓缓转过头，关上车窗，温柔地轻笑，“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倒时差，有点昏头。”

    倒时差——顾问的声音里难得带点笑意，也不在意她言语间的客套和敷衍，她这是察觉到什么，态度明显和之前有点差异，“安娜，发生什么事，这段时间你是遇见了什么？”

    “你在关心我？”姜悠的头已经转了过来，静静地望过去，眼波模糊，声音轻飘飘的，夜色之下软软的，不见弱反而有点暧昧，巧妙地、自然地化解两人之间的异样。

    顾问的手指抬起，扶了扶眼眶，唇边勾起，似笑非笑，挺直的后背也朝着她的方向撑出一点点，夜色里的蓝眸发亮，很诚恳地说道，“是的，我很关心。”

    姜悠腼腆地笑了，嘴角勾地很到位，她没有试图去分辨他的眼神，也不想这个时候试探他的秘密，精力不够用，甜腻腻地答道，眼眸含情，“噢，T，你真贴心。”

    莱恩在前排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底浮起难言的寒意，他透过后视镜观察着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直觉告诉他，这俩都在那根线边缘徘徊，谁也没跨过去。

    “莱恩，一会儿你也去公司。”姜悠错开“粘稠”的视线，还不是时候，顾问还有用，她往前排望过去，神情秒恢复正常，果断极了，奇怪的氛围顿时消失无踪。

    “aw，好的。”莱恩回神答道。

    “顾问，帮我留意斯塔克工业的动向，”姜悠偏过头吩咐，翘起二郎腿，背向后靠，头枕在垫子上，放松有点发酸的身体，“明天托尼.斯塔克要出席军事委员会，背后蠢蠢欲动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冒头，找点我们能切入的地方，这个，你在行。”

    “汉默的动静最大。”顾问不在意她的突然转变，适时补充。

    “不奇怪，军火这个巨龙的宝藏谁会放手？尤其汉默这个一直自诩托尼.斯塔克唯一竞争对手的人物。”

    “托尼.斯塔克的某些‘冲动’的行为已经引起当局不满，他们会扶植一个更好控制又懂事的承包商也是必然的。”

    “那又怎样，别忘了，托尼.斯塔克的脑子很值钱。价值，这是当局舍不下又不敢动的地方，”姜悠轻轻摩挲着藏在袖子里的手镯，感受它的细节，盘算着可以利用的资源，“他的‘珍贵’程度还在他们的权衡之中，更何况他虽然外表花花公子，十分高调，从他的父亲霍华德到他，这一路走来也积累了不少人脉，他才能够‘做自己’，我想，针对他的会议开了不少……”

    “他不交出战甲，始终摆脱不掉最大的问题。”顾问看得出来姜悠不是沉迷偶像效应的那类人，虽然她对托尼.斯塔克的信任程度超出自己最初的判断——只能说，她跟他非常熟悉。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类似现在这样的笃定感。

    “谁都知道，不过，他还有强大的筹码，在民众的人气，当然那是把双刃剑，只是目前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有利，将来有很大的风险。”

    “作为安娜羊毛公司的‘投资’顾问，我有必要提醒你，风险控制……”

    “是是，我理解，不过这方面我还是坚持之前的决定，明白吗，”——托尼他可是主角，这点光环还是有的，不需要情报支撑。她继续说，“而且，后续我们需要长期派人和斯塔克工业保持良好的关系，各方面，不局限那点股份，比如能参与他的新设计，当然，反应堆他不可能外传，斯塔克工业涉及的领域还不少，所以，其他方面可以打好基础。”

    “好，我明白。”顾问明白姜悠的意思，“我会持续跟进进度。”

    “医生那边呢？”姜悠盯过去，突然岔开话题，接得很顺畅，“我的血清还够用？”

    顾问的神情一凝，又恢复了正常，“研究了一些新药出来，但……”

    “没有你想要的，”姜悠冷冷且肯定地说道，这才是他的软肋，之前的试探都被他搪塞掉或者敷衍过去，顾问他太稳了，有些破绽还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的，但她现在敢肯定这次的细微差异一定是准确，虽然变化很细微，但还是被她近距离看到了。

    “没关系，遇见瓶颈，他可以研究些其他的，更何况他也不需要我同意。”她越来越笃定这具身体的重要性，无论从哪个方面。

    顾问没有开口，心里生出点不妙的苗头，她是想起来什么？昏暗的光线下眼神寒意骤起，气氛又有点凝重起来。

    “神盾局有新的委托，”一直观察着两人表情、对话变化的莱恩插话，他得到姜悠的眼神示意，试着说出这个消息，“情报组做了核查……”

    姜悠一直仔细观察着，他又戒备起来了，看来除了药品的研制，其他的业务不足以让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那么也就是说最近这个药品没有满足他的愿望，才会有点反应。

    ——所以，他想救谁？

    “难得，什么交易？”姜悠自然地接话，她得到想要的讯息了，慢慢来，只要不影响自己的事情，顾问背后的那些东西并不着急知晓。

    莱恩适时的闭嘴，凝重的氛围缓和，他本身也没打算多透露什么。

    “工业地区水资源污染以及金属中毒，”莱恩看清姜悠的眼神，才接着说道，“说是有个‘资助’的研究项目，想和医生团队合作研究药剂，医生那边说根据你之前签订的协议要求，这种情况需要另外做协商。”

    钯中毒，姜悠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嘴里却用轻佻的语气说着，“有意思，他们是真想研究还是其他……”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顾问应该知道神盾局一直想要和情报组织深度合作，而他的职业素养是不会过问情报组织的事情，就跟刚刚他的回答一样，至少明面上不会插手，托尼钯中毒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来处理。”

    莱恩接到她的眼神信号，颔首没有再说话。

    车转过一个弯，平稳地停在公司大楼的门口，四周来往的人比白天少了不少，附近卖三明治的小摊早已收摊，街角的餐厅还营业着，只是客人没多少，熟悉的人、熟悉的街景姜悠有点恍惚，心里多了点落到实处的感觉，如释重负。

    她怎么也习惯不了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那种心灵上的失重感非常令人恐惧，暗暗吐口气，情绪有点激动起来。

    没等门口的安保人员走过来，莱恩率先下了车，快步绕到姜悠那边的车门处，拉开车门，顾问和姜悠同时下车，快步往大楼里走。

    “斯塔克工业博览会你要出席吗？”顾问跟在姜悠的身旁问道。

    “看情况，”姜悠控制住自己因为激动情绪而有点发抖的声音，她终于平安归来，心中压住的石头松开了一些，她真的以为自己会被困在过去回不来，“给我时间安排表。”

    “好，已发至你的邮箱。”

    她站定在大楼门口，玻璃门已经打开，转过头，“T，没有什么事的话，明天见。”

    “好的，”顾问颔首，很识相，目送着姜悠和莱恩走进大楼，玻璃门合上，他微微蹙眉，掏出手机，按下一段暗码发了出去，接着才走回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大楼里还有些在工作的人，办公室的灯三三两两地亮着，大堂里两名值班的保安不知退到哪里去了，两人快步穿过大堂，刚转过拐角，一袭黑风衣装扮的林站定在那里，消无声息。

    莱恩的呼吸明显一滞，身体本能侧身，作出防御的架势，等看清黑影是林，提起来的心恢复正常。

    姜悠径直走过去，接过林递过来的瓦坎达产品金属方块，确认了一下是否打开，往衣兜里塞，监控室里安保们该喝咖啡的喝着咖啡，该打盹的打盹，因为楼里的监控视频里显示她们走过的区域空无一人。

    她们目光相接，姜悠看出林的担心，微微一笑，“我没事。”

    “几方势力都在关注你，”林说道，又递上姜悠的手机，“神盾局的人来过几次。”

    “‘新面孔’？”姜悠接过智能手机，重新接触到高科技产品和前些天的东西有明显的年代差异，这种差异感真漂浮。手机信号屏蔽，点开屏幕只能看到之前接收到的信息和来电，她快速翻看着，估摸着这段时间发生事情。

    “不是，还是希尔。”林好看的眉皱了皱，“娜塔莎。”

    “你的记忆？”姜悠听出她的意思，不过还是觉得极有可能林也是红房子的人，颜值和身手都能证明，只是失忆确实不符合那地方的做事风格，那边的情报组织也没有最新的反馈。

    三人走进电梯，视线相对，林摇了摇头。

    “药物干涉？好吧，”姜悠见她的神色没有改变，知道还是没有效果，继续说道，“这是个长时间的过程，总会想起来的。娜塔莎还是没说？”

    林摇头。

    “安娜，你最近是去哪儿了？”莱恩忍不住开口问道，“任何地方都没有你的消息，能力又暴走了？”

    “差不多，”提到异能，姜悠的眼神暗了暗，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三人走了出去，“这次也算摸到点真相的边缘。”

    姜悠推开办公室的门，绷紧的身体些许放松，她快步走到沙发边，整个人砸了进去，脊椎放松，脑袋搁在沙发背脊上，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随意挥挥手，示意他俩也坐下来。

    林走在最后，扶着门，透过缝隙观察了几秒周围的动静，这才关上门。

    隔了好一会儿，姜悠才撑起身体说道，“莱恩，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和你家亲戚联系。”

    “什么？”

    “我想去瓦坎达，”姜悠坐直身，露出手腕，让手镯显现出来，既然这是莱恩的爷爷做出来的，那么以瓦坎达的科技水平肯定可以研究出它的情况。

    “这是……”

    莱恩和林的表情都是诧异，他俩都看见姜悠举起的手腕上面本来是手链的东西转变成了手镯。

    “瞧，”姜悠无奈地笑笑，另一只手的手指指尖描绘在手镯纹路上，“我搞不懂这玩意儿，这些年你们也看到我找了多少资源研究这条取不下来的手链，如今却变成了这样……呵呵，既然是用振金制成，最了解振金的人也只有瓦坎达。”

    “它这是变换了形态？！它是什么？”莱恩惊讶地连连追问，“有没有其他功能？有没有植入系统？”

    “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姜悠摇摇头，接着说道，“只能说被我的异能激活了，依然取不下来，新功能出现，能够变化形态，从这个边缘液态化，然后出现的是那种能覆盖我全身的金色外表……”

    “竟然是战衣？”莱恩喃喃。

    “什么？”姜悠没有听清他的自语。

    “没什么，还有呢？”他抓到一点线索。

    “金色的东西持续时间不长，刚覆盖完我的全身，接着就消失了，还出现了屏幕，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姜悠说道，“最后恢复到现在的模样，这些纹路内里有拓宽……”

    “真是战衣，呃……听上去是苏睿现在研究的课题，类似便携的战……装备，呃，操作手环，功能更丰富。”

    “你是说？”姜悠撸起另一只手的袖子，露出瓦坎达送的基由珠，“可是你们不是有这个珠子？”

    莱恩摇头，他其实也不是很懂科技，“苏睿她……我的好朋友，亲戚，也是公主，她很聪明，一直在改进些技术。”

    “噢，给黑豹的战衣，”姜悠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支支吾吾说的是什么，以及苏睿是谁，印象里是有个很厉害的女生给后来的黑豹做战衣，“有道理……”

    “安娜……你知道？你知道黑豹？”莱恩说道。

    “你们的传承，”姜悠顺势启动珠串，她记得之前看的时候发现里面留了些通讯方式，“我知道会很奇怪？”

    “倒也不是，只是瓦坎达这方面保护，苏睿她也没有……”

    姜悠抿嘴笑了笑，没有给莱恩答案，“正规申请渠道进瓦坎达，可行？”

    “进去很难，”莱恩斟酌地说道，视线从香槟色的手镯上转移，虽然他对振金有一定了解，但没想到过去几十年前运用它的技术都达到了现在的高度，“特查卡国王下过命令，从我那年……”

    “娜吉雅那边？”

    “权限不够。”莱恩继续说，“这是全国性质的命令。”

    “特查拉呢？”

    “王子？”莱恩想了想，也不奇怪姜悠会知道特查拉，“也许可以。”

    “我知道了，”姜悠靠回到沙发里，眼前手心里的珠子亮了，全息屏调了出来，通讯录里显示着一长串瓦坎达文字，她切换掉语言，界面一下子变得清爽，里面除了莱恩，娜吉雅，还有一位男士的名字，“还真有他。”

    她的确没想到特查拉的名字会在里面，刚拿到手的时候，像玩新到手的手机，随便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可惜他们的名字太长，当时是赶着做什么事，没来得及细看就切换掉了。

    “谁？”莱恩凑过去，看清楚名字后嘀咕道，“特查拉怎么在里面……”

    “谁知道，”姜悠小声无意识接了一句，指尖在画面上操作，接着屏幕上弹出一个红色三角符号，显示着对方不在线，“噢，吼，没联系上。”

    她收起珠子，甩了甩手臂让袖子自动滑下来，拿起手机，掏出小方块关掉，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信号，点开其中一个app图标，在里面输入“特查拉”关键字，各类相关信息迅速跳了出来，再选中特殊标识，筛选出想看到的人物，信息重新排列。

    姜悠一边看一边感叹，她还记得的电影情节里特查拉，这个人物的描述并不多，新一代黑豹，很能打，大概是内战的时候出现，“又是一位天才，‘这个世界’脑子好的人真不缺，牛津大学，头衔不少……”

    “你要去找他？”林开口。

    姜悠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屏幕连续跳了几个紧急提醒，她不得不切换另一个消息窗口，看着看着眉头就蹙了起来，“emm……看来……不是现在，瓦坎达先不去了，‘生意’上有点麻烦。”

    “那些人动手了？”林猜到些情况，尤其姜悠这段时间失踪，之前压下去的某些人和动作又冒了出来，毕竟情报组织的盘子够大，有些能达成合作，有些并不能。

    “哼，”姜悠按掉手机，头又开始抽痛，“自从我接手以来，恢复某些地方的‘生意’，‘动手’只是很正常的工作发展，莱恩，你先回去吧。”

    “安娜……”

    “没事，我会处理好，”姜悠把头枕在沙发靠背上，目光看向天花板，“加图他们，你多照看点。”

    “放心，他们控制自己能力方面已经很好，”莱恩说道，“而且开始戒断医生的药，你教的办法很有效。”

    “哟，我不在这段时间，他们进步不小，”姜悠笑道，难得听到一件不错的‘工作’进展，沉重的心稍稍有点安慰，有些未雨绸缪的工作还是得提前做，“还有，派点人，跟着顾问，能探寻点他的秘密最好，药品，你懂我的意思，另外我之前说的‘小分队’，到时候问问他们的意愿。”

    跟踪顾问找寻他研究的新药不奇怪，莱恩其实不是很明白的是小分队，她很早就说过要成立一支“救援”队伍，要求比官方队伍更高，自费全额买单，甚至不惜做情报交易换取“老师”授课和挖掘某些成员，对于某些档案特别的成员，比如CIA特工，还提供洗白的服务，花费非常大，然而这么些年来一次都没有投入“使用”，只是养着他们。

    “做不到？”见莱恩没有答话，姜悠抬起头望着他问道。

    “没有，”莱恩点头，“只是现有的队员们已经这样‘没工作’好几年了，再加人，会不会有点……”

    “大材小用，”姜悠笑了但没有笑意，微眯着眼看过去，沉声道，“照做就是了。”

    “明白。”莱恩的脸色瞬间有点发白，“那我先走了，安娜。”

    姜悠没有收回目光，看着他走到门边，叫住他，“莱恩。”

    “嗯？”

    “我可以相信你吗？”

    莱恩昂首挺胸，郑重地答道，“当然。”

    姜悠点点头，莱恩这才松口气，开门出去。

    “你怀疑他？”林说。

    “没有，”姜悠重新靠回到沙发靠背上，懒洋洋地说着，“说说看，最近我不在的‘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