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万物从沉睡中苏醒，被白雪覆盖的荒芜的土地绿意星星点点，冰雪消融后从山顶汇聚，沿着河道像山底流去。
这里是一片森林，每当夏天来临，枝叶繁茂时，那些被誉为“森林中的精灵”的独角兽便会栖息于此，但在此时，这些干枯的树枝上只挂着叶芽。
生命再次孕育，一切都会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当然，这并不包括山顶。
春天似乎还未来到山顶，春日的信使实在走得太慢，或许它只是在路上耽搁了。
山顶巍峨，高耸入云，但在近于山顶的位置，却被不知什么生物凿了一个大洞——或许是一头巨龙，谁能说得准呢？
“咳、咳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从洞内传出，让人不禁怀疑山洞里那人的身体状况。
“他快死了吧？”
“谁知道呢。”
“冬天来临之前就是这样的，没想到他还没死。”
一群地精迈着细碎的脚步，站在山洞门口向里观望。
他们长得极像大型的老鼠，却用后腿站立，他们熟悉矿石的味道，红色的眼睛让他们能够在黑暗中看清路线。
为首的地精胡须上下动了动，危险的气味在空中蔓延。
“快跑！她要回来了！”
汇集在一起的地精向四面八方逃离，他们咧开布满利齿的嘴，发出尖锐的长啸。
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整座山轰鸣起来——
“哒、哒、哒。”
山壁上的岩石因为山体的运动掉落在山洞口，如跃动的雨滴。
——整座山都在颤抖，恐惧即将来临的庞然大物。
一片巨大的阴影从空中投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吼——”
暴怒的咆哮让整座山再次颤抖。
“是谁，打扰了他？”
雌雄莫辨的怒吼响彻整片区域，在溪边喝水的灵鹿迈开长蹄，逃往山脚。
“快跑！”
“跑呀！跑呀！”
“她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
四处逃窜的地精像是老鼠一样叽叽喳喳地叫唤，不过一会儿，那些围聚在山洞口的一群渺小烦人的存在便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死寂。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大地轰鸣的声音很快将这微不足道的咳嗽声遮挡住，天空中盘旋的庞然大物终于落地。
黄澄澄的眼珠转动一圈，俯视一切，冷漠而高高在上；坚硬的鳞甲如火焰，即使是矮人最好的工匠锻造出的武器也无法留下痕迹；尖锐的利爪可以轻而易举击碎最坚硬的盾牌。
“下次——等着被烧成灰烬吧！”
躲在地洞中的地精们蜷缩的身体抖了抖，他们丝毫不怀疑这句话——只要牠喷出一口火，这座山都会化为灰烬。
“怎么办，玩笑开大了！”
“救救我们！”
“好害怕，害怕！”
年轻的地精放低声音，地洞中一片窸窸窣窣，他们将希望的视线投向最年长的那位地精身上。
躲在地洞最深处的地精胡须花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终于，他睁开了白膜覆盖的眼睛。
“不要害怕，孩子们。”年迈的地精喘着气，仿佛想起什么一样，“只要那位骑士在这里，牠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
红色的巨大身影落在山洞前的一小片空地上，这显得有些滑稽——就像是水洼中搁浅的鲸鱼一样。
但牠没有丝毫不适应，就像是早已习惯这件事一样。
“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
牠有些急躁地拍了拍身后几乎可以遮蔽天空的翅膀，身影渐渐缩小。
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不到牠的脚趾那么大——或许更小。
——一个深色皮肤的少女站在那里。
两只蜷曲的犄角从披在身后的火焰一样的红发中伸出，如镰刀一样的翅膀安静地收在身后，黑色的指甲锐利无比。
“没妈养的老鼠。”
她压低声音骂出一句粗鲁的话，低头检查一遍着装后，大步走进了山洞中。
山洞深不见光，向外散发阵阵寒气。
向前走了一段后，四周的温度开始升高，隐约能看到石道尽头的光点。
“咳咳、咳。”
咳嗽声逐渐清晰，回荡在黑暗潮湿的石道中，向洞口的位置传递而出。
这让她本来就不高的情绪更加烦躁。
于是，在顷刻间，她出现在石道的尽头。
空气变得温暖干燥，甚至可以闻到隐约的花香，魔法制造出的湛蓝天空上悬挂着圆日，翠绿色的草场一望无际，袅袅白烟从不远处的小房子上方产生。
她穿过鲜花盛开的草地，三两步来到木屋的栅栏外，熟练地打开外门，走到小房子的门前。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从小屋中传出来，在一瞬间，红色的鳞片爬上她的侧脸，而她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空气突然变得炽热，细小的火星环绕在她周围，但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度重新恢复正常，她站在木屋前。
她本应该破门而入——毕竟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人拥有能够拒绝牠的实力，但她犹豫了一会儿，控制着力道敲了敲门，耐心地等待着。
门内很快传出动静，但里面那人的行动很缓慢。
“吱——”
过了一会儿，木门才被缓缓打开。
“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好一会儿，才发出苍老而病恹恹的声音，“抱歉，就等了。”
她黄澄澄的眼珠颤了颤，低声说道：“没关系，我没有等待很久。”
阳光从她身后穿过，落在他布满褶皱的皮肤上，她在他清澈如月光一样的银色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咳咳、咳，我的身体不好了，”老人转身向小屋内走去，转头对她说，“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麻烦了。”她从善如流回答。
老人只是摇摇头，向小屋内走去。
她紧紧盯着几步之远的佝偻的背影，跟着他走到了餐桌前。
“想喝点什么？”
“红茶。”
“那你要等一会儿了。”
“没关系。”
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到一个木质架子前，弯下腰拿出一个铁盒，然后走进厨房。
注视着老人走进厨房，听到叮铃哐啷一阵，她缓缓将视线收回，观察着四周。
简答的木屋中只有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和一间盥洗室，屋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餐桌中央与窗户前放着一盏花瓶，里面布置盛开的花朵。
——与她离开时一样。
沸腾的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听到厨房中再次传来动静。
不一会儿，老人端着木质的茶盘从厨房中走过来，他将一杯红茶放在她面前，将另外一杯放在自己面前，然后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咳咳、咳！”老人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她只是盯着他，几秒后，他终于平静下来。
老人端起有些破旧的杯子，说道：“小姑娘，你迷路了吗？”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人看向阳光依旧的窗外，接着说道：“夜晚，森林中会有狼群与吸血鬼，太危险了。”
听到老人说胡话，她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也没有打断他。
老人又说了一会儿，才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已经习惯了老人前后不着调的话，她回答：“我要回家，但是迷路了。”
“这样啊。”老人若有所思点点头，对她说道：“你家住在什么地方，等明天我送你回家吧。”
她黄澄澄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滥好人，她心想，于是回答：“我的家……在灾难中消失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安慰似的说道：“你不要害怕，那、那你先住在我这里吧。”
她没有回话，在下一秒，他有些为难地摸了摸鼻间，说：“不行，这需要我的妻子同意。”
“不过你放心，我的妻子是一个很好的人。”老人连忙补充，“虽然她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她总是很热心，要是她不高兴了，哄一哄就好了。”
即使这句话已经听过了许多遍，她还是觉得很可笑，也只有他会这样形容一只魔龙。
“你看，这座小屋就是她和我一起修建的……虽然她只会将一堆木头堆在一起。”老人像是陷入了回忆中，絮絮叨叨说着。
“她喜欢盛开的花朵和清晨的露水，于是我在小屋外面种了一些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不能发芽。”
废话，哪有鲜花会在魔龙的地盘盛开。
“她很喜欢红茶，所以我在家准备了很多红茶。”
她才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如果不这么说，他就会一直询问。
“她很厉害，很多人都喜欢她。”
如果改成“很多人都害怕她”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
老人像是打开话匣子一样，对她不停地讲述他口中的妻子，最终这个话题被咳嗽终止。
“咳咳。咳咳咳咳。”
老人像是喘不过气一样，剧烈咳嗽起来，甚至连她都看不下去了，帮他顺了顺气。
老人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喘气，“谢谢。”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红茶中自己的倒影，过了一会儿，问道：“你的妻子呢？”
“我的妻子喜欢山河大地，她应该是出去了。”老人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她勾起嘴角，反问：“既然你的妻子这么爱你，她为什么不带着你？”
听到这话，老人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间，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在她眼里，我只是个拖油瓶。”
尽管这是一句实话，但她却本能地感受到抗拒。
老人见到她的样子，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于是连忙说道：“但她还是很爱我的！”
……
好吧，他说的都对。
老人摸着温热的杯子，看向窗外，好像在盼望着什么，半晌，他有些失落地将视线收回。
“……”她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会儿应该如何让他兴致提高，“讲讲你的故事吧——驯服魔龙的龙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