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十七年十一月初六，怀化大将军凯旋回京，京城百姓夹道欢迎，颜家闲在家里的几位女眷都去了，颜温玖顺便还往大军队伍中扔了几朵花。

    她容色姝丽，队伍里有将领发现了，还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可见古往今来，男人都一个德行。

    “听闻怀化大将军治军严明，有些言不符实啊。”颜二夫人吓了一跳，小声嘟囔道。

    “岂不闻兵营呆三年，母猪赛貂蝉。”颜温玖一个黄花大闺女，全无半点羞涩，大大咧咧的说出了历经时光验证的真理。

    “我保证，最多明晚，京城青楼的生意一定好到不行。”

    “咋地了？你还挺向往的。”颜温瑜目露凶色。

    “是有点向往。”温玖满脸期待，“下次兄长去的时候，我扮成他的小厮好不好？”

    “啪！”

    这次颜温瑜呼巴掌的劲前无仅有，温玖险些额头嗑在栏杆上。

    心虚道：“我就是说说嘛，又不是真的去。就算要去，也是去小倌馆。”

    “啪！”

    后脑又挨了一巴掌，这次动手的是她的母上大人，颜温玖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抱怨。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家里，她简直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谁都能教训，简直过分！

    ……

    当夜，皇帝在宫中设庆功宴。

    这场宴会的涵盖范围十分之广，大到大将军，小到九品小官，都接到了邀请，也不知道皇宫塞不塞得下这么多人。

    到了晚上，颜温玖才发现，这个皇宫是真大，另外，不是所有的八、九品小官都敢来赴宴的。

    左手第一位坐着的是大将军，其身后坐着四五个儿郎。

    第二位坐的的就是今日的主角——怀化大将军何争鸣。

    他看上去四十来岁，国字脸，相貌普通，却是浑身的肃杀之气。

    此刻正凑在大将军旁边说话。

    颜理趁机给妹妹普及常识，“何将军原先是在大将军麾下戍守北境的，后来南面缺人，就让何将军去镇守固平镇，果然正如大将军说得那样骁勇善战，彻底压服南境佟氏。”

    大楚军镇无数，镇守的校尉都是正五品，唯有六个重镇的校尉破格提为正三品，其中之一就是固平镇。

    固平镇屯兵八万，兵力是一般军镇的数倍乃至十数倍。乃是南境的第一边军。

    朝廷既给了这许多荣誉、兵力，自然也不是做慈善的。

    南境大瞿越，皇室姓佟，不及北方草原民族彪炳，却十分阴险狡诈，兼之南方蛇虫鼠蚁、气候湿热，在大楚生活惯了的人并不适应那儿的天气。每每打起仗来，并不比西面轻松。

    高收益高风险，古今不变的道理。

    再往右边一看，第一个坐着的是恒王殿下梁洲，下面的是皇长子、皇次子、皇三子。

    皇长子二十岁不到，生的白白净净，气质温和却十分稚嫩，俨然一副未长成的娃娃模样。梁洲只比他大四岁，却已经去过数次边境，手上见过血，手下带过兵，看起来就仿佛是两辈人。

    一个尚在父母怀中嬉闹，另一个却已经是替别人遮风挡雨的松柏了。

    对于陛下来说，两个都是他养大的，都是血肉至亲，梁洲他还更熟悉一些，以及，皇长子梁郅资质、样貌处处不显，还有两个庶子当做参照物，对比之下，更是惨不忍睹。

    宴席倒是十分丰盛，甚至还有牛肉，当下的牛都是用来耕种的，少数肉牛基本上只供皇家。

    牛肉的卖相还不错，就是味道不太好闻，温玖犹豫了一会儿，对牛肉的思念战胜了犹豫，试探性的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最后满含热泪的咽下。

    皇宫的宴席真不是人吃的，能把牛肉做成这样也不容易。

    颜大厨很想给御厨上节课。

    她艰难的灌了杯水，拯救了自己受尽委屈的味蕾，就打算转过头去跟颜理抱怨一下，就见到其面庞冷峻，盯着场中央看。

    颜温玖顺着他的眼神过去，就见到一个干巴巴、留着长髯老头立在中央，正风度翩翩在说些祝贺的话。

    “……翰林院作诗一首，贺怀化大将军凯旋！”

    哦，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蒋平。

    皇帝陛下兴致缺缺，随意说了句，“念吧！”

    他登基十七年，早就对翰林院的诗词丧失信心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早就听说过这诗颜温玖与众人一起惊呆了，继而有些嘲讽的看着兄长，让你说你们文人有风骨，这不，打脸了。

    颜家其他人尚在茫然之中，没反应过来，颜温瑜却快速的思考起来，是当场拆穿，还是过后再解释。

    若是当场拆穿，肯定是不能由他们出头，只是卫行大人当场指出……怕是也难。

    若是过后，只怕也解释不清。

    过了片刻，场中顿时爆起一阵夸赞声，尤以文官为胜。

    “好诗啊！好诗！”

    更是有人一拍案几，“好诗，边塞风光，战局风云都在此诗里了！”

    “今年有此诗，诗坛不寂寞啊！”

    就连上面的几位大佬也是目露激动之色。

    文官尚还矜持，武将听不出好坏，就直白多了。

    “他娘的，这写的什么，俺咋这么激动？”

    ……

    皇帝陛下品味片刻，也忍不住赞道：“好一句‘黄金台’、‘为君死’，蒋爱卿，这首诗是爱卿所作？”

    蒋平道：“陛下高看臣了，此诗乃是贵妃娘娘的侄儿、翰林院编修颜楼江所作。”

    颜温玖双眸猛地瞪大。

    这……是什么路数啊？

    蒋平这一招确实出乎意料，颜楼江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在陛下夸赞的时候木木的谦虚了几句，‘都是陛下圣明烛照’等等一类的万金油。

    何前起身抱拳致谢，“多谢小颜大人作诗。”

    颜理也十分客气的作揖还礼。

    一切都很正常。

    就在这时，蒋平再次拱手一礼，“这首《贺怀化大将军凯旋》堪称行军诗之最，有这么一首诗，何将军必将名留青史……只怕日后，名声比大将军还要大些。”

    温玖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原来杀招在这。

    何争鸣猛地跪地，“大将军容禀，末将绝无僭越之心！”

    鸦雀无声。

    颜温玖瞧见方才还笑眯眯看戏的皇帝脸色顿时一黑，心下十分同情，大楚武将骁勇善战，大将军和车骑将军威慑边疆，一改先帝在世的颓势，皇帝每每祭拜先祖也是得意非常。

    现下恶果来了，大将军薛意百战封神，乃是大楚所有武将和兵士心中的“战神”，特别是北境边军，谁还认得皇帝？

    不过君权与将权的矛盾还属次要，现下若不给个说法，颜理这首诗就是捅马蜂窝了。

    蒋平依旧是一副儒雅老头的模样，“大将军战功赫赫，举世皆知，何愁没有诗文传世？只怕，是寻不到楼江这样文采飞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