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永寿殿里。昭贵妃伺候陛下更衣。

    颜舒窈瞅着皇帝的表情还不错，所以大着胆子求个情，“楼江有如此才思，妾也不知道，可能是之前被砸了脑袋，突然开窍了，并不是有意欺瞒陛下。”

    “大楚诗坛寂寞已久，有一大才子崛起，朕怎么会怪罪？”皇帝走至床边，“今日蒋平有意为难，楼江应了，难免有炫技之嫌，你那侄女儿倒是机敏。”

    “陛下过誉了，她一个小丫头吃了不小苦头方才懂点事，离机敏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心下嘲讽，若是天天是《贺怀化大将军凯旋》、《千古江山》这类的佳作，怕是整个大楚文坛都要盼着狂士天天狂呢？

    皇帝接着不再说这事，兴致来了，在床上好一番折腾。

    云翻雨覆之后，贵妃缩在皇帝的怀里，听他略有些愧疚的说：“过两日，朕给楼江寻个六部的差事，蒋平年老体衰，在朝多年，没有罪名轻易动不得，但是翰林院，楼江是待不下去了。”

    颜贵妃撑起最后一丝精神，谢了恩，然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屋外明月高悬，群星点点，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

    没过几日，颜理在翰林院接到上谕，翰林院修撰颜理升为户部仓部司郎中。有宴席那日的两首诗词打底，并没有什么人酸，年后就能走马上任去户部。

    眼下正好是十一月，颜温玖忙着她的糖料铺子，偶有空闲就被姐姐捉去商量年货年礼的事情，顺便还要帮贵妃娘娘想想给陛下送什么贺礼。

    顺带一提，皇帝陛下寿诞正是十二月初三，与春节差不多时候，所以大家都要苦逼的备两份礼，且坚决不能重复，当然，一百万两黄金除外。

    可惜了，当今大楚能合法拥有一百万两黄金的只有国库，而现在的国库，显然是个空荡荡的仓库。

    多年征战，最穷的就是百姓和陛下。

    颜家不缺钱，但显然也拿不出足以让皇帝满足的黄金，只得抓耳挠腮的从心意入手，所以皮球理所应当的踢回贵妃手里——颜家就属她最了解陛下。

    ……

    颜理进门的时候，两个妹妹正在对账。

    一个在算自己那家小铺子的帐，一个在算今年过年的预算和各家的年礼。

    温瑜身边铺了一堆的白纸，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

    颜家人际关系简单，除了两位老爷和颜理在衙门里几个要好的同僚，最重要的就是送给宫中皇帝、贵妃以及太子的，这三人虽然位高权重，但是送礼并不难，只要礼物内容没有什么忌讳、价格合适，就出不了大差错。

    嗯……颜温瑜正在核查第十二遍礼单。

    温玖的红糖生意还处于火热状态，但是麦田村作坊那里基本上已经结束生产。除了最后一波工钱和年终福利，其余的帐都已经结清。

    但是临近年底，红糖生意好得不行，确实狠赚了一笔。这个时候生意确实很好做，利润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六十，若是她没有给那么多的工资和福利，说不定能赚得更多一些。

    唉，大楚的商业太弱了。

    然后，晚间的饭桌上，颜楼江十分骄傲的宣布了自己升官的消息。

    颜大夫人夹了一个大鸡腿给儿子，以资鼓励。

    “真棒！”

    老太爷拈须而笑，“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这是陛下对你的爱重，你定要忠君体国，报效朝廷。”

    颜理端正起身，弯腰恭敬应是。

    一唱一和，颇为正儿八经，不愧是书香传世的幸进之家。

    不过颜老爷子对户部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一辈子未曾入仕，却活的潇洒自在、毫无压力。年轻时靠女儿，年老后靠孙儿，如此的会投胎，简直不能更机智。

    温玖筷子敲了敲碗沿，“仓部司掌全国库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是个有实职的位置，哥哥你好好干。”

    温瑜也对兄长露出鼓励的微笑。

    于是带着全家人的祝福，颜理自觉摆脱了蒋平，特别欢快。

    加之最近翰林院同僚觉得他未来可期，前途无量，因此多有讨好，颜理在翰林院受到的气一下子都补回来了，最近春风得意，恨不得去皇宫嘚瑟。

    一直嘚瑟到十二月。

    ……

    十二月初三正是当今陛下寿辰，今年陛下三十九岁，再过一年就是四十整寿。

    四十而不惑，对于这个时候的人们来说，生命其实已经快到尽头了。

    即便人人都在喊万岁，但朝臣们都清楚，该考虑太子的事情了。

    所以这一次的寿宴，陛下的三个皇子都表现的十分积极。一个献上整块羊脂玉雕成的三尺见高的老子像，想来是知道自家父皇现在最迷信道家；一个献上封地朽木上长出的灵芝，想来用意与前者类似。

    最后一个献上了一把古剑，颇有些年头，当即就有人捧眼说，这看上去像是汉朝的东西。皇子立刻谦逊道，他请大儒看过了，据说是武帝常用的佩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孩儿知道父皇素来仰慕武帝，特意来请父皇掌掌眼。

    三份寿礼，都是用心的产物，若不是三下对比，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陛下想必都会高兴。但如今一对比，自然就有了高下。

    皇帝陛下神色不变，但三位皇子自己心里各有比较。

    温玖看了眼右手边第一位皇长子殿下铁青的脸，忍不住心生同情之意。因为三个礼物之中看上去最不高大上的就是他的老子像。

    当然啦，他也不是最敷衍的。

    因为先帝和当今夺位时，兄弟都死的差不多了，所以如今皇室中除了皇帝，身份最高的皇族子弟就是恒王梁洲。

    左一的位置上仍旧是他的，所以也是他第一个上前送贺礼的。

    恒王殿下只送了一把破旧的弓，且不论皇帝陛下武力堪比貂蝉，更别提弓箭这一高难度的动作了。军队之中，弓兵比起骑兵更是难得。

    但是后来二皇子送的灵芝和三皇子送的武帝剑时，陛下都没有先前的笑声音大。

    恒王眼角眉梢动了动，抱拳道：“三位皇子孝心可嘉，臣为陛下贺！”

    说话掷地有声，皇三子略有得意的表情立刻僵住了，连忙跟随两位兄长回礼。

    于是陛下笑得声音更大了。

    皇后十分不自然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上面的人一高兴，下面的就好做事了。于是各种不要钱的好听话接踵而来，其实说白了，三位殿下怎么吵怎么闹都不要紧，只要别把陛下惹毛了就行。皇帝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换个皇帝，依旧如此，重要的不是这个皇帝、那个皇帝，而只是皇帝二字。他们立于朝堂，靠的是自家祖宗与现在家族子弟的功劳，而非陛下或太子的垂青。

    颜温玖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这个时代了，虽然宗族关系庞杂，以至于凌驾律法之上。但是裙带关系是被人鄙视的，无德无行是无法入仕的，出卖□□是下九流的，金钱在文人口中还是恶臭的，无论他们有多喜欢钱，嘴上也必须冠冕堂皇。

    人人都知道，皇帝的一时喜好压根靠不住，表面功夫做足就已经够了，这世上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以及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