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间倏忽而过，梁洲摸着自己似乎少了一半发丝的头顶，万分忧愁，生怕今日考核完毕，剩下的一半也要离自己而去。
亲卫在他耳边低声禀报，“十六卫上下都被清理了一遍，不少人都查出来与大将军有不法事。”
梁洲冷冷一笑……过后却愣住好久。
他最亲爱的兄长如今要去对付他最敬爱的将军，将军束手就擒，而兄长却得寸进尺，想要进一步清洗军方势力。
这让梁洲很痛苦……
因为兄长没错，大将军也没有错。
这是朝廷大势，不是他撒泼打滚能挽回的，何况他也不会撒泼打滚。
谁都没错，但站在两人中间的自己，情感上却不知道倾斜谁。
按理来说，他应该偏心兄长，因为这是为了朝堂稳固；但是按情感来说，他却应该偏心大将军，因为此时此刻，大将军及其亲眷大概在受刑，生死难料，而他哥哥却能完整的把军权收拢回手心。
兄长明显赚大了，而大将军要失去很多。
于是他下意识的想到了荀先生，当年，爱子跟随端王叛乱，去颠覆他父亲守护的江山时，荀晋是不是也这样的痛苦，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想要一跃而下，就此了结所有痛苦，却因为身上还有千斤重担要背负，不得不艰难的活了下来。
他决定把这样复杂的心境讲述给先生听——
荀晋惯常是一副云淡风轻、即将飞升的模样，此时也不例外。即便是他这个没脑子的徒弟随口说出的话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首先，大将军不会死，现在在狱中也不会受刑。”
“哦，那就好。”梁洲顿时放心了。
“其次，你想帮忙这是好心，但是，你能帮上什么忙呢？”荀晋说话永远是一针见血，姿态甚美的把人戳成渣渣。
梁洲眉头紧皱，“陛下若想收拢军权，大可以在朝堂正面博弈，我也可以在军中帮忙——”
他清楚的看到了荀晋蔑视的目光，但丝毫不在意。
“先生教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恒成想要帮助自己敬爱的兄长和将军，无论力量微薄与否，先生都不该嘲笑于我。”
“行吧，师父向你致歉。”荀晋默默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书也没读过几本，怎么有点腐儒的气质呢？”
不等梁洲想好这个“腐儒”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被下派了一个任务。
“明日卫行召集全京城的文人，特别是今科的举子，办了一场文会，你也去看看，熏陶一下。”
“哦。”
……
梁洲这辈子第一次在文人圈里站的如此浑然天成，半个月的苦读让他双眼呆滞，连头发丝上都飘散着一股散不掉的墨香，完全是一个读书人的模样了。
另一边，温玖一身青色的男装，临行前，运用了刺身最高级别的化妆技术，成功在自己清丽的面庞上化出男性的线条和硬朗感。
身形方面她也是考虑过的，可惜了，时下的材料实在太少，塞进去总是有破绽，干脆放弃了，只能在脸上装嫩，小孩身形瘦弱不是很正常吗？
文会上，除了一堆吵架的杠精，剩下的都是聚在一起玩琴棋书画的文人骚客。温玖看到这些还是蛮有兴趣的，甚至还秀了一把纯正的飞白，赢得了满堂喝彩。
温玖得意一笑，转头就看到了一身黑衣的恒王殿下。
梁洲一愣，下意识的想挡住脸，于是笨手笨脚的展开了折扇，试图遮脸，但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玩扇子，自然是打不开的，无果之后在原地立成了一个呆瓜。
“啪！”上好的折扇被潇洒的打开，温玖扇了扇，顿时打了个哆嗦——她今日未曾带纸扇，就是因为温度不是很友好，没想到大楚的文人都是不怕冻的，人手一柄，反倒衬的她这个聆听大自然心声的人不正常了。
梁洲回过神，上前一步，温玖不知怎么地，手就松了。
上书“两袖清风”的纸扇重新回到原主人手中，梁洲顺手敲了一下不分尊卑的丫头的脑壳，“没大没小的。”
温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在的问道：“这么明显吗？临行前兄长都说我装扮的几乎毫无破绽。”
“眼睛很像。”梁洲语气温和了不少，“特别是眼神，不是一个读书人的眼神。”
好家伙，这话炸了，温玖一个跳跃逼问，“我怎么就不是读书人的眼神了？！”
老娘这半年不知道读了多少书？！怎么就不是读书人了而且谁不知道你恒王殿下没有文化认识的字加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一箩筐！
气得她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了。
梁洲张嘴刚要解释，就发觉周围猛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周围方才还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书生们全都安静下来了，没人指引之下，向一个地方行礼。
卫行来了。
大楚礼仪还不似后世，动不动就要跪拜，满屋子的举子见到朝廷二品大员行的也是揖礼，梁洲微微低头，免得被发现，他的脸文官中没有几个认识。
但是高官中——恒王殿下都不认识还算什么高官。
温玖自认为对二品官员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于是当仁不让的站到了一品亲王的跟前，挡住了他不规矩的行礼。
周围都是人，温玖生怕有人看见，因此挨得比较紧，梁洲低头，撞上了青色袍服下瘦削的背，骨架很小，里面似乎还穿了一件很厚的冬衣，却没能挡住一阵暖暖的、淡淡的馨香。
恰好行礼结束，梁洲默默的扭过头，和身旁女扮男装的不法分子拉开距离。
未遂！
因为卫行这个杀千刀的，捻起一缕花白的胡须，“诸位都是我大楚未来的朝堂众臣，本官心中不胜欣喜，既如此，不如……展示一番如何？”
梁洲目瞪口呆，当即就想走，但哪还走的了？
大门吭哧一下就关上了，一众学子无不欣喜的往另外一个房间走，里面排好了整整齐齐的案几垫子。
温玖拽了拽想要夺门而出的恒王殿下，小声道：“您现在出去更容易暴露。”
不得不说，卫行这招是真的得人心，正式考试前递交作品乃是科考场的常态，能让主考官对自己的字迹和文风有个印象，当然是好。
但这个福利素来都是官宦子弟的自留地，如今卫大人公开办了场文会，可谓赚尽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