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三，陛下四十大寿。

    一大早，皇帝带着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去了祖庙，先祭拜了祖宗，然后转回拜见了太后。

    这一番流程下来，已经过了午时。

    然后陛下再到天梁宫接受重臣的朝拜。

    朝臣们一大早等在殿外，寒气侵人，一个个冷得像鹌鹑。

    好容易等到陛下露面，底层官员不过是在外面随着大家一起磕了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好在今日陛下心情不错，良心大大的多，把天梁宫周围的宫殿都腾了出来，无论官职高低，都有个位置吃席。

    至于天梁宫正殿之内，只坐了正四品上的官员、有爵勋贵之家嫡系以及陛下亲近的宗室。

    对了，还有可汗部、百济国和大瞿越派来的使臣，周围零零散散的小国亦有十几家。

    陛下居中，太后居左，皇后居右。

    左手第二位是皇长子梁郅，第三位是尚书令张渡，第四位是中书令卫行。

    几位将军都坐在了右手边，一人夹着一个外族使臣。

    这个顺序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关键是左手第一位和第五位均空着。

    朝中重臣自然都沉得住气，虽然是不是的目光往那儿瞄，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卫行垂下眼帘，暗自盘算着，各人入座时都有宫女内侍引领入座，自然错不了。他下方的位置自然是那个肖景初的了……那第一位又是谁？若是梁洲还在京城，皇长子上位他自然是坐得了的。

    然则，恒王远在北境，恒王正妃柔弱不能起身，况且，就算是恒王在京、参加寿宴，也不会陛下来得还要晚，肖景初更不会如此放肆。

    这让他有一种微妙的不妙的感觉……

    这个时候本该是皇长子带领群臣齐齐向陛下贺寿，梁郅当然是期盼这个时刻的，因为往年他小皇叔在京城，都是由他领头——可惜大好时节，有人搞破坏。

    皇帝梁泽意气奋发，“诸卿，寿宴开始前，给诸卿引见一位故人。”

    满殿公卿一惊，到底是何人配得上陛下称一声“故人”？

    温玖面无表情抱着琴，跟在荀晋和肖临走了进去，说实话，十分尴尬。

    三人缓步走进殿内。

    荀晋一袭灰白的麻衣，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竹簪固定，右手扶着腰间一柄装饰用的翠竹剑，看上去很是仙风道骨。

    跟在他左侧的是手持洞箫的肖临，长身玉立，宛如孤松傲立，气质凌然。

    由荀晋带头，三人一起躬身行礼，荀岑寂一边行礼一边道：“老臣携徒，以一段剑舞贺陛下圣寿，祝愿吾皇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皇帝笑容和悦，不理会下面或惊讶、或愤恨、或好奇的种种目光，“荀师，朕拭目以待。”

    肖临和温玖各往左和右的位置退了好几步，把中间的的场地留下来给荀师发挥。

    温玖盘膝坐下，把琴搁在膝上，信手一弹。

    另一边，肖临也把洞箫凑到嘴边，呜呜咽咽的起调。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荀晋一边唱，一边舞剑。

    这剑舞并不似温玖常见的舞蹈，反而像祭祀一般的领舞，有一种庄严而肃穆的味道。

    再加上李太白狂放豪迈的笔触，给人以热血中夹杂着冷静、激情中掺杂着沉重的割裂感。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肖临转过头，看着温玖，蓦然压低了调子。

    ——这不是他们事先排练好的。

    所以说这些大佬就是很讨厌，完全不管别人的智商能不能跟得上。

    十指在七弦古琴上翩跹，琴声宽阔苍凉，优雅凝重；箫声若虚若幻，含蓄深沉。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姜尚在渭河之滨垂钓多年，垂暮之年终于等到了周文王；伊尹出身微贱，却辅佐商汤灭夏，历五代君王，为国家强盛建立了不朽的功勋。

    可是他们也都经历过长久的郁郁不得志，对未来、对人生都有着不竭的热情，得志之后，对国家、对百姓都有着赤忱的热爱。

    荀晋的歌声逐渐高亢明亮，古琴和洞箫和声悠扬。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古琴声在这一句达到了高潮，温玖微微弓腰，好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发散出来，愤慨和壮气相互碰撞，诗人的理想和怒气酣畅淋漓伴着乐声一同发泄了出来。

    曲终诗绝，余韵悠长。

    满殿朱紫贵胄都回不过神，犹自沉浸在刚刚的英雄气象和高昂情绪之中。

    良久，皇帝回神，看了眼下方微微欠身行礼的三人，恍然大悟般绕过御桌，走下金阶，双手扶起荀晋。

    “先生避世十一载，如今肯出来，朕、朕真的是感激涕零啊，上苍垂怜，天佑我大楚！”

    荀岑寂也是老眼泪珠滚滚，“陛下，陛下啊！老臣那劣子犯了谋逆大罪，老臣哪还有脸立于朝堂上啊？陛下宽宏大量、胸襟似海，不曾怪罪，但老臣哪还有颜面站在朝堂上啊？！”

    你没脸立在朝堂上，那还一口一个“老臣”自称？

    温玖心里满是槽点，可惜不能发泄出来。

    另一边的卫行已经完全僵住了，如果说肖临的出现让他成为大楚文坛执牛耳者的路上添了不少堵，那么荀晋的出现就是完完全全斩断了这条路。

    大家都有荀岑寂了，还要他卫百川干什么？

    他怔怔的环视了一圈，殿上的君臣还在上演久别重逢、执手相看泪眼的戏码，他们后面的徒弟却已经完全不加掩饰了。

    肖临唇边带笑，颜温玖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昂扬。

    小人得志！

    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君臣相得的戏码才算演完了，两个人手拉着手，小学生一样挽着手臂，皇帝亲自把荀晋送到了首位上，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堪称腻腻歪歪、黏黏糊糊。

    然后才有心情关注刚刚的两个配角，“肖卿入座吧，至于颜氏，既是师兄妹，就随肖卿坐吧。”

    正宴惯常是双座，夫妻双方一同入座。就连陛下不是很喜欢的皇后，没回都是参加正宴的，就算陛下再喜欢贵妃，也不会带她出席正宴。

    温玖以为，这个风气下，她这个小妾实在是没什么好折腾的。

    等等？！师兄妹？！

    好家伙，方才荀晋介绍的时候说得是“携徒”，当然这么介绍只是顺嘴，他总不能说携徒和徒弟小老婆吧？

    一个美丽的误会就此诞生。

    不过现下荀晋眼看就要起飞了，占便宜的貌似是温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