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席一直折腾到亥时两刻。

    外面天色昏暗，纵然一路上都有太监宫女提着灯引路，温玖还是有一种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王府的马车在外面等候，王府侍卫长鱼望候在马车旁等候。

    看见温玖出来，他自觉地把脚踏搬了出来摆好。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温玖提起裙摆上马车，马车内燃了一个火盆，用铁篾罩住，温暖如春。

    府内一群粗心大意之人变性了？

    鱼望是梁洲两大侍卫长之一，本该随梁洲征战的，却意外的被梁洲留下了。

    王府内外的守卫巡视都是由他负责的，像赶马车这种小事，是万万不敢劳烦的。

    马车缓步行走，鱼望道：“卑职听赵大管家说了您与荀公今日的计划，担心两位不能竖着出来，所以过来了。我在左卫还有几位旧识，本来是想来讨讨人情的。”

    温玖靠在侧壁上笑得颠三倒四的，恒王府梁洲主君，赵亥当管家，两人都不是细致入微的人，规矩很是松散，是以会有七月那样不懂规矩的小厮，才有鱼望这样肆意玩笑的侍卫长。

    “对了，今日陛下寿宴，北疆来捷报了。你家王爷在北方大展神威，阵斩一万！”温玖突然想起这个消息，就顺便转达一下。

    鱼望果然激动，大笑两声，虎虎生威的抽了两下鞭子，车速瞬间提起来了，一直到温玖拍车壁才慢下来。

    “可汗部都是一群畏威不畏德的家伙，王爷此番大胜，只要边境小心戒防，应该不敢再犯，王爷也许很快就能回京。”

    温玖顿时兴致缺缺，又怕被鱼望看出来，“罢了，左右是好事。你回去给赵亥说一声，下个月府内所有人都多发一个月工钱。”

    于是车速又提高了，且似乎比刚才还要快。

    ……

    梁洲北疆大捷的消息飞速的传遍了京城，这无疑是给老百姓吃了一颗定心丸。

    大楚前三十年的战神、武安侯薛意被削了兵权，不少人心里的保护伞一下子没了，不至于天塌，但天，确实不是很稳当了。

    这下好了，天貌似又稳了，于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奔向了新的八卦。

    恒王府 颜温玖的书房

    荀赋一只手提着笔，满脸的不耐烦。

    “哎，庄时雨来京城了，你们知道吗？”

    他说的“你们”指的是：颜温玖、林婉龄，可能还有一个立在一旁的七月。

    “庄时雨是谁？”温玖对此间的八卦并不清楚，但现在对三品以上的高官姓名都有大致的印象，但庄时雨这个名字从未听过。

    顺便敲了敲荀赋的头，“老老实实算账，说话也不耽误写字啊。”

    临近年底，恒王府账目细碎零乱，而现下人的记账水平和算术水平实在令人绝望，而荀赋，算是矮子中拔出来的将军，是以温玖实在是不能放过他的。

    反而是七月更令人惊喜，荀赋的算术是因为他祖父是荀岑寂，文坛宗师，六艺皆通，是系统培训出来的熟手。

    而七月就更像是天赋型选手，一点即通，举一反三，更兼记忆力超群，现在已经熟记九九乘法表并能熟练掌握。

    现在是颜温玖的左膀右臂。

    至于林婉龄……能把一加一等于二算出来温玖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实在是不能要求更多。

    不过刚才那个八卦林婉龄倒是可以解读一下。

    “庄时雨是一名大夫，素有我大楚‘医圣’之称，医术超凡入化，太和二十年，河东道鼠疫，当时为免疫情扩散，朝廷已下令封闭十数个城门，庄大夫不顾自身，深入疫区一个月，用自己做试验，终于研制出了药房，挽救了数不清的百姓。始平二年，陛下登基没多久，山南道凤州突发流感，十室九空，又是庄大夫，不眠不休两个月，以针刺之法配上大开心散，才驱散了流感。”

    “此人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声望，特别是河东道及山南道一道，家家都供有他的长生排位。”

    “更兼他虽性情古怪，但谁都不能否认，医者仁心、至纯至善，常常一人进山采药，然后不拘路边破庙，免费义诊，甚至于自己贴钱给病人买药。”

    温玖肃然起敬。

    就是“大开心散”这个药方名起得过于调皮了。

    “那你为何说他性情古怪？”

    “我知道我知道。”荀赋抢答，顺便偷懒，算术实在太费脑子了。

    “庄时雨常给百姓义诊，但若是达官显贵求上门去，就会面对无穷无尽的刁难和天价的诊费。始平八年，他入京，平阳侯乐军同为其老母求医，庄时雨除了要一万两黄金的诊费外，还要求平阳侯本人去收集一碗百家饭，作为药引。所谓百家饭就是向百户人家讨要米粮，烹制而成的饭食。”

    “可怜平阳侯养尊处优四十多年，头发都白了大半，还要挨家挨户的乞讨。”

    始平八年，荀赋刚刚两岁，但这并不妨碍他嘲笑长大之后才听说的故事。

    这孩子就是这样，一激动就容易绷不住。

    荀晋在陛下寿宴上重获恩宠，虽现在还没有明旨降下，但显而易见是在等一个好时节就可以官复原职，再加上其庞大的影响力，必又是大楚顶尖的门阀。

    于是荀赋前些年交好又散去的小伙伴们又重新回来了，一个个批发似的往王府投拜帖，今日诗会、明日赏花、后日文会、大后日泡温泉。

    荀赋这孩子嘚瑟之心大起，恨不得立刻就要炫耀一番。

    不是说一定要锦衣夜行，但情绪过于激动之时还是冷静些好，更何况，这类上赶着的墙头草能有几个是好的。

    荀晋不欲让孙儿参加，但他前面十几年的教育过于失败，已看到恶果，生怕孩子前脚答应，后脚就翻墙出去了。于是就把这个任务委托给了他新收的小弟子——颜温玖这儿。

    颜温玖爽快的收下了麻烦，并以两人先前的约定为由，强压着荀赋不让出去，留下来给自己当账房先生。

    这娃虽然好大喜功，热爱人前显圣，同样也十分爱面子，所以是绝对不肯食言的。

    于是就闷闷不乐的过来了。

    “那王妃怎么没请这位神医看病？”温玖突然想起来，扭头去看趴在书案上的林婉龄。

    “看了，庄大夫的药引是我娘亲手抄的《道德经》一百卷，否则我也活不了这么大。”

    林婉龄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她近来身体好了许多，甚至连冬日都可以出门了——裹上三层貂皮，在屋内坐上里三层毛毯、外三层皮革，外面再来三层油布和稻草，提前烘烤的暖暖的软轿，由四名仆妇抬着，径直送到温玖烧了七八个火盆的书房里——的出门。

    但不可否认，确实身体好了许多，往年冬日，她都只能躺在床上。

    并且明日还打算回趟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