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依心加快脚程回到御厨房，拿食材费了些时，她就不能捏太复杂的面塑。

    李美人既是身怀龙种，为人母不过那点盼望，捏一串葡萄紫气东来、多子多福，美人定是喜欢。

    面塑讲究三光，面光、手光、盆光。想要揉出这样的面，那就必须用多种面按照精确比例混合，还要加入些油份才成。

    其他女史皆开始忙碌起来了，唐依心刚领了些紫薯，一袋小麦面，一袋糯米粉，一罐牛乳，一袋碾茶和几两莲蓉豆沙。其他工具和调味料都是御厨房现成的了，无需操心。

    首先是准备面团。

    葡萄皮要用紫色的面，唐依心准备用紫薯上色。

    她先将紫薯蒸熟，去皮捣成紫薯泥，再和入清水制成紫浆。面基则用小麦粉，不加一滴水，而是用牛乳冲开拌匀，加入些许糯米面揉成面团。如此做出来的面点会有一股浓郁的乳香，自带甘甜。

    紫浆倒入面团，再于面团中加些油份，大力揉匀。如此原本白嫩嫩的面，就变成了如茄子般发亮的紫色。

    唐依心一共做了两种紫色的面团，深紫色作为葡萄皮，浅紫色则作为葡萄果肉。

    果实做好后，接下来便是葡萄藤茎。

    唐依心抓了一把碾茶，塞进小磨里磨成细粉。茶磨成粉后有股独特的海苔香，融于水中则变成了翠绿的浆液。她直接将茶浆作为和面的水，在做这一步时，旁边几个打下手的司膳女史就看过来了，唐依心听见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末茶不是泡着喝的？”

    唐依心对古代饮食也略有研究，依稀记得抹茶在古代成为末茶，意为茶之粉末。听着有人发问，端坐上位的姜尚食也朝此处瞧了一眼。

    面团在有力地揉搓中慢慢变成了翠绿色，接下来就可以捏形了。

    取一小撮紫色面团在手心搓圆，压扁后成一块饺子皮状，唐依心舀起一小勺莲蓉包进面里。包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中秋总吃的莲蓉咸蛋黄月饼，于是灵机一动，也想弄个蛋黄流心的。

    咸鸭蛋是古时的常用食材，因而不用跑食材房，御厨房内就有。唐依心一口气拿了五只，咸鸭蛋对半敲开，咸香的黄油就从里头流了出来。蛋白可以以后留着代替盐来炖汤煮菜，蛋黄则全都挖出来给李美人包进去。

    一小勺咸蛋黄，混合一小勺莲蓉馅，包进紫色的面皮当中再于掌心搓成葡萄似的椭圆，最外层再用深紫色包一层薄皮。如此反复，唐依心包了约莫二十来颗。

    众人觉得唐依心做的东西新鲜，都忍不住抬头往这儿看。姜尚食不得不出声提醒：“还剩两刻，都专注着自个儿手上的事儿。”

    其他几个做点心的女史有的在包料有的在捏形状，听到了不由得手上又加快了速度。

    时间紧迫，唐依心看了眼一旁的水钟，手上动作不停麻利干练。她将绿色面团揉搓成长条，几根细长条捏拢成葡萄主茎，其余的分枝部分朝各方向散开，一会儿就将果实都缀上去。

    取一小块绿色面团压扁成圆形面片，再用一只干净的小碗，碗沿在面皮边缘轻轻一压，一个近似菱形的树叶形状就出来了。

    叶片的大小可以用碗沿与面片的相对位置决定。唐依心找来根细筷子，在叶子边沿一下一下地往外拖拽，叶边就成锯齿状的了，叶脉则用牙签压出来，唐依心觉得用得不太顺手，琢磨着以后有空了还是得自己做套工具。

    叶子完成后，将它覆盖在葡萄藤蔓上，有的葡萄果实上也点缀个一两片，显得更加逼真了。

    面塑捏好，就可以摆盘放进笼屉里蒸。火苗在灶上窜得老高，东西蒸得也快。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那头计时的女史就喊，“时辰到，大家呈上来吧。”，姜尚食已坐在尝菜桌前。

    唐依心迅速熄了火，笼屉一打开，白色烟雾直往人脸上扑。一株蒸得油光发亮的葡萄映入眼帘。

    唐依心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笼屉，和其他女史一道，依次将点心端到了姜尚食跟前。

    尝菜桌光宽就有一丈，平日里姜尚食便是在此尝过各宫佳膳，她功底扎实要求极严，有些看上去似模似样的菜甚至没机会走出这道门槛。

    各色点心满满当当摆了半张桌，姜尚食端坐上位，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桌面。经验丰富者都有某种对美食的直觉，她看向哪一盘，就有女史讲那一盘端到她跟前。

    “这是何物？”姜尚食杏眼中眸光微转，在一众糕点甜酥中看向那近似真物的面点上。

    唐依心上前道：“回尚食，此点名为葡萄包。紫薯和面，莲蓉作芯。奴婢听闻李美人今日胎气不稳，葡萄有紫气东来、多子多福之意，莲蓉亦为连子。此点意欲祝愿美人顺利诞下皇嗣。”

    一席话说完，姜尚食眉头舒展。凡能做到尚食之位，那便不仅是厨艺过人那么简单，还得生个七窍玲珑心。她怎会不知，皇家肴馔，美味之上更胜一筹的便是合主子的心意。李美人本出身卑微，一朝得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诞下龙嗣母凭子贵。

    这紫气东来多子多福，用得妙。

    见姜尚食点头，女史便将盘子恭敬端至姜尚食面前。给李美人的面点是不好破坏形状的，因而唐依心特地在一旁另外蒸了几粒葡萄，方便姜尚食预尝。

    姜尚食手执银筷，夹起一颗葡萄小咬了一口。只见葡萄那层紫衣之下，竟真有紫色的果肉。里头似是放了咸蛋黄，一口咬下，莲蓉与蛋黄就这么流了出来，咸甜适中，细品还有股淡淡奶香。

    姜尚食轻轻点头，心觉这几种食材这么用倒是新意十足。传菜女史见状会意，将葡萄面塑放在了另一张高一些的案头上。

    随后，姜尚食又尝了好几味点心，但正如前头那位女史说的，最会做点心的都被下令杖毙了，剩下的人林林总总，无非就是变着花样做了些核仁糕、松子酥之类的，并无特别。

    姜尚食从中再勉强挑了一味藕花酥，“就选这两味吧，赶紧着给芳菲殿送去。”

    一领头的女史麻利地将东西放入食盒。

    “等会儿。”姜尚食思忖一瞬，披了氅衣，接过食盒亲自去送。

    刚才唐依心的那番话她怕宫人讲不好，须得她呈至御前一模一样地复述给官家与美人听才行。

    姜尚食拎着食盒，一脚跨入了风雪之中。

    外头风雪愈紧，一众人谁都没敢走，留在御厨房内悬着心到天亮。

    “能行吗？”一女史担心。

    “谁敢说行不行，只有李美人说行才能行。”

    “李美人性子古怪得很，本就极难伺候的。我看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哦弥陀佛老天保佑，我年方二八，还不想这么早死啊！”

    一群女史留在御厨房内，你一言我一语。唐依心叹了口气，心想，女子生在这古代实在可悲。别说命运了，有时候连生死都难以自己做主，尤其是在这贵人满天飞的皇宫大内。

    不会运气这么差活不过第一集就死了吧，唐依心不免想起了网上的段子，靠在墙边长叹一口气。

    “姜尚食怎的还未归啊？”一女史实在等得心焦。

    “会不会…会不会姜尚食已经……”那女史没再敢说下去。

    “呸呸呸。说什么呢？能不能说点好事？”

    众人正没精打采地有一句没一句互相宽慰，一句清脆的声音递入：“尚食回来啦！”门口一女史禀报道，御厨房内大家一下子都紧张地站起来。

    不一会儿，门开了，风雪漏进来，屋内忽觉有些凉，姜尚食拎着食盒推门而入。

    她边解氅衣边松了口气道：“这关算是过了，李美人用了几口葡萄包后，觉得胸口舒服了不少，现下安睡了，”

    旁边女史将食盒打开，里头点心藕花酥一口未动，葡萄包基本上吃完了。

    “官家高兴，也吃了许多颗，以后李美人朝食都用面点，就由你照顾了。需要什么东西直管跟尚食局提。”姜尚食又从袖口掏出两粒碎银，放进唐依心的手心里：“这是美人赏的，她如今虽得圣宠，但美人位份的月俸并不高，她肯打赏你，足见是喜欢你的。”

    唐依心将银子在手心掂了掂，即使她还不太熟悉古代银钱的计量，却仍能凭借原主的记忆大致估算，大概是两钱银子。像她这种低等的烧炭女史，月俸是最低的每月四两，还得勤勤恳恳不犯错。如今美人大方，一打赏就是半月工钱，唐依心连忙揣进兜里，在胸口捂得牢牢的。

    唐依心又转念一想，既然是决不想再回去和张绣棠住了，不如趁着机会想要句明确的调令：“那奴婢是否今后就能在司膳司做了？”

    六宫内流外勋品的女史多，调换一下也无足轻重，姜尚宫没多做犹豫，便道：“李美人肚子里龙胎刚满三月，你后头须专心照料，烧炭的活计不必做了，明日你便调来司膳司做吧。”

    唐依心听了喜滋滋地道了谢。

    ·

    消息在六尚局女史点卯时就传开了，唐依心虽然熬了一晚上，可今早格外亢奋，没什么睡意。女史们点了到，散了以后议论纷纷。

    “唐依心？她不是司饎司烧炭的么？”

    “何止，她是东宫出身……”

    “嘘小声点儿，她还会做膳？我怎记得她是出了名的手笨脑蠢？”

    “那可不，听闻昨夜司膳司打死了个做点心的，因着李美人吃不下东西官家差点儿降罪所有人。”

    “李美人昨夜独用了她做的吃食。”

    张绣棠老远就盯着她，队伍散了以后，就带着另外几人没好气地走过来，阴阳道：“哟，捡着高枝头了？看不上咱们姐妹几个。”

    唐依心懒得理她，装得乖乖巧巧，想赶紧走开。

    “慢着，”张绣棠伸手拦住她，语气倒是软了些：“先前约定好的还作数吗？”

    唐依心想起原身，就是屡次在她们的虐待下不慎丧了命。今天跳槽成功算是个意外之喜，但该还的，她们一个都跑不了。

    “算，当然算，我怎敢不听绣棠姐姐的话。”唐依心装得慌里慌张，怕得要命。

    “那今夜子时，后苑湖边假山见。”张绣棠与她约定了时间地点。

    众人各忙各的，唐依心继续回御厨房上值。她如今只用负责李美人的朝食，至于其他自有更高等级的掌膳去做。因唐依心算是初来乍到，姜尚食刚得了空便过来关照，与唐依心讲了李美人的忌口与喜好，美人是江南人，喜甜，昨日虽是安了胎气了，但仍是胃口不佳，要仔细调理。

    “美人好几夜未眠，现下睡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你也回去小睡一会儿，人也不是铁打的。”姜尚食道。

    “奴婢不累，晚些奴婢再包些罐汤包给美人备着。”

    唐依心送姜尚食走出御厨房。

    “怎么了？还有事？”姜尚食心思敏锐。

    “奴婢…….”唐依心做出难以启齿的样子，“奴婢有一事，望尚食为我主持公道。”

    说着便跪了下去，将刚才之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