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2)

    弦月弯似刀。

    细如针的冷雨落在孟星魂苍白的皮肤上,他从泥地上抬起头来,英俊锋锐的侧脸正对着那阕残月。

    他道:“不,我不是。”

    孙玉伯大喝道:“你说不说便不是了么?孙蝶!”

    孙蝶急忙提裙上前,慌道:“不,他真的不是。”她垂下的目光和孟星魂鬼使神差般撞在一起,又飞似得移开。

    孙玉伯瞥眼道:“那你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孙蝶脸色犹豫:“我……我只是不想看你杀人…… ”

    孙玉伯目如铜铃,指着她鼻子骂道:“荒唐!你不想看我杀人,想看别人杀我是不是?你早就想我死了!”

    孙蝶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语中哽咽:“不,不是……”她仿佛只会说这句话了。

    孙玉伯又道:“那是怎么样?你觉得我对你不好,你宁愿丢我的脸,丢你自己的脸,也不敢指认那畜牲是吗?”

    孙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觉得刚刚孙玉伯说得不错,她的确愚蠢又软弱,她觉得自己干脆死了好。

    孟星魂听了半晌,忽插话道:“我方才不敢靠得太近,没听清。但我猜你是她的父亲,对不对?”

    孙玉伯眼神横过他:“对,你要说什么?”

    孟星魂道:“你是一个父亲,你随便指认个来杀你的男人侮辱她,就不怕你的女儿委屈吗?你就这么当她父亲?”

    孙蝶泛着泪光的眼睛忽惊诧地凝着他。

    孙玉伯睥睨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这么说话,你想死?”

    孟星魂苦笑道:“我现在更想活。”

    因为起码现在就有个人希望他能活着。那个人,他不敢直视她,余光中却全是她披笼着月华的倩影。

    孙玉伯道:“你倒是很有胆量。”

    话音刚落,他长剑一转,冷冽的剑锋直指那地上的少年。

    孙蝶冷不丁上前,行尸走肉一般拦到了孟星魂身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玉伯这一剑迟迟没有落下。

    他直视着自己娉婷纤弱的女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看过她了。

    她一袭红衣猎猎,黑发如瀑,可脸上却少了几分过去的天真烂漫,雨滴凝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显得冰冷又倔强。她本是一只孙玉伯藏在花园中细心呵护的蝴蝶,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风雨?

    孙蝶却没有看他,她撇过地上的孟星魂道:“你还不走。”

    孙玉伯没有说话,只是盯了他一眼,忽而又冷漠地将头偏过,阖上双目如假寐一般。

    须臾,孟星魂便没了踪影。孙蝶垂着头一声不吭。

    孙玉伯冷道:“好了,他已经走了。”

    孙蝶仍然不回话。

    孙玉伯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只听长剑“砰”地落地,他已然挥袖而去。

    雨声淅沥,小院陷入沉寂。孙蝶脱力似得扶着桂树,沉默着,倦怠着,任由点点雨滴飘摇着落在身上。

    谁也没有发现,细雨绵绵的小石路上,还有一个健硕高大的影子正如猎豹般朝着孙蝶的方向奔袭而去。

    ……

    小楼。

    白衣人凭风对雨,负手而立。楼外的几树秋枫被雨打风吹,萧瑟零落。

    他笑道:“我倒有些想喝酒了。”

    坐着床上的林仙儿慢条斯理得理着床铺,淡道:“你有么?”

    他英眉微挑:“怎么你现在想喝?你和孙蝶一样爱喝酒?”

    林仙儿还没回答,又听律香川叹然道:“孙蝶也爱喝酒,可惜她除了会喝酒,简直一无是处。”

    林仙儿觉得他今天的话好像特别多。但她没什么能够说的,于是她只能选择沉默。

    见她不应,律香川又道:“你猜,今天晚上会有几个人找孙蝶?”

    他说这话时有种压抑不住的志得意满之感。有些人是这样,他一边费尽心思隐瞒,一边却毫不费劲对着另外一个人说出来,否则他压抑的痛苦得不到抒发,无异于锦衣夜行。

    “孙玉伯……”林仙儿眉头猝蹙起,“你的目标不是他?”

    律香川道:“不,我的目标一直是他。”

    林仙儿冷道:“起码今晚不是,不然你也不可能这么闲了。”

    孙玉伯是他最忌惮的对手,若是对付孙玉伯律香川今夜也太过悠闲。

    律香川忽笑起来,他虽然年轻,但脸上已经有几分历练后的风霜。可他的笑容又很温和,像凛凛秋江上微漾起的涟漪。

    律香川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比较有意思。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不多,不过我还见过一个,可她比你漂亮多了,还很有野心。”

    也许聪明的女人不多,但自以为是的男人不得不说太多了。林仙儿深黝的眼睛又直又冷。

    楼外忽传来一阵两短一长的哨声。两道几乎溶入夜色的黑影出现在门外。

    律香川道:“去吧。”

    话罢,那两道极轻的影子倏然消失不见。

    林仙儿捏着衣袖的手遽地紧了紧。

    等律香川进来的时候,他手上已经提了两大壶酒。“砰”地,白瓷的壶身清脆地落在木桌上。

    律香川对着她笑道:“来,你不是喜欢喝酒吗。”

    他说完之后便坐起来,开始自顾自地往碗里倒酒。

    林仙儿一瘸一拐地起身,她走得慢,但很稳。

    直至四方桌前,她一手撑桌,一手微颤着给自己满斟了一碗。她倒毫不在意身上的伤,捏着酒碗直接闷了一大口。

    律香川惊笑道:“你还以为你不想喝我的酒。”

    林仙儿落座道:“酒本无主,饮者居之。”

    律香川颔首赞道:“有理。”

    酒过三巡,两人却半分醉意都没有。律香川转着酒碗忽道:“你觉得我的目标是谁?”

    林仙儿两指捏着碗,垂落在酒里的眼神阴郁不明。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哦?”

    律香川今夜要对付的人,是孙剑。

    “既然你要对付的不是孙玉伯,那就只有孙剑。只有孙剑会因为同一个理由过来,也只有孙剑,会独自过来。”

    律香川朗声大笑起来,他看了林仙儿一眼,忽然觉得她的丑陋也没有那么难以入目了,反而觉得她灰扑扑的模样像一只伶俐的小雀。

    林仙儿冷道:“你就不怕孙玉伯察觉?”

    “他要怎么察觉?”他柔和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亲昵,说出口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还是你觉得他看到了你留在孙蝶家的痕迹?你知道小蝶那个性子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可你却不知道我的性子是不可能让你留下任何痕迹的。”

    林仙儿手一颤,冰凉的酒液沿着下颌滴淋到了伤口上。

    律香川蹙了蹙眉,又温柔笑道:“你看你,喝酒也这么不小心么?”

    林仙儿颔首低眉道:“是,是我不小心。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律香川此时仿佛很好说话:“你说。”

    “这次,你又打算用什么理由对付孙玉伯?我在孙府门前那一喊,他对你必不可能毫无疑心的。”

    律香川哈哈大笑起来,他脸色微酡,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能自己。半晌才停下来道:“这叫要问孙蝶了,你猜孙蝶为什么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当然是因为那个男人正好是孙玉伯最大的仇家十二飞鹏王!

    两人暗中苟合却不能声张,飞鹏王也因为孙蝶之事对孙玉伯怀恨,孙剑之死便是十二飞鹏王策划的。目的就是要孙玉伯承认他唯一的孙子。至于你,来历神秘又潜伏在孙蝶身边,当然也是飞鹏王的人,要来离间我和老伯的关系。”

    林仙儿嘲讽道:“你这个故事这听起来真是天方夜谭。”

    但她的心却如坠冰窟。

    律香川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能编出这么个故事来,而是在于他能为自己的故事找到无数的“证据”出来。

    “再天方夜谭的故事都有人信的。”

    林仙儿道:“因为他本来就很信任你?”

    他不可否置道:“我从小就为他出生入死,他当然信我。”

    “人却总要背叛相信自己的人。”

    律香川叹道:“没有相信,何来背叛?”

    林仙儿心中忽有些厌烦,这种厌烦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一条冷冰冰的毒蛇对着养蛇人吐着猩红的蛇信。

    律香川忽笑道:“光喝酒多无趣,你会下棋么?”

    “会一点。”她也算涉猎极广,几乎什么东西都会一点。

    “好!”他顿时又来了兴致,派人抬上了一副棋盘。

    桌上是一副简陋的木棋盘,两盒普通的黑白子。一灯莹亮,映着两人在白壁上的黑影。

    律香川执黑,林仙儿执白。

    “哒哒”声清脆,一人执棋,一人斟酒,霎时间风声雨声棋声酒声顿入耳来。

    灯花映酒色,闲棋和雨声,此番情景着实有几分风雅,可惜这两人都并非什么雅致之人。

    律香川缓道:“其实我本来不会下棋的,但是有一次孙玉伯定下三月之期派我去暗杀一位江南富商。我打探到那富商好风雅,嗜棋如命,于是我便刻苦研究棋艺,以后辈棋手的身份登门拜访与他共弈,那一日,我在第二十一手下了一步诡棋,而他正沉思破解之法,却在此时——”

    律香川指尖微动,又一粒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之上。

    “这一颗黑子让他再也无法下棋了。”

    “哦。”林仙儿淡淡应了一句,提醒道:“该你了。”

    律香川缓缓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黑棋,清脆一声地落在白棋之右,这一步,封住她的所有退路。

    “你要怎么走?”

    林仙儿没有立即下手,而是浅抿了一口酒,眼神不经意投向窗外。

    窗外月色已黯,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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