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夜

    巷夜。

    风雨愈发急了,雨幕绷紧如丝弦。

    “铮”!数把寒剑出鞘有如断弦之声!

    孙剑脚下一顿,魁梧的身形猝然倾挫如虎伏。他脚下急旋,旋风腿踢飞身后一人,骤地踩着墙壁翻到高处的屋檐上。

    玄色的袍摆忽被风掀起,他凌空一翻,如一团黑旋风“嚓”地轻落在瓦檐上,脚下积水如小蛛跳起。

    孙剑手握腰间剑柄,大喝道:“什么人?”

    小巷狭长,夜色又是天然的隐蔽,孙剑随意一瞥,便看到来人起码有三十几个。都是练家子,穿的装束武器都很整齐,显然训练有素。

    孙剑突然想起他曾在江南道上见过一行镖师,也是穿的这一身,那是孙玉伯的敌人十二飞鹏帮的衣物。

    孙剑的心跳蓦然一快。

    他只身一人,虽手中有剑,但对方是有备而来要置他于死地。

    “小子,拿命来!”

    一个满脸刀疤横肉的壮硕男子提剑迎面劈来,这人用的剑比其他人的剑要宽上三寸。对方纵剑劈落,孙剑挥剑一挡,他的力气已经算很大,可是这人的力气竟然到了骇人的地步。

    剑锋交错仿佛有火花擦过,孙剑虎口遽震,剑已不稳。

    “哐当——”

    是血。

    孙蝶凝着指尖上的鲜红的长痕,方才她不知怎么的,一个晃神不慎打碎了杯盏。

    满地狼狈,她的心思却飘得很远。

    “不行,我不是不是做错了……”

    她呢喃中又想起了仙儿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对不起别人的人,往往更要杀了那个他对不起的人。那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直到他下手为强!”

    孙蝶越想越慌乱。

    她又想起仙儿问过她:她缺少什么,孙蝶告诉她是友情。

    那她自己呢?是不是缺乏一些勇气?不是赴死的勇气,不是活着的勇气,而是反抗的勇气。

    她真的反抗过么?

    窗外忽有一道惊雷乍起,她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缩起肩膀。电闪雷鸣之间,孙玉伯的话仿佛惊响在她耳畔——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软弱的女儿?

    “不……”

    孙蝶砰地大力推开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瓢泼似得从天上倾落下来。

    她仿佛没看到,径直跑着冲了出去。

    一瞬间漫天白雨便湿漉了满身朱红,可她跑得愈来愈快,穿过院落,花园,宅子,甬道,她整个人都已化作了雨中的火蝶。这一次,她不是为了逃避。

    风雨大作。

    她一路急奔,连伞都没有带。

    眼睫被雨水敲打,鞋袜被积水溅湿,她的速度奇迹般地没有慢下来。只是,下一刻她脚下踩中一块突石,身子挫斜,眼看便要歪倒在雨中。

    刹那间——

    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那人身形敏捷如风,一把扶住她,一柄深色的油纸伞倾盖住她濡湿的身子。

    “小蝶。”那人叹道。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

    孙蝶猝抬头,水珠从白玉似的脸颊顺着颈脖滑入衣襟。她冷得一哆嗦,但她一看到眼前矍铄矫健的老人眼中却只剩下狂喜,她也无瑕去想孙玉伯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爹!”

    她全身已湿透,耳畔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着急地攥住孙玉伯的衣袍,嘶声道:“是律香川!爹,是律香川!”

    浑身湿透的衣物粘在身上冰冷沉重,她却觉得心中千斤的担子终于卸下。

    “是他欺辱了我!他还带走了我的朋友,我担心她会有危险。”

    孙玉伯深深凝着她,眼中恍然有水色,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好好好,爹知道了。”

    孙蝶还焦急地想要开口,这一切的真相她憋得太久了,如今她心中顽固的软弱已经决堤,想要倾泻的话如滔天的洪水一般逼在喉头。

    孙玉伯看出来她的痛苦和焦虑,柔声道:“别怕,有爹在。”

    她颤抖的手终于缓了下来。

    ……

    小楼内孤灯明亮。

    楼中忽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

    “我赢了。”

    律香川的脸上已经有了微笑。这笑容自信而恬淡,是独属于胜利者的微笑。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开心许多,也许是眼前这个女人给他带来了不少乐子。

    林仙儿手中挟着一颗白子,道:“这棋还没下完。”

    律香川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在已经注定的事情上多费工夫。”

    “你怎么就知道胜负已定?”

    律香川没有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她。

    林仙儿不知怎的手指一松,白子清脆旋落在棋盘外。她缓道:“你想杀我?”

    “本来不想的,但是现在不得不想。”

    “为什么?”

    律香川叹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贪生怕死的女人。”

    林仙儿道:“我的确贪生怕死。”

    律香川道:“所以我想带你去见孙玉伯的,打消他的疑虑后,我甚至可以安排你假死让你逃过一命。”

    林仙儿道:“你改主意了?”

    律香川颔首道:“我怕放你走,回来的只能是一具棺材了。”

    林仙儿道:“我的棺材?”

    律香川道:“我的棺材。”

    林仙儿幽幽一叹:“原来你这么看得起我,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律香川笑道:“越是成功的时候,就越不能放松警惕。”

    林仙儿道:“可是——”

    律香川道:“可是什么?”

    林仙儿摇头:“你一开始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谈什么警惕呢?”

    “因为我好奇……”律香川顿了顿,继续道:“我好奇你是谁?为什么你要帮孙蝶?明明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仙儿忽笑道:“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和你说上三天三夜。”

    律香川酣饮了一杯,道:“可我的兴致却是有限的。”

    林仙儿道:“你现在就要杀我?”

    律香川点头:“现在。”

    林仙儿道:“那你觉得我能不能从你手上活下来呢?”

    “我觉得——”

    他的右手猝蜷起,苍白的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经络。

    林仙儿呼吸一滞。

    却听这时——

    “布阵!”

    外面传来一阵男人的喝声,随即是一阵“踏踏”的极快却极整齐的脚步声。

    数十个高壮的男人顶着大雨举着四张巨大的磁石盾,一柄锋利的寒剑被紧紧吸附在玄色的磁石上。

    律香川早已从位置上起身,木椅“吱”地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动。听着窗外平息的动静,他这才放宽了心:“又是那把剑。但看来它到底是人间的凡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律香川一早就在小楼中布下的阵局。

    如此兴师动众的磁石盾,目的就是为了防范一把剑。说出去别人都觉得天方夜谭。

    可他真的差一点就被那柄奇特的剑杀了,又怎么会不更加仔细小心一些呢?剑到底是剑,怎么会猜到人的狡诈?

    律香川感慨道:“你说,那到底是一柄什么剑?我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剑!”

    林仙儿凝着窗外,如实道:“我很想说谎,但我知道骗不过你,所以我只能说我也不清楚。”

    “真可惜。”

    律香川的眼眸缓缓移到林仙儿身上,这个女人丑得很奇特,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直像一潭死水那般平静。

    他一字字道:“所以现在还有什么能救你?它不能救你,还有谁能救你?”

    林仙儿沉默了半晌,就在律香川已忍不住要动手时,忽开口道:“你一直在问我,那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律香川指尖微凝,慷慨道:“你问。”

    “你是不是有一个妻子。”

    律香川奇怪林仙儿现在还问得出这种不相关的问题,但他也知道她在拖延时间。

    “是。”

    林仙儿道:“那我猜你的妻子一定很爱你,她从未怀疑过你。”

    “的确,就算我要她去死,她也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你背叛孙玉伯是因为权利因为不甘居于人下,那你背叛自己的妻子呢?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爱她?”

    “不……”律香川想了想。他与妻子是少年夫妻,有过蜜里调油,成亲多年也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也许她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而我……”

    律香川觉得自己是有些爱他的妻子的。哪怕他随时都打算在孙玉伯怀疑上他的时候,把他的妻子推出去当挡箭牌。

    毕竟一个枕边人能从男人这里打探到的消息太多了。从男人这里泄露的消息,这过错还可以推给他枕边的女人。

    他叹了口气:“我拥有权利,拥有金钱,难道还发愁缺女人?世界上那么多女人,女人又那么喜欢爱男人,我怎么会缺爱我的女人?”

    林仙儿目光奇异地凝视着他:“看来我们的确很像。”

    律香川此时却否定:“但也有很大的不同。”

    “哦?”

    律香川摇头笑道:“我毕竟是个男人,而你,是个女人。”

    林仙儿的唇微抿起。

    而律香川的眼睛已经又在盯着她看。

    有人杀人的时候不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看,比如孟星魂。有人偏偏很喜欢,因为杀人对他来说是种享受,比如韩棠。有人把杀人当做一件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凡事,但杀人的时候却一定要盯着对方看,比如律香川。

    因为眼睛最能反应一个人的情绪,害怕是底气不足,镇静或许留有后手,而律香川不愿意在杀人的时候有一丝纰漏。

    果不其然,林仙儿静如古井的黑眸已泛起起了一丝波澜。

    这表明她的心并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律香川的眼中闪过一丝可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可惜这种情绪,可能是这个女人太特别。

    但她今天必须死!

    他手中不知何时捻起了一颗黑棋。

    一道天边的闪电霍然划破了漫漫长空,刹那间小楼内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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