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

    “你到底是剑,还是个别的什么东西?”林仙儿问道。

    可是剑又不会说话,它只有冰冷的刀锋和薄薄的剑鄂。剑只能给予她人类的鲜血,却不能给予她人类的眼泪。

    林仙儿眉头渐渐颦蹙。

    倏然,她脸色一凛。

    外面的环境不同寻常,不是有别的动静,而是太安静了。安静到连吹过来的风声都凝滞,鸟声亦绝迹。

    她心下冷道:莫不是还有律香川的残党?

    林仙儿霍然转头看向梨木小窗。

    “咔——”

    一柄凌厉的长剑破窗先至,四飞溅落的木屑窗纱中翻掠出一道黑影。那黑影翻地一滚,长剑猛地上挑,剑身上冰冷的水珠溅到她脸上,剑尖则稳稳停在离她脖子三寸的位置。

    一位英俊而陌生的黑衣少年如野兽般蛰伏着,眼神冷静地盯着她。他实在是个潜伏的好手,连时机都找得很准。

    但林仙儿没有动,她身旁的剑也没动。

    “你是谁?”林仙儿道。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少年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少年撇过地上的律香川,眼眸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回眸对她道:“你是孙蝶的朋友?”

    “是。”

    “我是孟星魂。”孟星魂放下了手中的剑。他直起身子,冷峻的脸上忽然扬起了过分自然的笑意,冲淡了身上的几分凌厉感。

    “你放心,我也是她的……朋友。我是来救你的。”

    既然能来救她,说明孙蝶已经安全了。林仙儿的眼眸一转,又停在这少年的剑梢上。

    这把剑很快,快到几乎只能见到他出手的残影。林仙儿不是没有见识过更快的剑,阿飞的剑,荆无命的剑都很快,甚至要比这少年的剑快得多。

    但她从来看不清他们出手的模样,只看得到对手胸膛上脖子上溅射的血花。看不清就意味着理解不了,所以她对这个人的剑倒是更有兴趣。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林仙儿开口问道:“孙蝶在哪?”

    “我带你去。”

    林仙儿望向窗外的雨,忽提起身旁的长剑,清瘦的脊背挺直着迈出门槛。

    “走吧。”

    ……

    孙蝶仍撑着纸伞伫立在雨下,雨声已经渐小了,嘀嗒的雨点落在伞面上仿佛敲着她的心房。孟星魂已经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剩下的人把这附近围得团团转,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的。

    只是……仙儿,她在想,不知道仙儿如今怎么样了。

    “小蝶。”

    一道平静的女声传入耳帘。

    她猛地抬眸,只见细雨中,去而复返的少年身旁,还有一道熟悉的纤细的身影。

    “仙儿!”

    孙蝶双颊露出绚烂的笑容,她快步迎了上去。孟星魂见到孙蝶激动的模样,悄无声息挪步走远了几步,把空间留给她们。

    “仙儿,你没事吧!”孙蝶想要拉起她的手,可却瞧见她左手握剑,右手负伤。

    孙蝶不敢随意碰她,嘴唇嗫嚅,袖下却默默握起了拳头。

    林仙儿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身上起码有十几处的伤痕,脸上也有明显的淤青,怎么看也不算“没事”。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是没事。

    “律香川呢?”孙蝶身后的宽袖老者忽然问道。

    林仙儿早就注意到这个气势不凡的老人,他发鬓微微泛白,眼角的纹路很深,但无论如何都很让人难觉得他已经老了。

    他一定就是孙玉伯。

    林仙儿的眼眸投向身后亮着光的小楼。

    “他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她的脸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说话的时候透着雪一样的冷气。

    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配上她一身的伤,就知道这其中的故事定然曲折。

    孙蝶诧异道:“死了……”

    “死了,好!”孙玉伯深深看了林仙儿一眼,眼角不经意撇过她手中那柄长而薄的剑。

    孙玉伯道:“你就是林仙儿?”

    林仙儿颔首:“是。”

    “张老头是你找来的人?”他接着问道。

    “是。”

    孙玉伯道:“我来孙蝶那儿看到过被人清理过的痕迹,你是不是在那里留下过线索?”

    “是。”

    孙玉伯看着她,有些感慨,也有些可惜。

    律香川也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孩子,他对律香川的能力十分信任,对他的器重甚至超过了他的独子孙剑。如今律香川却死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手上。

    但律香川死在她手上也是正常。

    这个女子聪慧,谨慎,又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若她是个男子,定然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即便相貌奇特,但天底下有那么多值得在意的品格,谁会去在意一个男人的相貌呢?

    可她偏偏是个女人 。

    孙玉伯感叹了片刻,又想起最重要的事。他刚想开口,却注意到身后的孙蝶死死盯着那栋小楼,苍白的脸色紧绷。

    孙玉伯目光一转,沉声道:“小蝶,律香川虽已死了,但要怎么处置他,就交给你。”

    孙蝶的眼眸忽从小楼望向深黑的树林:“我之前来的时候见林子里养了几只狗儿,还冲着我叫唤,也许是饿了……”

    她的脸庞皎白,神色淡漠,只有唇角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把他丢下去,喂狗吧。”

    孙玉伯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孟星魂看了她一眼,又沉默着低下头来。他实在没有什么资格说话,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对她说。或许他根本不应该在这里。

    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宛如一场骤来的急雨,连血痕都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雨已经逐渐歇了,小楼的灯也灭了。

    叠云后探出的月色明亮如新,一棵衰败的枫树下,两条老狗正啃咬着一具破碎的尸体。素白的布料浸透了红色,四散一地,柔软得像飘零的花朵。

    ……

    孙蝶一夜未睡。

    她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说,即使不说也不甘心就这样睡去。

    她坐在编花的青藤椅上,隔着锦帐珠帘,眼神脉脉地凝着床上闭着眼睛的林仙儿。小屋的床褥软得像枕着天鹅的绒毛,地上的银镂雕花香炉散着催人入睡的幽香,这儿暖而香甜,是个绝对让人想不到鲜血和杀戮的地方。

    唯一的一柄武器被静静搁置在铺着暗金色花蝶缂丝桌布的圆桌上。

    这曾是孙蝶的房间。即使她长久不住在这儿,孙玉伯也叫人打理得很好。

    林仙儿虚倚着床栏,忽掀眸道:“你再这么看着我,我还以为你要爱上我了。”

    孙蝶噗地一笑:“仙儿,你也喜欢开玩笑?”

    林仙儿道:“你不困么?”

    孙蝶嫣然道:“你要是困了,你就睡吧。”

    林仙儿道:“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孙蝶笑着问。

    林仙儿盯着她如花的笑靥:“你好像变得爱笑了。”

    孙蝶灵动的眼睛转了转:“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嗯?”

    孙蝶道:“你不爱笑了。”

    林仙儿淡道:“我笑是因为我想笑,我不笑,因为我现在不想笑。”

    孙蝶听罢却笑得更夸张,她在藤椅上懒着腰捂着肚子笑道:“仙儿……我不是笑你……我笑是因为我今天……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林仙儿道:“我知道。”

    孙蝶笑道:“因为我觉得,我好像终于……终于做了一件事情,哪怕我不知道它是对是错。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很开心……”

    林仙儿道:“我知道。”

    林仙儿当然明白孙蝶为什么笑,因为孙蝶还很年轻,她可以犯错也可以改正,她的错误还可以由许许多多的人为她弥补。

    孙蝶还可以天真,还可以快乐,这本来就是她生来就有的权利。曾经剥夺她天真快乐的人已经被林仙儿亲手杀了。

    而林仙儿自己,她还没有老就已经腐烂了。无论是她的皮肉,鲜血,还是骨髓,都弥漫着一种腐烂发臭的气息,她鼻尖常常会嗅到这种味道,她过去喜欢用笑来掩饰。

    现在她很想呕吐。

    孙蝶也发现了林仙儿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很难看。

    她惊起焦急道:“仙儿,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林仙儿摆手,打断了她慌慌张张的动作:“不用,我没事。”

    孙蝶像个犯错的孩子,她直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愧疚道:“对不住仙儿,我是不是不应该笑……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林仙儿摇了摇头,这自然不关孙蝶的事情。她对着手足无措的孙蝶继续道:“其实你应该多笑一笑。”

    “为什么?”

    林仙儿忽笑道:“因为你笑起来很好看。”

    平常不笑的人笑起来会很好看,就像……就像阿飞一样。

    阿飞是个不爱笑的人,他的眼睛就像旷野的寒星。

    但他每一次看见她,都喜欢冲她笑。他的笑先从眼睛开始,再到他的脸庞,就仿佛冰雪缓慢无声地融化。

    阿飞寒星似的眼睛注视着她,渐渐地星星浸落在了春天的雪水里,格外明亮和温柔。

    林仙儿一想到这,笑容渐渐淡了。
新书推荐: 丹鼎仙途 低调的我被主角悄悄盯上了 港片:让你守法,手下全是悍警? 侯门主母的日常修炼 穿越小夫郎靠美食致富 我不是魔只是饿了而已 王爷,王妃又下凡来开铺子了 葬天鼎 兵巡天下 你是神医,往哪里扎针您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