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恶鬼

    远离了人声,这里只剩下风声。

    黄昏下,孤独的风声。

    冷风吹过林仙儿散乱秀美的鬓发,她不禁轻轻仰头。

    “这儿的风不错。”

    此时的大漠,正如一位冷淡的秋美人,比之前的沙暴飓风要可爱得多。

    就是不知道曲无容和长孙红她们如何了。

    帅一帆鬓如飞霜,亦笑道:“的确不错。”

    这个天气,实在很适合用剑。

    因为剑锋冰冷,风亦冷。

    人的唇齿渐也有了寒意,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秋霜般凛然的剑气似凝结在大漠的半空中,连大漠的朔风,也似乎被无处不在的剑气摧折。

    林仙儿不为所动,她长身玉立,目如秋水,雪一般的冷剑似渗出凛冽寒意。在帅一帆的剑气之中,她亦触到了其中门槛。

    帅一帆眼中精光一闪,很快又露出一丝惋惜,他也知道这姑娘天赋之高,实在罕见。可惜她今日必败无疑。

    帅一帆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如此寂寥,如此萧索!

    他无边寂寥的剑意似与秋意溶为一体。因为人生四季,他的生命也已到了深秋。

    秋,萧瑟肃杀!

    灰衣仆仆的帅一帆缓缓走来,仿佛是一把蒙尘的绝世名剑正在出鞘。

    那柄碧如秋水的长剑仍在鞘中,他枯树般的手握着剑,不过透出一丝的寒芒就能叫人肝胆寸断。

    林仙儿鬓角似有了涔涔汗意。她曾感受过帅一帆的剑气,甚至在对无花出手时模仿过,如今才发现他剑气中的真正可怕之处。

    剑气亦是杀气。

    帅一帆是一位真正的名剑客。

    他的剑,也许并不是她见过最强的剑。

    林仙儿见过最强的剑,亦是最快的剑,是阿飞的剑。如果一个人的剑足够快,那么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剑气和剑招。

    全盛时期的阿飞的剑,出剑,便是死。

    但帅一帆是她遇见最具剑魄的剑客。

    她未曾感受过如此几乎能凝聚为实质的剑气,在这种骇人的剑气面前,连拔剑似乎都很困难。

    世上能在这道剑气面前拔剑的剑客,绝不会超过十个。

    难道她就这样败了?

    林仙儿的血管愈发紧缩着,但她的心也愈发冷静。

    其实这剑气并非全无破绽,天下剑道,唯快不破。帅一帆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的剑与剑势之威,破掉这股气势才有取胜之机。

    如何破?

    以剑,以剑气,以内力,以上压下,破其关键!

    她虽已看破了这薄弱之处。

    但论剑,她没有阿飞那样无敌天下的速度。论剑气,她也尚未修炼到帅一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若论内功,除非深厚如石观音楚留香之流才能以内功化劲取胜。

    林仙儿喉咙似涌上了酸水。在绝对的实力和积累面前,她真的有取胜的希望么?

    刹那间,帅一帆的剑光已寒!

    林仙儿还是没有动,她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

    剑,正握紧在她的手心。

    山连亘,沙草飞。

    一道纤纤的红影正艰难地在大漠上步行着,那就像一团火焰,在大风中微弱却顽强的火焰。

    长孙红背着无花在大漠上走了很久,很久。她没有停下来,她怕她一停下,就没有力量再往前走了。

    旷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尖锐的鹰鸣。

    长孙红眸光一亮。她陡然停下,不料灌铅似沉重的双腿一打颤,无花几乎要从她背上栽倒下来。

    她身子遽地歪斜,整个人无力又狼狈地摔倒在地,她背上的无花也随着她滚了一起摔在沙地上。

    ”无花!”

    长孙红焦急地手脚并用爬起来,她连忙上前扶起无花,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这双眼里的情绪几乎让谁也看不懂……

    她勉强笑道:“原来你已醒了。”

    无花没说话,她知道他被点了穴道还不能说话。

    长孙红内心居然升起一股庆幸,因为她一时间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无花。

    她垂眸道:“醒了便先喝口水吧,你一定很渴。”

    她摸出怀中的羊皮水囊,轻托着他的下巴喂水给他。无花看了她一眼,居然也很听话地张开嘴喝水。

    长孙红用手背温柔地替他擦了擦嘴角,便又笑道:“我刚刚看到我的鹰来了,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无花突然瞪着她。

    他眼里不是愤怒,不是憎恨,而是冰冷,空洞般的冰冷。

    他的眼神叫长孙红有些害怕。

    过去无花看她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就像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少年僧人端坐在净蒲上,白衣无尘,仙人之姿,笑容温柔得就像悲悯世人的佛子。

    她知道真正的无花并不是她第一眼就喜欢上的那个温柔的少年,在偶尔的时候,无花也会用这样毫无感情的眼神看她。

    越害怕她表现得越无所谓。

    长孙红也冷瞪了他一眼,扬起下巴道:“怎么,杀不了人你很生气是不是,生气也没用!难道你能说话,你能咬我一口不成?”

    无花嘶道:“我能说话。”

    原来他的哑穴也已解开了。

    “你能说话又——”

    无花霍然道:“你为什么救我?”

    长孙红冷冷呛声道:“想救便救了,你还不懂姑奶奶做事全靠自己心情。”

    “你救我,因为你自以为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她方欲张口,便被无花无情地打断:“你不过是石观音送来给我暖床的玩意儿,她当初看我来了,突然兴致大发给我主持婚礼过一把当母亲的瘾,我也乐得陪她演一场戏逗趣罢了,你真以为自己嫁给我了?”

    长孙红脸色陡然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的冷漠和骄傲不过是一副脆弱无比的面具,脆弱到他只需要用几句话就能轻松击碎。

    无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大声讥笑道:“你还以为我对你有多好?我有过多少女人,我还没和你说过吧?大家闺秀、江湖侠女、甚至寺院姑子……其实我对她们每一个人都比对你好得多!因为我骗她们,骗她们的心,再骗她们和我上床,最后毫不客气地甩了她们。”

    “你呢?你这种傻子甚至不需要我骗,你自己就送上来了,在床上还比她们乖巧得多。我怎么玩弄你,你都不会——”

    长孙红突然掴了他一巴掌。

    无花的瞳孔一缩。

    长孙红的手又扬起,她正正反反不知道打了他多少巴掌,掴得无花的脸都烫得要烧起来。少女冰凉的手心也红得发烫,烫得颤抖。

    她颤抖的身子就像一朵几欲凋零,又快被风吹散的红花。

    她阖上眼睛,缓缓开口道:“无花,我也不算什么好人,说不出要替那些女孩们教训你这样的话,这些巴掌就当是你应得的。”

    长孙红平静道:“不过像你这种人,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些吧。”

    “天色不早,我走不动了。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走,你是生是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无花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她甚至没有看无花一眼,一瘸一拐地远离他。

    长孙红乌黑的辫子松软地散在身后,赤红色的绶带忽被寒风吹走,如花瓣孤零地飘落下……

    月,幽远的月。

    夜风吹过大漠中秋草的声音,像山与大地与孤鹰的呜咽。

    无花躺在大地上,他没有睡着。

    遥远的风,吹薄了浓云,却吹不散少女极低极轻微的啜泣声。

    是长孙红在哭。

    无花的心中似泛起一种酸涩的苦意。

    她为什么哭呢?

    或许是因为她深爱的丈夫是一个混蛋。

    一个没有感情的混蛋,一个欺骗女人的混蛋,还是一个只会羞辱爱他的女人的混蛋。

    因为这个混蛋明明要杀她、明明如此羞辱她,她还是爱着他。

    因为她爱着他,所以才只能躲着他哭,不能让他有机会再羞辱她。

    长孙红爱上了一个根本不值得她爱的人,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爱着他。

    无花的眼睛忽然很热。

    他发现自己竟也流了泪。

    他没想到他竟也会有这种感情。

    曲无容远眺着天空,远方已泛了起鱼肚白,看来天又要亮了。

    一点红正扶着曲无容走。

    虽然曲无容不觉得需要如此,但一点红还是坚持这样做。

    曲无容拗不过他。

    几个月前,中原一点红还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

    但他如今看曲无容的眼神,柔软得就像一捧细沙。向来冷漠的曲无容也仿佛在他的眼神中变得温柔似水。

    人类,毕竟是有心的。有心,谁又能真正无情呢?

    只是曲无容有些忧虑,她走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长孙红的行迹,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大漠的另一边,柳无眉正坐在马车上。

    车轮碾在沙子上并不颠簸,车厢也为她铺着一层又一层柔软的棉垫,可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

    柳无眉秀眉倒竖,美目中隐隐泛着怒意。

    李玉涵抱着她温声安慰她道:“没事,虽然那些仆从跟丢了人,但以帅一帆的实力,不怕他拿不下林仙儿。”

    柳无眉瞪着他,恨声道:“为什么会跟丢!为什么老天爷总要和我作对!为什么总这么不顺利!”

    李玉涵更温柔地宽慰她。

    他不会因为柳无眉对他偶尔的迁怒而恼火,因为他的妻子病了,更需要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忽然,前面车夫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老爷,夫人,前面好像有人。”

    柳无眉压着怒火,冷道:“谁?”

    李玉涵掀起帘子,惊讶道:“好像是熟人。”

    仿佛是命运在捉弄,他们遇到的人正是长孙红和无花。

    太阳虽已升起,但他们还没有出发。

    那一夜,无花彻夜未眠。

    长孙红亦然。

    她几乎疼得睡不着,但现在还要想办法带无花回石林。

    无花的距离更远,长孙红却在第一时间瞧见了那辆马车,她还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连忙走上前拦住马车。

    “柳师姐!”

    马车已停了。

    “是你啊……”

    柳无眉没下车,只是奇怪地打量着她,似乎不懂她怎么弄成这副德行,又为什么突然凑上来。

    长孙红眼神殷切道:“师姐,你能不能载我们一程,送我们回去石林?”

    柳无眉古怪道:“哦?为什么?”

    长孙红黯然道:“因为无花他受了伤,我已经……师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

    柳无眉冷道:“不能。”

    长孙红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惨白无比难看,她嘶声道:“师姐,我求求你你帮我一次,我也帮过你……”

    她不得不求她,因为她已完全没有力量。

    柳无眉看她这可怜又可悲的模样,只觉得心中的阴郁之气都散了许多。

    她嫣笑道:“什么,你帮过我?”

    长孙红咬着唇,眼睛通红地看着她。

    “你过来。”柳无眉朝她招了招手。

    长孙红走近她。

    柳无眉笑吟吟地伸出手,一只修剪得极为漂亮的葱指漫不经心地戳着她的眉心。

    “你帮我,是因为你是个蠢人。我不帮你,也是因为你是个蠢人……”

    长孙红一双杏眼瞪着她,可她凝在眼里的泪珠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滴又一滴地落下。

    她这样惹人怜爱,柳无眉笑得也愈发温柔。只是她吐出的话却恶毒无比:“像你这种蠢丫头,就应该吃点教训,对么?”

    长孙红忽死死地抱起她的手臂。

    柳无眉尖声道:“贱人!你发什么疯!给我滚!”

    李玉涵一把扯开长孙红,皱眉道:“算了眉儿,别为了这些无谓的人多费唇舌。”

    长孙红双目失神,狼狈地坐在地上。她的红衣上满是尘土和斑驳的血迹,裸露的白皙肌肤看起来处处红痕累累,一头青丝凌乱地披散在风中。

    柳无眉目露凶光,她扬起手掌,似要狠狠扇长孙红一巴掌才解气。

    她的手停在半空。

    这一巴掌并没有落下。

    因为她猝然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仿佛来自无间地狱的恶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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