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雨中,山岭寂静,有一座小小的菩提庵。

    它看上去只是一座很朴素也很平凡的庵庙,常人绝想象不到这里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神水宫的入口。

    石观音拾级而上,往庵中去。

    守在门口的青衣老尼看了她一眼,便垂眉顺目地退了出去。

    神台铜光锃亮,烛火与经幡相辉映,庵庙似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黄光。一个白衣女人正对着神像,双手合十,仿佛在祷告。

    女人的身量很高,骨架也很大。

    石观音的鞋子已悄悄踩上了她高大的背影。

    高大女人没有转过身。

    “你来了。”

    石观音只低头凝注着地上的影子,道:“你没有想过我会来?”

    高大女人似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来见我。”

    石观音轻叹道:“我不得不来。”

    “不得不来做什么?”

    “不得不来见你……”

    石观音的声音已然很轻,轻得就像羽毛,也很柔软,柔软得就像春风。

    高大女人的呼吸仿佛停顿了片刻,这才开口道:“你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石观音道:“倒也不是什么麻烦,只是我要一个人帮我办一件事。”

    “谁?”

    “燕十三!”

    高大女人沉默了半晌,道:“不错,天底下也就只有这种软硬不吃,名利美色都无法打动的剑痴才让你不得不找上我。”

    真要对上燕十三,她竟也觉得很难办。她从来也没有招惹过这种人,当然这种人也不会主动招惹她。

    这种人的世界只有剑!

    除了剑客,他们从来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燕十三正是这种剑客中的绝顶人物。

    石观音叹道:“我并不是要你杀他。”

    “哦?”

    高大女人陡然转过身,露出一张威严的脸庞。黄色的经幡高悬梁柱,高大端庄的佛像下,女人宛如观音真身的宝相庄严。

    石观音道:“燕十三有一把很古怪的剑,你清不清楚?”

    高大女人道:“你知道我素来吃斋礼佛,不过问这些事。”

    她忽然走近了石观音的身旁。女人的脚步声不像石观音那样轻得几不可闻,而是很有韵律,让人难以忽视。

    “我知道……”石观音垂眸。

    高大女人凝着她绝美的侧脸:“这么多年,你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

    庵庙中,不知传来谁的叹息。

    渐消隐的雨声和着两个女人的交谈。等到天光大亮时,她们才并肩走在细雨中,步伐竟有种奇妙的配合。

    很多人都知道这两个女人是天底下武功最高,在江湖中最有名声的两个女人。只是她们往往一个在西域大漠,一个在东海之畔。

    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个女人之间,石观音与水母阴姬之间是有交情的,更少的人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交情。

    酒馆人声鼎沸,石观音大步穿过人群,迈上台阶。

    她一路走,喝酒的人就一路停下来,忘了要喝酒。说话声也渐少了,似乎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石观音没有在意,她正打算找燕十三。

    她一来一回用了三天的时间。

    她知道燕十三不会走,因为他答应过她会给她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先走,即使他走了石观音也有办法找到他。

    更何况燕十三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不信守诺言呢?有些人说的话比他们的性命更重要。

    石观音突然推开门。

    燕十三不在。

    房间很干净,感觉得空荡荡的,连杯中的茶水都似蒙上了一层冷雾。

    石观音的眼眸也很凉,像凝冰了的秋水。

    却在这时,一个身形矮小的侏儒忽然从楼道中窜了出来。他武功低微,但胜在身形很灵活,能窜到石观音身边才被她抓住。

    石观音一只手提着他的脖子拎起来,如同提着个丑陋的侏儒木偶。

    她笑道:“有事便说,不然你就死。”

    侏儒男子想要点头哈腰,但他在半空中却做不出这个动作,显得十分滑稽。侏儒嘎声道:“那位燕先生说,您不必找他了。”

    “哦?”

    侏儒赔笑道:“他让小的把这个给您。”

    一个简陋的木瓶子出现在侏儒手掌中。

    石观音眼神一变,她骤然甩手扔开侏儒,另一只手稳稳握住了这小小的木瓶。

    “燕先生说,您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个,用这一瓶就够了,而且必须用完一整瓶。但是,他还说,这世上只剩下这瓶了,再也没有了。”侏儒边说话边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说话很快也很简洁。

    石观音只盯着这瓶子。

    侏儒道:“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

    石观音道:“燕十三还说了什么?”

    侏儒道:“这一回不是燕先生说的,是一位柳姑娘托我给您送一封信。”

    石观音皱眉道:“柳姑娘?”

    侏儒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笑道:“您看看就知道了。”

    石观音凝着信上的内容,信很短,但她看了很久,也沉默了许久。仿佛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奇异得非得让人细细斟酌不可。

    她指尖突然合拢,那封信竟直接被她捻成了齑粉。

    石观音又笑道:“你一个人办两件事,拿两份钱?那位柳姑娘让你送信,给了你多少钱?”

    侏儒不敢看她,眼神闪了闪,道:“一千两。”

    石观音突然踢了一脚,哐地把他踢撞到一丈远的墙上。

    “说实话。”

    侏儒吐了一口血,颤声道:“实话,是实话……一千两,一千两够小的老婆孩子用一辈子。”

    谁能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老婆孩子。

    石观音冷笑道:“可惜了,你的家人用得了她的银子,你自己怕是没有命花了。”

    他呕出的血是黑的,就像粘稠肮脏的黑泥。

    侏儒瞪着石观音,他的眼睛很大,大得有些可怕,像是恐惧也像是愤怒。

    他死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高大的女人从门外闪了进来,石观音没有动,女人伸手探了探这人的口鼻,又很快放下。

    水母阴姬蹙眉道:“他是中毒而死,谁下的毒?”

    石观音淡道:“柳无眉。”

    水母阴姬道:“你的徒弟?但她为什么要下毒?”

    石观音冷冷道:“因为她要证明给我看她的本事!”

    “她的本事的确不小,这毒连我也没有见过。”水母阴姬接道:“她说了什么?”

    石观音道:“她绑走了我在意的人。”

    你在意的人?阴姬嘴唇蠕动了片刻,却没有开口打断她。

    “柳无眉说燕十三的消息是她放给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来中原。她给林仙儿下了毒,只有我替她解毒,她才会给人解毒。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

    水母阴姬的神色更奇怪:“你为什么要给柳无眉下毒?”

    石观音倏然回头盯着她,厉声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她下毒!”

    三天内,燕十三杀了两个人,乌鸦杀了九个。

    这原因是穷困潦倒的乌鸦卖了一把剑,昆仑派清风剑客的清风剑。卖这剑的时候,剑的主人还没有过头七,但是剑上面镶着的七颗龙眼大小的宝石实在令燕十三和乌鸦都心动不已。

    于是他们把剑卖了。

    这把剑在剑客中是很有名气的,麻烦自然也找上门了,幸好他们解决得很快。

    燕十三坐在树下,升起了篝火。

    秋雨方歇,黢黑的树根在火焰中燃烧着,那声音并不清脆,而是一种潮湿和腐烂的沉闷声。

    燕十三叹了一口气。

    树上的乌鸦道:“你叹什么气?”

    燕十三道:“昨天也下雨,今天也下雨,下雨天最容易让剑生锈了。”

    燕十三的剑怎么可能生锈呢?乌鸦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乌鸦道:“我们最近的麻烦好像有点多。”

    燕十三道:“我不怕麻烦。”

    乌鸦道:“是吗?既然你不怕麻烦,还直接将石观音要的东西送给她了?”

    燕十三道:“因为她绝对没有办法动得了那剑匣中的剑,我虽不怕死的麻烦,却很讨厌活的麻烦。”

    乌鸦想了想,点头道:“不错,这种麻烦的确很讨厌!”

    一直来找燕十三和乌鸦麻烦的都是剑客。

    你今日为了出名而杀我,我来日也为了出名而杀你。

    无论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剑。

    无论是你的剑刺破了对手的心脏,还是对手的剑插在了你的心头,那一剑都应该是问心无愧的。

    杀人的人是这样,被杀的人也是这样。

    一旦不是这样的人,那就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麻烦,一种疲倦而无意义的杀戮和仇恨。

    乌鸦道:“你走得很急。”

    燕十三道:“有人说他见过谢晓峰。”

    乌鸦叹道:“你又要去?”

    燕十三道:“去!”

    “我不明白,如果谢晓峰没有死,那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乌鸦顿了顿,怪笑道:“其实这就像我们为什么要躲着石观音和水母阴姬一样。”

    麻烦是杀不绝的。人也是杀不尽的。无论是什么样的麻烦,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本质上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如果这世上杀一个人很容易,那么让一个人活下来岂不也变得很困难?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燕十三对着火光,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同情。

    对那些死去的人的,对谢晓峰的,对自己的。

    可他最想知道的是:他什么时候能找到谢晓峰?什么时候能杀了谢晓峰,或者死在谢晓峰的剑下?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因为有了明天,连死亡也成为了一种瑰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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