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圣女

    三日后,圣女殿。

    老妪跪在神像前,满头银发如雪。

    空旷的殿内只有两个人,林仙儿静静瞧着她,良久,方才叹道:“你来找我?”

    老妪道:“是,为了洁洁的事。”

    林仙儿道:“你知道她想走?”

    老妪道:“我只有她一个女儿,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当年害苦了她,但做母亲的又怎么能不为了她的幸福着想?”

    林仙儿道:“当然。”

    老妪道:“她有没有告诉你要怎么离开这里?”

    林仙儿道:“她说,她需要一些时日思考。”

    老妪脸色骤变,厉声道:“无论她在想什么法子,要离开这里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林仙儿道:“哪两条?”

    老妪道:“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她的声音嘶哑而尖锐:“你走,她留下,便是生路。一起走,就是死路一条。”

    林仙儿道:“我想你并不是来对我说这个的。”

    老妪道:“不错,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死路怎么走!你愿意走这条路?”

    林仙儿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她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老妪接着说道:“我教中除了圣女外,还有五大长老,两位神司,一位护法。我便是教中护法,负责执掌教典,两位神司花女伺奉在神左右。但所有教中的事务都要先呈给议事厅长老,最后若有争议才会在圣坛上由神裁决。”

    她冷笑一声,道:“出去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由我掌管的天梯,另一条便是由议事厅五长老守卫的圣门。”

    林仙儿道:“你暗中帮她离开了不少次。”

    老妪咬牙道:“是!但是……”

    林仙儿道:“离开一两次并不算难事,但她必须要回来。因为张洁洁是他们唯一的圣女,哪怕她走到天涯海角,他们都会将她找回来的。”

    老妪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她多年未解的心结。

    林仙儿道:“所以呢,那一条死路到底是什么?”

    老妪缓道:“就是圣门!”

    “百年前,圣教曾立下两个规矩。第一,如若有外人能当众掀开神的面具,那么他就能留下来成为神的丈夫,神也就再也不是神,而是他一个人的妻子。”

    林仙儿仿佛笑了笑,继续道:“那第二个呢?”

    老妪道:“第二,如若有人能打败守卫圣门的日、月、光、火、水五位长老,这个人将成为圣教的勇士,勇士可以向神提出一个不违反教典的要求。”

    林仙儿道:“包括带她走?”

    老妪道:“是!”

    老妪定定地看着她:“可是要战胜他们简直是天方夜谭,哪怕是你!如果你想要从天梯离开……我也可以告诉你哪条路是安全的。”

    林仙儿垂眸凝着剑,指尖轻划过清冽寒凉的剑尖:“只有堂堂正正地带她走,才能让她拥有真正想要的自由。”

    ……

    倏然一阵轻微的动静,老妪脸色大变道:“快走!”

    这句话已经迟了。

    七八个麻衣素履的苦修者鱼贯而入,来人大都面目深邃,神色冷漠严肃,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们看人的时候眼里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他们自己也仿佛不再是人了一般!

    领头的苦修者身形高瘦,他盯着林仙儿,漠然道:“你是外面来的人?”

    林仙儿道:“是。”

    老妪冷声道:“她是神的侍女,你们不能动她!”

    另一位黑鬓虬髯的苦修者道:“教中只有两位司花女,艾虹犯了大错已在禁中,神若再需要一位侍女,还可以从教中挑选。你身为执掌教典的护法,教典中难道有外人担任司花女的先例?”

    老妪淡道:“你是什么身份,苏摩遮长老的护卫,也能对我如此说话?”

    虬髯修者神色不虞。

    高修者躬身施礼,口中呢喃吟说了两句胡语。

    两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林仙儿盯着那高修者,仿佛在看一头长角的头羊。

    高修者猝然对上她的目光。

    老妪惊道:“不要和他们动手!”

    还是迟了,林仙儿剑已在手中。

    这一下便是惊变,高修者目光静如止水,身子却陡然急旋,恍若羊角疾风。

    其他几个人亦是同一招式,这些苦修者不知练得不知道是什么诡异奇妙的功夫,虚虚实实,乾坤万象,竟让人完全看不出身法行径。

    这几人论起轻功之超群内力之深厚,甚至在当日的盗圣楚留香之上,这地方的每个人放在外面都是当世的佼佼者。

    林仙儿的眼里仿佛凝了冰。

    她剑如破芒,已到了无分虚实的境界,高修者心下一悸,遽地一下指掌骈合,双掌如翻,直朝向林仙儿的天灵盖打去。

    她的剑似已出鞘。

    高修者掌心陡震,脚下无回旋余地,眨眼间的功夫,他不知何时已被逼退到了墙边,玉石般坚硬雪白的剑鞘抵着他的脖子。

    其他人的攻势骤然一弱,阵眼被破,但没有命令,他们绝不会停下。

    老妪声色俱厉道:“你们敢!”

    他们踟蹰着,没有再下死手。

    林仙儿余光撇过老妪,口中淡淡道:“我跟你们走。”

    ……

    狭长的地宫甬道,越往深处走,壁上的火光就越来越暗。

    最深处的屋子,石门訇然开了。

    一位麻衣高冠的老人端坐在石椅上,听到有人过来,他才抬起头。

    老人是驻守千秋屋的守卫。

    若说圣教之地是一个残忍黑暗的地方,那千秋屋是其中最残忍最黑暗的地方,它用来惩罚教中不守教规之人,偶尔还用来囚禁擅自闯入的外来者。

    一位高大的苦修者正牵着一个手脚都拷锁链的少女。她走得虽然平稳,却还是不如那苦修者,显然对黑暗的熟悉程度远没有从小生长在这里的人要好。

    老人高眉皱起,操着一口奇妙的语调开口道:“水长老已下了令,外人擅闯者杀无赦,这个怎么不直接杀了?难道要留着在圣坛上处刑?”

    高修者垂眸道:“杀不得,她是从圣女殿抓到的,是圣女带回来的人。”

    老人表情阴郁,挥手道:“那便关最左边的禁室算了。”

    高修者道:“司花女也在那儿。”

    老人淡淡道:“犯下不洁之罪,艾虹已不是司花女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仙儿忽地开口道:“什么是不洁之罪?”

    老人阖上眼不说话,好像瞧了她一眼就污了自己的眼睛一样。

    林仙儿只是一笑置之。

    ……

    石屋。

    林仙儿举着灯火,一步一步地沿着墙壁走,铁链碰撞着在寂静中发出闷响。

    她一只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墙,墙体已然残旧,上面的文字和图画斑驳不清。她不大认不得出这些字,只是曾在西域中见过,便又仔细辨认墙上的线条。

    那些古怪又粗放的线条仿佛在叙说一段古老的往事。

    他们百多年前远渡来到中土,与当地人融合,困难重重,甚至血流成河,最后选了一处偏僻之地避世隐居。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衣着干净,似也没有受什么折磨。她从林仙儿进来时便一直沉默着,好几个时辰过去,终于忍不住开口。

    艾虹道:“你是外人,怎么进来的?”

    林仙儿道:“和你一样,走进来的。”

    艾虹冷道:“想不到你现在还有兴致开玩笑。”

    林仙儿道:“我没开玩笑。”

    艾虹的脸色似有些变了,但在黑暗中却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你最好担心担心你自己。”

    林仙儿道:“不错。”

    艾虹道:“张洁洁带你进来的?”

    还不等林仙儿回答,她又道:“也就她能做出这种任性的事,但她带你来,你居然真的敢呆在这里,你知不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林仙儿道:“你们想离开的地方。”

    艾虹冷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想离开?”

    林仙儿道:“有不想走的人,当然就有想走的人。”

    艾虹道:“没有人能离开这里,你虽不是我们的人,但你到底已进来了,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哪怕是她为你求情,你也得拔了一层皮再走!”

    林仙儿道:“她不必为我求情,因为我是来帮她的。”

    艾虹惊讶道:“你要带她走?你疯了还是她疯了?”

    屋子里突然多出来一道声音,一道熟悉的,轻快的声音。

    “我们都没疯,我是来带她走的。”

    这人当然是张洁洁。

    她穿着象征神的七色长袍,黄金面具,神光映得满室生辉。

    神从不出现在圣坛外,在圣坛外出现的便是圣女,但圣女也从不穿神的衣袍。

    她身后的老人脸色铁青。

    张洁洁对着林仙儿柔声道:“我带你回我的房间,他们绝不敢到那儿来的。”

    ……

    张洁洁的房间很美丽。

    和石观音那种精心布置的华美不一样,无论是谁一进来这个地方,一定会感受到一种震撼到失语的美丽。

    满墙的石壁图纹巧夺天工,雕刻着联珠纹饰的鸟兽,流云纹的桥梁,飞天的神像,载丝的骆驼……

    壁上朵状的石墩燃着圣火,映着地上满匝的绣氍毹,彩绘浮雕的围屏石榻,重床用丝帛悬着两三只银香毬,床脚堆满了五光十色的奇珠、琉璃、盘红珊瑚等物。

    云雾缭绕,宝光仙境。

    这里简直就像一座神的宫殿。

    张洁洁本就是神。

    但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像神,她翘着二郎腿,眼眉弯弯地给林仙儿碗里夹了块鱼翅,道:“怎么不吃?”

    林仙儿没动筷子,只是一个劲盯着她看,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人一样。

    张洁洁瞄了她一眼,红着脸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林仙儿淡道:“你笑起来好看,笑得好看的人应该多笑笑。”

    张洁洁低下的脸好像更红了:“你怎么从来都不笑。”

    林仙儿道:“我笑过。”

    张洁洁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笑?”

    林仙儿突然顿住,话锋一转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要怎么带你走?”

    张洁洁咬了咬唇,支吾道:“因为我……我还在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林仙儿道:“你早该知道根本没有别的法子的。”

    张洁洁脸色霎白:“那太危险了,我——”

    林仙儿忽截口道:“你看着我。”

    张洁洁一惊,陡然对上她的眼睛。

    她眼底似有火光。

    那双漆黑如寒星的眼眸,像一朵花在腐烂,也像一簇烈火在焚烧。

    仿佛她不是在绝望就在愤怒,但愤怒也是绝望,绝望也是愤怒。

    “我……我……”

    张洁洁心头一震。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快。

    火。

    张洁洁突然站起来,因为她真的看到了熊熊灼烧的明火。

    两个手中高举着火炬的苦修者一左一右立在了宫殿前。

    张洁洁失声道:“他怎么会来?”

    苦修者中间走来一位高大壮硕的青年,他穿得很不一样,一身纯白色圆领窄袖,露出赤膊的丝帛长袍,袍角用金线织绣着昂首的雄鸡。

    他的相貌也与周围人不同。

    张洁洁艾虹等人的长相秀气清丽,外表上已看不出外族人的影子,苦修者大多深目高鼻,保留着部分外族的相貌。

    林仙儿上下端倪着他。

    这青年让她想起西域,那些频繁经行在大漠古道上富饶而健谈的栗特商人。

    他自然不是商人。

    他结实精壮的肌肉让人想到他是一位勇猛剽悍的战士,但他眉眼深邃,面容俊美,琥珀色的眼瞳低垂着,仿佛只是一位圣洁而虔诚的修士。

    张洁洁道:“扎荦山。”

    扎荦山,这个名字在教典中为光明之意,又意为光明之子。

    她淡淡道:“我记得没有神的传唤,长老是不能随意见我的。”

    扎荦山的嘴唇始终抿成一条线,似苦修者般冷漠。

    一旁的苦修者道:“拜见圣女殿下,我等前来是事出有因。五长老在议事厅下了共敕令,必须要将这心术不正的外族之人抓住。”

    张洁洁冷笑道:“然后呢?”

    苦修者道:“按照教典,处以血刑!”

    张洁洁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想起来血刑是何等残酷的刑罚。

    苦修者道:“敕令无法更改,请圣女原谅。”

    张洁洁脸色颓然,仍欲与二人争辩。

    林仙儿看了她一眼。

    张洁洁默然许久,骤然深吸一口气,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道:“我记得教典中还有一条规定,任何人不得伤害神的勇士。”

    扎荦山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缓慢道:“你的意思……她要……挑战……”

    他磕磕绊绊得像个咿呀学语的婴孩,每个字节都要停顿很久,终于艰难地吐出了最后一个音节。

    “我?”

    林仙儿等他说完,接道:“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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