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vs谢晓峰

    花香,今夜的鲜花香得迷人。

    田思思叹了口气。

    她正站在怡情院门前,仿佛还能听到对岸的秦淮河水在夜风中流淌的声音。

    这里永远都是很热闹的,今夜尤为热闹。

    门上的两个大红灯笼就像狮子的两只眼睛瞪着人群,七八个身形高大,黑衣带刀的守卫守在门口。

    大家说西门吹雪和林仙儿的约战就在今夜,就是这里。

    田思思并没有听话乖乖回家。

    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剑神西门吹雪和那些大人物,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

    但田思思打听着路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进去要钱的,说要八百两银子一个人头位置,美其名曰是花神节的“赏花位”。她是傍晚来的,又不到几盏茶的功夫,听到价格已快涨到了一千五百两。

    这些钱若对往日的田思思来也不算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连一百两银票都拿不出手!

    她简直满头大汗,急得抓耳挠腮。

    突然听到人群里有谁大声喊了一句:“西门吹雪来了!”

    田思思连忙踮脚抬头去看,身边的人群却前后一阵涌动,她尖叫一声,只看到人头攒动。

    莫说天上飞过去的是轻功绝顶的西门吹雪,就算飞过去的是一头猪,她也见不着!

    她一急就想提起气劲往上飞,但是不巧不知被人踩了一脚,身子后仰。

    她被挤到了河边。

    “小心。”

    有人轻轻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树下,免得她掉河了。

    田思思拍着胸脯,定眼一看,一个胡子拉碴,面容消瘦的男人拉住了她。

    他见她盯着自己看,便对她笑了笑。

    田思思惊讶道:“这位大哥,你还好吧?”

    他憔悴得看起来竟似好几日都没睡觉了。

    陆小凤忽然没话说了,摇了摇头。

    田思思道:“你也是来看决斗的么?”

    陆小凤叹道:“不错。”

    田思思眼前一亮,犹犹豫豫地道:“那你有钱吗?”

    陆小凤麻木道:“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田思思有点同情,他简直就像个刚放出来的囚犯,她委屈道:“我跑那么远的路来的,我第一次出远门就被人骗光了钱,我若是在锦绣山庄怎么会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

    陆小凤忽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田思思眼睛睁大道:“什么办法?”

    陆小凤道:“很多种办法,第一种挨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送点银子让我们进去。”

    田思思脸红道:“不行,我脸皮没那么厚。”

    陆小凤道:“第二种,我带你用轻功从后院溜进去。”

    田思思期盼地看着他。

    陆小凤叹气道:“但是我太饿了,我没力气。”

    田思思垂下头,她暗骂自己轻功不好,出门一趟才发现,她的武功居然这么低!

    陆小凤道:“第三种,看门的门卫是衙门的人临时过来的,他们不会得罪江湖名门,我们可以偷偷跟在武当、华山和峨嵋派的人后面,蒙混进去。”

    田思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定眼一看,果真看到前面有一行人过去了,大约有几十个人,都是衣冠翩然,神气十足的模样,众人纷纷给他们让路。

    她不解道:“衙门的人怎么会来这里呢?”

    陆小凤淡笑道:“你不懂,这里边的事情多,油水也多,衙门平日里偶尔也会派人巡逻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一直都是这样的。”

    田思思吃惊道:“是这样的么,但是……我们这要怎么蒙混过去?”

    “走过去就行。”

    陆小凤说罢就已直直走过去了,田思思连忙跟着,甚至还有位青衫长袍的男人跟在她身后。

    田思思心里纳闷:还有像她一样浑水摸鱼的人,不会被发现吧?

    队伍里有个穿道袍的鹤发老道人,他看了陆小凤一眼,看了看他后面的两个人,很快又闭上眼帘,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田思思心跳如鼓,面靥羞红,心虚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

    可是门口络腮胡子的守卫根本没有多看她几眼,和之前的严肃冷淡一点儿也不一样,都对他们笑着抱拳躬身,一副江湖人的作派。

    一切居然出乎意料地顺利。

    田思思不敢立刻抬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人家身后。

    她没有看见石院繁花似锦,挂满了精致的花灯,一路上铺着长长的红毯。

    她听到周围的声音越来越繁杂,有人在娇笑,有人在喝酒,有人在说话,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大,仿佛很豪气干云的样子。

    难道这就是她向往的江湖么?

    ……

    木道人道:“我都听说你死了,原来你还活得好好的。我就知道天底下若是有热闹的事,少不了陆小凤的。”

    陆小凤道:“你都活得这般滋润,更何况我还这么年轻。”

    枯梅大师道:“他是祸害遗千年。”

    田思思一听到“陆小凤”“木道人”这些响当当的名字,心里一跳,忍不住抬起头望去。

    那灰衣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当剑客木道人,而那位似乎好几日没睡过觉的大哥赫然是名侠陆小凤。

    田思思嘴巴张大,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陆小凤联系起来。

    她很想问问他,但陆小凤已走到前面和那些人说话了,并没有看向被他带进来的田思思。

    只听他们继续说着话。

    陆小凤苦笑道:“枯梅师太,你怎么在了?你不是应该在华山么?”

    田思思便好奇地看向枯梅。

    华山枯梅大师是江湖中最有名的女人之一,她身材瘦削,状如枯木,但却不像形容枯槁之人,反而有种凛然孤傲的气质。

    枯梅身边跟随着五位年轻女子,不知道都是谁,个个都气质出挑,只是威严远不及她,甚至她们当中还有人在偷偷瞧着陆小凤。

    田思思收入眼底,心道:陆小凤虽有侠名,却是个好色的花花公子,不如待会儿看西门吹雪的好。

    枯梅身边的一位淡青色衣裙的女子微笑道:“难道陆小凤不知三十年前,峨眉独孤一鹤,华山枯梅大师,武当木道人,三人曾相约去天山铲除魔教,除魔卫道,与老魔头血战七天七夜,从此以后就被并称为名门三剑客?”

    陆小凤恍然道:“我说他们相约决斗也没几天,原来大师早就是为杀死了独孤一鹤的西门吹雪来的……”

    枯梅大师声音沙哑道:“我正要看林仙儿能不能杀了他。”

    陆小凤挑眉道:“大师不信那些流言蜚语。”

    枯梅大师道:“荒唐之言,只有庸人轻信。”

    田思思暗暗点头道:我也不信。

    陆小凤道:“我虽不信,不过……你觉得林仙儿能杀他?”

    枯梅大师道:“有人很看好林仙儿。”

    陆小凤道:“谁?”

    木道人道:“老实和尚。”

    陆小凤叹道:“难怪了,你们都是相信老实和尚的判断才来的?但我怎么没见到他?”

    木道人眯眼道:“他是和尚,怎么能来这地方?”

    木道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不太信他的话,我没听说过哪个男人会和天下第一美人决斗的,我总觉得这是个闹剧……”

    陆小凤笑道:“那岂不是更好么?既有热闹可看,又不必看到有人流血。”

    他最喜欢看的事情就是皆大欢喜。

    他永远这么期盼着。

    ……

    他们走得越来越远,田思思渐渐已听不清他们的话了。

    但她早已陷入了沉思:江湖传闻老实和尚亦正亦邪,却从不说谎,难道他见识过林仙儿的武功?

    林仙儿真的比西门吹雪厉害?

    她几乎不能相信,因为那毕竟是西门吹雪。另一位林仙儿,田思思对她也很好奇,好奇天下第一美人是何等的美貌。

    “当今江湖,有比西门吹雪更强的剑客么?”这句话在田思思没有藏在心底,而是忍不住说出来了。

    忽听到一道男人的声音问道:“你觉得没有?”

    原来是方才跟着她身后“溜”进来的大叔,他的打扮很普通,气息也很平凡。

    听到有人问她,田思思红着脸,颇为认真道:“没有,就算是叶孤城,我也觉得不行。”

    田思思在家时常常和自家小丫鬟为此吵起来,小丫鬟觉得白云城主叶孤城“天外飞仙”的名号更好听,田思思却觉得西门吹雪更厉害。

    大叔道:“为什么?”

    田思思脆声道:“西门吹雪不仅剑术高超,而且他是为了正义拔剑杀人的,我觉得他比叶孤城厉害。”

    大叔问她道:“你觉得这就是正义?”

    田思思眨眼道:“他能千里迢迢地为一个陌生人杀人,为他讨回公道,还不算正义么?”

    大叔忽然微笑道:“也许算吧。”

    他一笑起来,仿佛年轻了很多。

    田思思盯着他,她突然发现这人竟长得很英俊,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突听两道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我看他不是正义,他就是想显着自己厉害。”

    “小妹妹,你怎么就知道他做的事情就是真公道了?说不定他是假公道。”

    田思思转头去看。

    说话的一个是位穿着淡紫衣衣裙的少女,外罩了件雪纱披帛,容颜极美,只是脸色有几分病态。

    一个是位身材曼妙的白衣女人,她笑得妩媚,一双眼睛生得漂亮,雾蒙蒙的。只是这人颧骨有些高,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冷感。

    她们说完话后也看了彼此一眼,因为她们似乎也不认识对方。

    田思思惊讶道:“你们是谁?”

    白衣女人柔笑道:“我叫柳红红。”

    紫衣少女表情淡淡,没说话。

    田思思突然板起了脸对两个人道:“你们刚刚为什么那样说?”

    紫衣少女还是不说话。

    柳红红叹了口气道:“江湖人都觉得西门吹雪杀人是为江湖除害,可是我……我有一个远方堂姐,就曾经被西门吹雪追杀过。”

    田思思道:“那是你堂姐犯了什么罪吧。”

    柳红红又叹道:“对啊,我堂姐的丈夫是个名声在外的大侠,可是她和自己的丈夫的四个好友都睡过觉,最后还联同奸夫谋杀了自己的丈夫。”

    田思思瞪大了眼:“那你堂姐不是罪有应得!”

    柳红红笑了笑道:“江湖人都说我堂姐是个水性杨花的毒妇,西门吹雪当然也是这样觉得的,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堂姐和她丈夫的朋友睡觉,一开始便是她丈夫跪下来求她的,她不想这样做,她的丈夫居然用剑逼她……”

    田思思觉得身上有种奇异的冷意。

    柳红红的眼睛变得有些红,但她还是在笑:“毕竟天底下就是有这种男人,就是喜欢看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睡觉。”

    柳红红道:“你说我堂姐杀了她的丈夫,应不应该?”

    紫衣少女忽道:“当然应该!”

    田思思喃喃道:“应该把他剁碎了喂狗。”

    柳红红捂嘴嫣笑道:“没有喂狗,喂了鱼呢。”

    她的笑容更热烈。

    田思思突然脸色煞白道:“等等,那你说西门吹雪追杀你堂姐,那她不会已遭了西门吹雪的毒手了吧?”

    柳红红笑吟吟道:“哪里会呢,我堂姐聪明机智,打小就是跑路的好手,区区一个剑神西门吹雪而已,哪里就让他得了手了呢?”

    听到她言语中淡淡的不屑,她们都不由得笑了。

    柳红红笑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请你,请你们到楼上喝酒怎么样?”

    她十分热情地搂住了田思思的肩膀,另一边热切地抓住了紫衣少女的手。

    “来来来,我请客。”

    “哎呀,我们好像还缺个倒酒的。”

    柳红红媚眼儿一转,瞟着方才和田思思说话的男人。

    她心下想道刚踹了个小白脸,要不找一个年纪大些的。正好这男人英俊得不成样子,居然比在玉公子的赌场上见到的那个男人还好看。

    她娇滴滴地笑道:“大哥,你也来么?”

    ……

    西门吹雪正在楼上,一个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

    他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这间屋子是梦云带他来的。

    他本来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偏偏要说,还说她是曾给他沐浴过的四个人中的一个。

    梦云身上很香,头发上有刨花油的香气。

    她眼波流转,声若黄鹂道:“西门先生若要决斗的话,等林小姐来了,待会儿下楼便是了。”

    她一走,西门吹雪本就冷的脸色更难看。

    他感觉很不舒服,很不平静,那种作呕的感觉又来了。

    到底是别人作呕,还是他自己更作呕?

    西门吹雪好像分不清了。

    他一进来就有这种感觉,就像“病”了一样,但自他从记事起就从来没有生过病。

    也许是因为今夜的花香太馥郁。

    西门吹雪突然想要喝酒,因为他不论如何都要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他绝不能让林仙儿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就算死,他也不能!

    恰好桌子上就有酒。

    西门吹雪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在决斗前喝酒,普天之下谁能想到?

    但他的手已缓缓抓住了酒盏。

    ……

    房间里,酒意已浓,比夜色更浓。

    有个男人握着玉白色的酒盏,他的手指很好看,修剪得很整齐。

    他的话很少,也不喝酒。

    他只是给她们倒酒。

    田思思伏在案上,脸颊晕红。

    她推了推身旁软绵绵的紫衣少女,软声道:“紫玲,你还没说你怎么也讨厌西门吹雪的?”

    紫玲似醉得更深,她道:“我就是觉得他这个人鼻子朝天看,还莫名其妙的。”

    她摇了摇头,带着微微的鼻音道:“我当时看见他目中无人地闯进来,气得想杀人,我一把就将珠花扔到他脸上砸,可惜扔到了地上。姐妹们一直拦我都不敢得罪他,我就更讨厌他了。不过方才听你们一直骂他,我现在心里舒坦多了。”

    田思思有点迷糊,于是瞪大了眼睛听她说话。

    紫玲伸手捏了捏她圆圆的、红红的脸蛋,道:“田思思,话说你怎么就叫思思了呢!”

    田思思呵呵笑道:“叫思思不好听么?”

    紫玲柔声道:“我有一个朋友和你一个名字,如今不知道现在何处了。”

    田思思道:“她也叫思思?”

    紫玲抿唇道:“她叫思思,可是大概不叫甜丝丝,大概叫苦丝丝吧……”

    田思思呐呐道:“为什么叫苦丝丝呢?”

    紫玲罕见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我们这里的女人,就算脸上笑得很甜,心里总觉得有点苦。”

    田思思也觉得心里有些发苦。

    她柔声道:“我喂你吃颗糖好不好?”

    田思思从袖子里掏出了块纸糖,剥开漂亮的糖纸,喂到紫玲嘴边。

    紫玲眼底含笑,她笑起来就像眼里有星星一样。

    田思思凝着她的眼睛。

    她忽然发现原来江湖中的大人物并不完全是她想象中的大人物。

    她心里也渐渐地对陆小凤、木道人、枯梅师太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失去了兴致。

    她坐在这里,反而想起了在暗巷里遇到的那个并不太讨人喜欢的女人,她对田思思来说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其实她们三个人在这江湖中也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这世间,这座楼,里面有多少像她们一样不起眼的人?谁会看到小人物的笑,谁会在乎这笑中也许藏着不为人知的委屈和心酸?

    西门吹雪如果就在隔壁,如果他听到她们三个女人方才恶毒的咒骂,说不准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她们三个杀了。

    田思思正胡思乱想,又听柳红红长叹一声道:“其实我不叫柳红红,我叫柳青青!”

    田思思盯着她,咬牙道:“我早猜到了,你就是淮南大侠的女儿,点苍剑客谢坚的妻子,这大半年来,江湖中人都在盛传你的事迹。”

    柳青青虽是个名人,但她的名声却并不是什么好名,她只有通奸杀夫的恶名。

    这名声不让人尊敬,也不让人恐惧,只让人觉得轻蔑。

    柳青青道:“其实他们传来传去,传错了一件事。”

    田思思道:“什么事?”

    紫玲竖起耳朵听。

    柳青青苦笑道:“谢坚不是我联合奸夫杀了他,他是我一个人杀的。那天谢坚不仅逼我和他的朋友睡觉,甚至和他的客人……”

    “那客人是个快六七十的老头子了,我发现谢坚这个人从来不拿我当妻子看,我名义上是他的妻子,其实我在他眼里和娼妓没有两样,所以那天晚上我亲手杀了他。”

    柳青青拔出了腰间的短刃。

    她的腰如柳,她的短剑亦轻薄如柳,剑光宛如一泓烟水。

    她眼波里的雾气也像是陡然被剑锋划开了一般。

    柳青青淡淡道:“杀他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的剑,并不比他的剑慢!”

    倒酒的男人向她投去一瞥,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紫玲的脸颊苍白,激动得紧咬牙关。

    但柳青青却叹了口气,蓦然敛剑入鞘,她举杯一饮而尽道:“可我也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西门吹雪若要杀我,肯定不会听我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辩解,他觉得我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别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除了你们两个人,我也从来没向别人解释过……”

    她唯独向她们吐露心声。

    有些话总是憋不住的,她非要说出来才觉得心里真正舒服了,比她找多少个男人,比她在赌场赢多少钱都更舒服。

    柳青青道:“我当时听了消息,连逃跑的路线都想好了,正打算连夜跑到荒漠去。”

    田思思难受道:“你有家人,淮南柳家名声在外,你怎么不回家去呢?”

    她会这样想,因为她向来是个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女孩。

    柳青青摇头道:“我自小家世严谨,我爹最重名声,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会管我的死活,怕是盼着我早点死了好。”

    田思思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里发堵。

    柳青青莞尔道:“我早就看开了,想杀我的人可不止西门吹雪一个,只不过那些人我还不看在眼里。西门吹雪忙着和林仙儿决斗,他最好天天忙着决斗,斗死了再好不过,赶快忘了还要杀我这件事。”

    紫玲闻言心酸,因为她知道便是柳青青真的死在西门吹雪剑下,世人也不会怜惜她的。

    柳青青好像没有流过泪,可她心里难道真的不曾落泪么?

    田思思揪着自己的头发,幽幽叹道:“我从前以为西门吹雪是为了正义杀人,他只杀背信弃义之人,没想到……”

    柳青青变了脸色,郑重道:“你要小心任何一个自诩正义的男人,因为你根本想象不出一个男人的正义对女人来说有多虚伪,他们有时候甚至虚伪得连自己都骗了。”

    田思思憋着脸,沉默了半晌,这才闷声道:“好姐姐,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

    柳青青微笑道:“这话是几个意思?”

    田思思恨声道:“意思是柳姐姐,要是西门吹雪日后还追杀你,咱们三个就一起上,我看说不定能把西门吹雪宰了!”

    柳青青捧腹大笑,仿佛全然没有阴霾。

    紫玲本在偷偷抹泪,此刻也不禁被她们的笑声感染,此刻也好像和她们一样有了豪情万丈。

    柳青青叹道:“紫玲妹妹,你笑得我都动心了,你之前这么就冷冰冰的呢?”

    紫玲柔婉道:“我……我要是早认识你们两个,说不准我会常常笑的。”

    她平日里总看起来冷冰冰的,总抱着一堆纸卷诗书过日子,也许是怕别人看轻了她。

    田思思摸了摸鼻子道:“你要是早点认识我,说不定也觉得我鼻子朝天呢。”

    柳青青大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紫玲笑道:“这诗……这诗的意境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这本是句断肠的诗。

    她们也许是断肠的人,但她们的心情却并非完全如此。

    三个人一杯接着一杯喝,一句接着一句地说。

    她们三个人,一个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一个是背着通奸杀夫罪名的毒妇,一个是多病又故作高傲的妓子。

    虽然她们的身份各异,她们的出身天南地北,她们有的生来就过得很幸福,有的仿佛从来只有不幸。但现在她们好像有了谈不完的事,说不尽的话。

    她们好像都忘了,她们是来看林仙儿和西门吹雪决斗的。

    柳青青又给田思思倒了一杯美酒,她突然如梦初醒地抬头张望:“方才请来给我们陪酒的小白脸儿呢?”

    那男人长得深邃俊美,而且很成熟,柳青青当时看一眼就觉得心痒痒。

    紫玲道:“你别管……你有我们两个陪你还不满意么?”

    柳青青紧紧地抱着她们,喃喃道:“两个好妹妹,我如今满意死了!”

    ……

    她们三人没想过一件事,西门吹雪很巧地就在隔壁。

    西门吹雪举起了酒杯。

    碧玉的酒,映着剑客的眼波。

    天地间清脆一声,白玉般的杯盏碎裂,淌下的不是清酒,而是红色的血。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清酒和鲜血交融时,一滴滴从指缝滴落。

    血腥味往往比香味更让人清醒,身体的痛苦有时能麻木精神上的痛苦。

    他如今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了,耳边的声音忽然也安静了下来。

    他只是在麻木地想——林仙儿什么时候会来?

    但林仙儿始终没有出现在怡情院。

    很多人似乎都在等。

    月亮已上了柳梢头,大厅里却看不见清冷的月色,只有满堂的花香。

    香气袭人,没有丝毫剑气。

    青青低眉顺眼,正为丁鹏斟酒,丁鹏在和玉公子说话。

    他们二人相识的时日并不长,但玉公子谦逊幽默又十分健谈,连丁鹏也和他很谈得来。

    玉公子微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位朋友可以介绍给你认识,可惜听说他近日身体抱恙,居然连西门吹雪的热闹也看不了了。”

    丁鹏好像觉得他的说法有些新奇:“西门吹雪的热闹。”

    玉公子大笑道:“怡情院,百花节,此等赏花之地,品花佳时,竟还能举杯赏剑,你说热闹不热闹?”

    丁鹏呢喃道:“热闹……不过剑并不是用来赏的,这地方不对。”

    玉公子道:“哦?为何不对?”

    丁鹏的手指抚摸着腰间的魔刀,笑着转话道:“我曾经也是用剑的。”

    玉公子酌了一杯美酒,叹道:“听说过曾有位名剑客在京城的最有名的青楼顶上舞剑题诗,引得众人喝彩,群芳倾倒,却不曾听说过哪位绝世剑客会这种地方决一死战的。”

    剑对一个剑客来说,几乎与生命等同。

    剑客的决斗往往是冷酷的,令人尊敬的,不容任何人打扰的,所以决斗往往在万物肃杀的荒野山外。

    而风尘之地,总让人有几分轻蔑之意。

    更何况今朝决斗之高台,曾是往日花魁弹琴弄舞,红袖招香之地。平日里满堂贵客都在楼上饮酒观赏。

    倘若不是剑神西门吹雪名声在外,恐怕大家都要误会了。

    丁鹏叹道:“即已入夜,决斗何时开始?”

    玉公子盯着台下道:“据说西门吹雪已来了,我看就等林仙儿了。”

    丁鹏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那个台上站着那个的女人看起来很漂亮。”

    玉公子笑道:“她叫薛冰,是江湖有名的冰美人儿,也是林仙儿的朋友。”

    玉公子道:“但她虽漂亮,却还称不上是当今第一的美人。”

    丁鹏道:“也就是说林仙儿现在还没有来?”

    他怔了半晌,忽道:“今夜,真的要决斗么?”

    玉公子笑了笑,刚想要回答,他突然站起来,激动得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

    “西门吹雪来了。”

    西门吹雪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还是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

    他的脸色不太好,似有点太苍白了。

    不过他没有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因为他最在意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西门吹雪冷冷道:“她在哪里?”

    薛冰打了个哈欠,眨眼道:“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你若不知,怎么会站在这里,除了你还能有谁知道?”

    薛冰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也许她今夜很忙,没空搭理你。”

    西门吹雪道:“她说不见不散。”

    薛冰蹙眉道:“你这么执着做什么?难道你今夜非要决斗不可?”

    她暗叹道:难道自己看错了?难道西门吹雪真想要杀了林仙儿?

    西门吹雪沉默了很久,才哑声道:“并非非要决斗,而是我早准备了聘礼要向她提亲,若她不许,我们便照旧决斗。”

    他道:“无论如何,必须有个结果。”

    薛冰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西门吹雪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简直就像个白阎王,哪里像来提亲的,来索命的倒是差不多。

    但这好像没有出乎某些人的意料。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却站在最空旷显眼的位置,在场的众人许多都有武功,只要刻意去听,哪里有听不到的。

    难道听上去最荒诞不经的传闻反倒是最接近真相的?

    木道人坐在软椅上,喝了口价值不菲的“玉叶长春”,齿中茶香悠然,这才恍然道:“看来我还真没有下错注。”

    枯梅大师皱眉,冷声道:“荒唐。”

    陆小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下的薛冰,从他看到薛冰的时候就是这眼神了,但他只是看着她,却没有立刻去找她。

    木道人放下茶杯,见他这样子,奇道:“你在看什么?”

    陆小凤瞧了他一眼,立刻就把眼睛收了回去,道:“我当然是在看我老婆。”

    木道人惊讶道:“西门吹雪是你老婆?”

    陆小凤骂道:“你放什么狗屁!”

    木道人瞪眼道:“你在看薛家那小女娃?诶,你小子什么时候成亲的?”

    陆小凤笑起来,笑成了一朵花儿,憔悴的脸仿佛都不太憔悴了:“马上,马上就成亲。”

    木道人呢喃自语道:“怪事怪事,我以前总以为西门吹雪一辈子就想和他的剑睡在一块儿,我以为你小子……天天就喜欢和不同的女人睡在一块儿。”

    陆小凤心下一跳,道:“老头,你说话会不会太夸张了!”

    他想说不要污蔑他的名节,但是他好像说不出口,因为陆小凤这个人似乎就没有任何名节可言。

    木道人不管他,继续道:“我今儿个不仅听到西门吹雪要提亲,还能听到陆小凤说要成亲,这月亮是往哪边儿升起来的?”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

    木道人道:“百花节?花神节?”

    陆小凤笑道:“它在民间还有一个名字,叫情人节!”

    他虽一直在说话,眼睛却盯着自己的情人。

    枯梅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她握着一根梨花木做的木拐,拐杖的顶端圆润光滑,被人精心雕镂过,仿佛像是一朵花的形状。

    一位峨眉的女弟子垂眸在茶桌上为枯梅沏茶,她着一身烟绿色的长衫,眉目间秀丽温柔。

    枯梅忽然淡淡道:“你们几个怎么都不说话?”

    后面的几位少女仿佛也是这副安静的模样。

    枯梅道:“孤独一鹤虽死了,我不是还在么?而且你平时不是最多话的么?”

    为她沏茶的姑娘叫马秀真,她勉强笑道:“没有,您用茶。”

    枯梅阖眼道:“你们喝吧,我不用这里的东西。”

    江湖人在看着江湖,却也有人在看着江湖人。

    小玉就坐在二楼的大堂的角落里好奇地看着这些人。

    水花清和金兰花都在看着她,免得她过于活泼出了什么岔子。

    小玉眨眼道:“她们,都有剑,我过去看……”

    水花清连忙哄道:“嘘,不要过去,听话。”

    小玉低下头,仿佛有些失落。

    张好儿娇慵地倚在软席上,拿着手绢儿逗她道:“瞧你,有什么可看的,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水花清瞥了她一眼,柔声道:“怎么不见今天小情在你旁边?”

    张好儿哀叹道:“我哪里知道她忙什么,话说你们见到门口的衙役了没有?”

    水花清摇了摇头,金兰花道:“我瞧着他们有点面生,不是杨铮手底下的,而且我今天怎么没见到素文过来……”

    忽然间,金兰花的眼睛微微抬高,她盯着楼下,仿佛见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满堂的花香越发浓。

    冰冷的石台宽阔圆滑,如雪一般光洁,在灯火明艳中映着人影。四条艳丽的红纱从高楼上柔顺垂落,在微风中摇曳。

    薛冰的脸也被映红了,她叹气道:“她也许不会来了,因为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西门吹雪忽道:“她不诚。”

    他等这一日等了很久。

    他从来把和对手的约会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比他的生命更重要,也比任何人的生命更重要。

    仿佛在西门吹雪眼里,哪怕是下一秒便天塌地陷,哪怕是数万人的性命为之倾覆,也不足以动摇他与对手赴约的决心。

    薛冰听他这样的话,居然扑哧笑道:“那又怎么样?她不来,你有什么办法?”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她说过,不见不散,便是不见不散。”

    “她若不来,我便一直等。”

    他眼里有一种几乎残忍的固执。

    “就算等到月亮西沉,等到海枯石烂,等了一年又一年,你也等不到林仙儿的。”

    “因为你不了解她。”

    这句话并不是薛冰说的,而是一个男人说的。

    也只有男人能听得出这话里隐约的敌意。

    来人是一个青布衣衫的男人,看上去他并不年轻了,他走上台阶的脚步很平常,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男人在走路一样。

    西门吹雪的眼神变了,他的瞳眸在收缩,这人的脚步就像是踏在他的心脏上。

    已有很多年没有人给过他这种压迫力。

    薛冰奇怪地盯着他。

    楼上的丁鹏沉思道:“这个人。”

    玉公子道:“你认识他?”

    丁鹏道:“不认识,但是……”

    他感到浑身的血液似在沸腾又似在收缩,比他看到西门吹雪的那一瞬间更甚。

    丁鹏道:“青青,你认不认得?”

    青青道:“也许他就是你曾经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木道人若有所思道:“这人你见过没有?”

    他问的是枯梅。

    枯梅大师眼底精光一闪,道:“你觉得他是谁?”

    陆小凤沉吟道:“你们都看得出他是个很不寻常的男人?”

    枯梅大师轻瞥了木道人一眼,道:“何止,我看普天之下,这样的男人也只有三个。”

    木道人缓缓道:“叶孤城、燕十三、谢晓峰!”

    陆小凤道:“但他肯定不是叶孤城。”

    木道人道:“我见过叶孤城,叶孤城比他要年轻,此人要么是燕十三要么是谢晓峰。”

    谢晓峰和燕十三两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有剑神、剑魔之名,当世剑客无能与之匹敌者。

    据说两人曾有一战,却未分胜负。

    又据说两人终会有一战,却不知为何一直耽搁着。

    雪白光洁的石台投下两道颀长的人影。

    这里很高,也很宽敞,但也不过是个石台,还是个供人从上往俯瞰的石台。

    可是这两个人静静地站着,就像两座高耸的雪山矗立在天地间。

    世界仿佛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西门吹雪没有拔剑,青衣人的身上根本没有剑,但他们的眉眼里仿佛已有一股森然的剑气凝结。

    西门吹雪注视着他,缓缓道:“是你,谢晓峰。”

    十三年前,梅林。

    西门吹雪遇到了成名已久的剑神谢晓峰,剑魔燕十三,当年的西门吹雪在他们的面前紧张得近乎心脏痉挛。

    这两个人,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一眼就认出来。

    有些人只要相逢,就是永生难忘。

    谢晓峰道:“很多年不见,我已听过你的名字,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谢晓峰微笑道:“她这个人从来就是不守信的,林仙儿对男人说的话,你最好一句也不要信。”

    西门吹雪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晓峰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等了,你若只想要一个对手。”

    谢晓峰道:“我已站在这里了。”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若换作其他任何时候西门吹雪都不会拒绝。

    但今日不同。

    西门吹雪冷道:“今日是我和她的约会,与任何人无关。”

    谢晓峰道:“不,巧好与我有关。”

    谢晓峰盯着他,慢慢地接道:“因为我就是林仙儿的丈夫。”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西门吹雪的手背青筋陡然暴起。

    ……

    木道人惊讶地掰着手指,呢喃道:“什么,提亲,成亲,莫非今日还有抢亲不成?”

    陆小凤的表情有几分微妙,也有几分沉重:“问题是,林仙儿去了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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