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之海(2)

    奇迹让画作变为现实,门板在短暂的吱俹声后骤然断裂,孩童所描绘的海水与宝可梦一同从房内贯出。

    从常理上来说,艺术病并不具备杀死患者的能力,但花野太脆弱了——她的画作,那些经由她的手而诞生出的奇迹,那天那些因为无法适应突然骤变的压强最后丧生的肉食性深海宝可梦们,它们甚至不需要使用技能,只要用斑驳的皮肤或是厚重的身躯强压住她——就能轻易让她葬送于窒息。

    生命庄重而残酷,有时却又滑稽如玩笑。

    事情结束之后,娜娜美进入花野的房间,和花野聊了很久——其实也算不上久,时间大概都花在整理画具上了,因为全家都知道花野最听娜娜美的话,花野自己也清楚——她根本不会拒绝娜娜美的任何话语,更谈不上请求了。所以理所当然的,从房间出来的娜娜美抱着画材和画具,她带着她曾认真为花野挑选的每一只画笔、每一份素材,默默地从花野的房间里离开。

    娜娜美很难过,她伤心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离开了花野的房间,而像是彻底离开了花野的世界。

    花野跟在她的身后出来,脸上被巨牙鲨的粗糙皮肤磨出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白色的绷带包住受伤最严重的左眼,右边的脸颊上还贴着纱布,看上去没那么瘆人,她懵懵懂懂地追着娜娜美的脚步,手上抱着自己的颜料盒,自觉地把所有和绘画有关的东西都上交了出来。

    于是娜娜美重新笑起来,她笑着安抚努力帮忙的花野,直到和花野说完晚安,关上了花野的房门后,她脸上的笑容才缓慢消失。

    看上去很难过,她低着头发呆,走路也毫不注意,温柔而明媚的笑容彻底从他姐姐姣好的脸上消失,那双随了祖母的褐色眼瞳无言地映出主人晦暗不明的情感,但注意小茂也在偷偷看她时,她的脸上还是很快就又扬起了笑容,尽管那是小茂刚刚才亲眼见证过的、她用来安抚花野的笑容。

    娜娜美真的很难过,连笑容里都带着藏不住的苦涩,只有花野,只有呆在家里几乎从不和外人打交道的花野是好骗的笨蛋,看不出她究竟有多伤心。

    她怎么能这么好骗?花野怎么能这么好骗?小茂的心里生出无端的不满与愤懑,娜娜美是那么在乎她,她那么重视她并珍爱她——在那一瞬间,小茂几乎是埋怨地想:花野怎么可以一点都察觉不到呢?她的无知让娜娜美在受伤的时候还要去安慰她,既然花野也那么在乎他们共同的姐姐、那她就不该无知啊!?

    但这样的念头,也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间。

    因为花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艺术病?难过?伤心?共情?

    失去了记忆的花野,连说话和写字都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才重新掌握的——指望着这样的花野像个正常人一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比指望刚出生的宝可梦能直接进化还要来得可笑。而且,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做什么能让姐姐忘记这些痛苦和不开心的事?娜娜美的痛苦不是花野带来的,灾难留下的伤疤不是受害者的错,就算世界上没有花野,娜娜美也还是会因为那些秘密痛苦,花野能有什么本事,让姐姐毫无顾虑地、一直开心地活着呢?

    既然花野不是让娜娜美开心的根本原因,那她当然也不是让娜娜美痛苦的真正元凶,小茂为自己心中产生的这股蛮不讲理的无端迁怒感到丢人,于是点点头,装作被娜娜美骗过的样子,去书房里继续学习了。

    那天晚上他学到很晚才从书房里出来,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他听到娜娜美的房间里传来了声音。

    来自主人的、崩溃的质疑声。

    「“我的双手、就连一个人的性命也无法挽救吗……?”」

    …………

    …………

    将生命同“就连”这种词语挂钩,其实是非常傲慢的态度,但是,他的姐姐娜娜美原本就是可以那样傲慢的人——她曾是赛场上万众瞩目的女王,曾是丰缘最出名的新星,也曾是所有人公认的关东下一届冠军的待定人,爱是她强大的本源,才能与天赋亦是她加冕的桂冠。

    如果她没有突然放弃训练家的道路的话,现在城都联盟的冠军或许就不是阿响了。

    房间里的声音消失了,大木茂停顿着,轻轻地从姐姐没关上的房门边走过,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很清楚地明白,即使因为担心自己的姐姐而火急火燎地闯进去,自己也没有能安慰娜娜美的能力。

    大木娜娜美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比大木茂大了整整十二岁,她成为训练家在赛场上大放光彩时,小茂甚至还没有出生。他们的父母都是搜查官,青绿出生的时候正是父母的事业上升期,与生活在父母膝下、寒暑假和过节时才会来拜访爷爷的娜娜美不同,尽管他们最后都被父母转交给了爷爷照顾、都在真新镇长大,但大木宅才是青绿认知里的家,也正是因此,青绿哥非常在意爷爷对他的看法。

    等到小茂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时,又恰好赶上红莲镇火山爆发,疑似新诞生的神兽在红莲镇暴走的消息至今仍是支持派和反对派争辩的首选论题——在当时的父母会有多忙,也就可想而知。所以,比起偶尔还会想起自己有个父亲的小智,小茂关于父母的印象更接近于过节都不会回来几次的陌生人。

    换言之,他们当中唯一有好好享受过父爱和母爱的孩子,只有大木娜娜美。

    娜娜美几乎是天赐般地被众人所爱,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用自己被爱着的方式来爱这个世界。

    在这种情况下,认真为他人准备的礼物是潘多拉的魔盒,想要救下的人一遍遍地在鬼门关的边缘徘徊——她那样的明白着正确的爱的人、被正确的爱爱过的人,要如何才能原谅自己的失责呢?

    小茂叹了个气,从过往的记忆中回到现实,他离开能吹着凉风的露台,无言地回到了宴会的角落里。

    他把白桃果汁换成葡萄汁,这样他看起来也像是个不胜酒力的、在角落里寻求寂静的人了。

    “一切正常。”小茂相当平静地对着通讯器的另一边汇报:“没有行动迹象。”

    罗丝雷朵的宝可梦球藏在研究员身上常见的白大褂内,小茂的目光无言地扫过全场。

    大木博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主动来参加研究员聚会的活动了,如今突然让自己家的小辈到达现场,当然不是为了告诉其他人大木茂/花野浅是他钦定的下一代继承人——联盟收到了证据确凿的举报,有研究员在进行有关宝可梦的活体实验。

    但即便证据确凿,只逮捕一名研究员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联盟为此撒网多年,要的正是将这群人一网打尽,这就是小茂会作为协助者出现在这的理由。

    事实上,考虑到身份和战斗能力,他的养姐花野浅显然是这次任务的不二人选——但那位渡天王显然还有些良知,小茂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还算他有点良知,渡要是真的敢在花野因为他而躺在病床上、甚至还没醒来时就把任务丢过来了,那小茂以后成为训练家的最终目标就是把这臭男人从天王的位置上打下来。

    小茂知道自己在迁怒:任务没有指定对象,爷爷又曾是冠军,在联盟里也有不少老朋友,这次任务大概也不过就是长辈们的人情往来,联盟只需要一个绝对干净的协助者,而爷爷的朋友们并不介意给老友家的孩子加点能张扬的资历。就算是爷爷亲自出马,他的朋友们大概也只会在偶尔和爷爷聚会的时候笑谈他宝刀不老。

    但是,指向性实在太明显了,在这种地方做协助者,就相当于是在要一个出现在研究员聚会上不会显得突兀的、对执行联盟任务和搜查官工作不会露怯的人。

    青绿哥人在常磐,而且威名远扬,就算到了现场也会把这群犯罪分子吓成惊弓之鸟,连夜躲回阴影地带,娜娜美姐又不从事科研……身为宝可梦搜查官,曾经又以技能与进化论学说扬名的大木家养女,花野无疑是最完美的指定人选。

    更何况这次负责对接的人是渡——为什么又是渡?他们就这么想把渡和花野凑到一起吗?!就算体弱,在那些根本不清楚花野到底有多脆弱、只是听过传闻的人眼里,有渡在的话根本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但这才是最致命的!

    在那样以为着的人的思想里,作为曾和渡搭档过的顶尖新星训练家,花野和渡的默契也不需要从零开始培养——这样的组合论哪一个外人都挑不上错!

    他知道自己在迁怒,但这次迁怒实在情有可原,因为这样的堪称完美的配合指令下达时,花野才刚从急救室里出来。

    ——他们居然觉得一个把花野送进急救室的人能保护好花野的安全?!

    事不过三,当时被气到拳头都攥紧了的小茂没打算让渡试第三次,实际上就算他们家没人去也行,联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缺人,只是稍微麻烦点罢了——但他直接去找了娜娜美,气势汹汹地定下了人选。

    现在想来……或许他至少该和花野说一声。

    冷静下来后,很多东西的另一种概念就水落石出:比如考虑到地理因素,尼比市的小刚显然更合适作为协助者的接头人,又比如,把渡和花野安排到一起——这反而才表示了联盟,或者是渡的重视。

    如果联盟并不重视花野的话,根本没必要安排两人的接触,在花野失踪前,她的行李存放于下榻的酒店。可那时她和渡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要是没有培养花野的想法,以花野不习惯邀功的性格,在麻烦解决后,她一定已经早早离开,前往下一个道馆了。

    反过来说,渡的行程忙碌,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突然带着花野进行高速的高空飞行。

    “靠阳台的落地窗,”小茂不太舒适地攥着自己的第一颗袖子,开关的设置有些别扭,这不是很方便他使力,“1号和3号开始行动了。”

    14号在和19号猜拳喝酒,醉得舌头都大了,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低头,”渡的声音沉稳可靠,从一侧传入,“看自己的表。”

    似乎有谁在无言地打量他,但最后那些似有似无的视线还是消失了。

    或许消失了,又或许没有,没有敌意的目光总是难以把握的。

    但对于有着波导之力的花野来说,她应当能很轻松地做到吧,就算是带病的、尚未好全的身体。

    ……锁定所有人的举动,却不会让自己轻易被任何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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